第6章 死谏
再次醒来第二日晌午，苏幕发现自己竟在一个典雅的房间中，红松木的床佩上浅白纱幔，淡淡的檀香氤氲，桌边一个小丫鬟早已熟睡。虽然万物皆显祥和，苏幕心中却是翻江倒海，自己竟又醒在一个不知名的所在。苏幕挣扎着起身，觉得腰酸背痛，口中干涩不已。桌边的小丫头听到响动后醒来，惊呼道：“梁姑娘醒了。”苏幕一个激灵，不禁反应过来，竟然又遇上那位蓝衣公子，便对自己的处境稍加放心。
“相里公子此时在何处？”苏幕淡淡道。
“醒来就第一个找我呀，梁姑娘真是念我至深。”相里瑜形未到声先行。
苏幕红脸抬头望，只见相里一脸坏笑地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人，“若说世间还有什么让人难忘的，便是相里公子调侃人的功夫。”苏幕回击到。
“梁姑娘可有好些？”相里瑜不再打趣。
“承蒙相救，梁幕已觉好多。”
“好极好极。昨日你忽然晕倒在大街上，郎中说你感染风寒，倒是叫人担心啊！”相里瑜凤眼微扬。
“如此看来，相里公子也是念我至深了！”苏幕调笑道。“我相里瑜向来怜香惜玉，不负万物之美呢！”相里瑜忽得展开手中象牙折扇，眉目泛起涟漪，饶有兴致地端详着苏幕。苏幕却不再说话，也看着眼前这位眉目如画的男子，陷入了沉思。旁边的丫鬟看着两人四目相对，竟如水墨中的才子佳人翩然出画，也屏住了呼吸。房中忽然安静下来，若有似无的情绪起伏。
过一会儿苏幕挣扎着从床上站起来，走到相里瑜面前，深深一福，“梁幕请求相里公子帮个忙不知可否？”
相里瑜看她忽然一本正经，眉目带笑道：“说来听听。”“梁幕想跟随相里公子。”苏幕轻轻说到。话音刚落，相里瑜和身旁的石头皆是一脸震惊。
“哦，相里可否问为何。”相里瑜褪去脸上笑意，他虽看似轻浮，实则处事待人皆有原则，甚是谨慎，昨日不过可怜这位女子，才出手相救，如今她竟提如此要求，相里瑜一时犹豫。
“实不相瞒，我本是柳国人，前些日子家中生变数，有人想加害于我，这几日实在逃难，路感风寒。前日公子大义出手救梁幕与阿无于水火，昨日又救苏幕于危难。相里公子肯出手，证明公子侠胆仁心，是以冒昧请求。”苏幕临时编起了故事，“若公子不弃，梁幕必当尽心竭力地做好一个侍从。等到摆脱那些恶人就会告辞，请公子放心。”
相里看她憔悴，料想也无甚大碍，本来他也是个仗义之人，江湖出手也不知多少回。“甚好。”他吐出两个字，“你好生歇着，那帮人估计一时无法找到你。积蓄好体力，我们过几日还得启程前往荆城。木头。”相里瑜又开始没个正经，乱唤起苏幕的名字来。
“是，鲤鱼公子。”苏幕也打趣道，掩藏不住嘴角的笑意。
苏幕心中已有盘算，要逃离莫离的束缚只靠她一人是不可能，必然得依了旁人的帮忙，而如今只有呆在这位公子身旁最为安全，若扮作他身旁的侍从，更加不易被发现。便下了此番决心。尘埃落定，心中稍安心，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窗外声音嘈杂，不时还传来叫卖声，她打开雕刻精美的木窗，正好可见安城的大道，熙熙攘攘的人群与摩肩接踵的商贩，市井味十足。那些人就像是一个个的棋子，移动在一张诡异的棋盘上，每一步都早有预谋。原来她正在一家客栈。苏幕远望窗外的蓝天，万里无云，晴朗似浣纱。
正是秋意浓，丽人凭窗远山空。
走出房间，石头心中总觉蹊跷：这位梁幕姑娘怎么看也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举手投足间温柔婉约，机智聪慧，若有人追杀必是大来头。便向相里瑜提醒道：“少爷，我看这位姑娘得小心提防着。”相里瑜摇摇手中的扇子，语丝汩汩:“难道害怕她把我们吃了不成，江湖之事，天下之大，自有未遇之人。虽说那梁姑娘来头不明，但心静淡然，你只瞧她的眼睛。”相里说着，黑沉的眼眸纯净。
石头忽然笑起来，“少爷你该不会……”相里瑜拿扇子敲了敲他的脑袋，“你个石头，又敢打趣你的主子了！”“石头不敢。”嘴上虽然这么说，那石头脸上的笑意却依旧藏不住。相里瑜不再说什么，收了手上的扇子，“不管怎么样，此番在安城还是又要事要办的，虽说这位姑娘暂不能构成什么威胁，但还是得小心，不要泄露了什么。”
“是。”
几个人背影越行越远，木板吱呀吱呀，甚是悠闲。
另一处，剑拔弩张。
距安城好几百里外，乃晋国都城。皇城远望似琼宫仙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皆是熠熠生辉。盛景繁复，檀香木雕成的飞檐有凤凰展翅。美景难遇，浮雕玉制的墙板可见虎跃龙腾。斗拱密集，河玺彩画饰在目极处，棱花格纹修整每处砖角。城中各式雕像巧夺天工，美轮美奂。宝象敦实政权稳，角端吉祥八方平，仙鹤傲骨长寿至，香亭稳固天下安。
而在最华丽的大殿内，晋王龙颜大怒。“朕听说你在柳国才能无双，冠绝天下。但你不要忘了，这是在晋国，你区区柳国公子，竟敢破坏和亲！你敢拂朕的颜面，便休想全身而退！”晋王震怒道。
若在平时早已有人惶恐不已，而在晋王眼前之人竟然毫无惧色，只是慢慢地跪下，轻轻开口：“陛下请听草民一言。”
晋王往后一躺，到想听听这个所谓的公子能有什么解释，“陛下龙身贵体，草民难窥陛下龙颜，虽有觐见陛下之心，却无福实践，只得借了此事跪拜陛下龙威。”那男子字字恭敬。
晋王听见他所说，剑眉上扬，“哦？如今你既见朕，你可有什么可说。”晋王目似朗星，自有威严，“说不出个所以然，便小心了你的脑袋。”
那男子自始至终都未显出惧色，礼数尽遵，俊气绝沉。娓娓道：“晋雄踞中原，四方来拜，陛下雄才大略，天下之主乃是囊肿之物，却迟迟未向柳国动手，草民想……”
晋王听着殿下人的话，怒气也稍减，“但说无妨。”
“草民想，晋王不过担忧燕国有机可乘，魏国又与燕国交好，担心陷入孤立。草民可助晋王一臂之力，若蒙不弃。”玄衣男子依旧是淡然地口吻，“哦？”眼前人的确说中了晋王所想，这使他更加好奇。“有趣，有趣。朕知道你是柳国四公子，可是柳王信任的手下……他是派你来探晋国机密的吧！”晋王毕竟老谋深算，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所说。
“陛下，草民许诺将柳国皇城图交予你，以助陛下一统天下！”那人信誓旦旦得说道。
“条件是什么？”晋王知晓这天下之事皆是一物换一物，却也有些动心。“留下草民项上人头。”玄色绣竹袖端起，背后的容颜幽幽显现，乃是柳国四公子莫离。
“呵，还是个贪生怕死之徒。”晋王不禁嘲笑到。
莫离也不说话，只是深深一拜，“多谢陛下。”
“慢，就这点还不够。”晋王看着眼前跪着的人，露出阴鸷的目光。“听说柳国公子个个武功盖世，四公子尤为甚，如今朕要废了你的武功，以惩戒你的罪行，你觉得怎么样？”晋王知晓武功对于习武之人的重要性，要断就要断了所有退路。
“晋王谬赞，若晋王要废了草民的武功，草民也毫无怨言。”莫离说出这话嘴角依旧含笑，似乎他从不会伤悲，即便是告别挚爱的武艺。
“哈哈哈……”晋王见他如此爽快地答应，也赞赏起他的勇气，心升爱才之心，他惯见了猛员大将与唯唯诺诺之人，却从未遇如此单薄豪情男儿。“柳国四公子莫离，好！好！朕记住你了！”
“承蒙陛下隆恩眷顾，乃是草民三生之幸。”莫离叩首，大殿内坚而涩的金砖映出男子的容颜，眼中是一丝不意察觉的悦意。大殿内红烛泪落，鸣钟击磬，曲意涔涔，祥和安宁的背后波诡云谲，龙纹雕饰的一角，何人见獠牙青面。
“公子，如何能叫晋徒伤你至此，大业何图！”柳国四公子府，绿林幽竹掩映的房内，火烛吐丝舔舐房内每个所在。一袭黑衣之人气急败坏地说到。
“之风，我无甚大碍，你不必担忧，武功既能废，再论无义。这乱世之中，身怀绝技之人便是恒河流沙，武艺在神不在形。何况，仅仅如此，便得晋王之信，甚好。”莫离脸上并无表情，语声淡然。
黑衣人本想再说，但他知晓公子向来决断超人，此番定是有自己的打算，便也不再多嘴。思索一会儿，他又说道：“那谋士东方策……”似乎在提醒着什么。
“我自有对策。”
淡黄的光丝爬上莫离的羊脂白玉簪，兰香似乎也闪着莹透的色泽。
“卜秋。”莫离低唤到。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一个年轻的丫头，而刚才的之风早已不见踪影。卜秋奉上洗漱用具，心中却狐疑着，公子今日回到府中气色不佳，似乎受了什么伤，但公子面容含笑，却未瞧见丝毫端倪，她谨遵丫鬟本分，也未多言。
暮色四合，朱阁低绮。月光被拉住衣角，停留在房间内，无法离开。
本就浅眠的莫离，忽听得窸窣之声，他一个激灵。
喟叹今夜又要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