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今昔
泰仁十年春,日光和煦,苏府园中的桃花灼灼,佳人绯色如霞;秀丽水仙,美景金盏银台。苏府亭台楼阁点点皆是精致,移步换景,却怎么也出不了醉景流光。
苏幕刚刚和三个哥哥嬉笑打闹完,只见母亲神色匆匆地走过来,“待会儿四公子要来,你们要懂得礼数,可别这么冒冒失失的。”
苏幕眨眨眼,“母亲大人,可是经常听哥哥们提起的俏公子?”
“休得乱叫,他是四公子,别失了礼数。”母亲提醒着苏幕。
“母亲大人,怎么这个四公子还不能乱叫了?”三哥苏琰不禁好奇。
“你真是笨呀,四公子受陛下的喜爱已是人尽皆知,他天赋已经被父亲和师傅夸了多少回了,可想见他的不凡,怎能被你乱唤。”二哥苏瑧挤挤眼睛说到。苏夫人睥睨了苏瑧一眼,倒也不说话。
“我倒要会会这个传说中的四公子,可真有父亲大人说得那般不凡。”苏瑾胸有成竹,他向来不喜这个被父亲频繁夸赞的贵胄。苏幕听得几个哥哥的话,对四公子更加好奇。长长的睫毛上跳动着春光,弹越起无限暖意。
“溪渡,快领小姐去梳妆。”苏夫人对着一旁的溪渡道。
“好呀好呀!”苏幕高兴地拍拍手,她也可以去凑凑热闹了。
孰料半个时辰过去,纵然苏幕不断央求着林妈快点,那身极其束缚的鹅黄绸缎丝衣却怎么也无法穿好,苏幕觉得越发无聊,疲倦不已。又半个时辰过去,苏幕终于打扮好,来到了苏府正门口,几个哥哥一本正经地站着,端的不说话,苏幕也不敢怠慢,站得笔直,但不一会儿,她眼皮忽有千金重,眼前景物变得不甚分明,最后她竟头一歪,靠在三哥背上睡着了。杏花春雨的梦境,芳华落几何。苏幕睡得正香,三哥忽然拍了拍她头,然后大声道:“四公子好。”苏幕倏忽晃过神来,慢慢地睁开眼睛。
一袭白衣的公子缓步踱来,背后是大片的春色丽景。玉香雪脂,微风吹万舞,似船花瓣淡淡飘落,落花人独立,千妆眼前人。苏幕不禁睁大眼睛。她看见了一双琥珀色的双眸,似一汪深深的湖泊,几乎让人沉溺其中。苏幕费劲脑力搜寻脑中形容翩翩公子的诗句,却无处可得。是了,当他站在那里,便是最美的诗句。
苏幕已无法忆起那日所有事情,只记得后来,四公子并不像想象中的那般严肃。还有还有,四公子看着苏幕,笑着说:“我许你叫我莫离。”
那些温暖的记忆竟然此刻被唤醒,苏幕痛苦地将自己从回忆中抽身,正色眼前人。
“你说啊,你到底做了什么?”苏幕提高语调。
莫离背过手,“我将你安置在长居山上,然后向晋王说你被烧死。”
“口说无凭,晋王怎么会相信你!”苏幕丝毫不信莫离所说……忽然,她睁大了眼睛,“溪渡!你把溪渡……”苏幕心中冒起寒意,溪渡虽是丫鬟,伺候起苏幕也是尽心尽力,两人朝夕相处,感情甚笃。
莫离转过头来,“不错。还得多谢你的金玉锁。”苏幕早已发现随身佩戴的宝贝不翼而飞,却未料竟被用作此途。她只觉得内心堵得发慌,莫离竟然会害死自己的陪嫁丫鬟——自小一同长大的玩伴。
“那陛下作何追究,父亲母亲怎么样?”比起旁人,苏幕更担忧苏府的境况。
“我已向陛下解释过,他并不追究,苏将军很是痛心疾首,苏夫人身体抱恙但无甚大碍。”莫离依旧是那种淡淡的语气,苏幕不可想想他竟然能以如此闲逸的语气说出这番话。听到母亲身体抱恙苏幕不禁眼眶泛红。
“不行!我要回柳国给陛下说清楚,你且等着!”苏幕一时激动转身便想启程,却连哪边是柳国都不知晓。心中呜呼哀哉。
“事情不是那般轻易,你可要想清楚了,你如今一回,可能带给苏家什么后果。”莫离语气上扬。
“我不知道给苏家什么后果,我只知晓四公子人头将要不保。”苏幕说出这话时心疼地厉害,她察觉到身体里的裂纹声。人头落地,柳国的四公子,她的莫离。
“哦?!”莫离嘴角上扬,“你真以为陛下会这么做,他为何不在我杀掉你后斩我的首。”
苏幕心中一惊,才惊觉其中蹊跷,为何陛下不当即追究他的罪责。
“你如今回去,不是拂了陛下之面么。”莫离虽然是问句,确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四公子,苏家带你不薄。”苏幕换了称呼,只希望唤起在柳国的过往。
无星的夜晚,清风拂起莫离的发丝,他却站着一动不动,如磐石,似从洪荒之日起便屹立在此。苏幕没了力气,今日的挣扎与绝望早已使她筋疲力竭。她也不再说话,纵然她已预感到一张巨网笼罩在头顶,随时都会倾盖而来。
莫离亦不语,半晌,他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递与苏幕,“近来辛苦了。”
苏幕抬头看着莫离递过来的东西,苏幕认出来那是她爱的的桂花糕,心中一暖,原来莫离竟然还记得。但下一刻,苏幕一甩手,便将它打落在地。不管它拥有的莫离的温度,亦或是所用的千里距离。
莫离也不恼,“可惜了,桂香坊的佳品。”莫离再深深地看了苏幕一眼,“你还是待在安城好生休养,既你不喜欢待在长居山,那便留在此地吧!”
不等苏幕回话,莫离便翩然一跃,消失在夜色中,只余淡淡兰香,一如刚来之时。今夜似乎没有尽头,像一场梦魇,苏幕想挣扎着醒来,却发现无处可逃。风不停,微雨初始。苏幕不停擦拭脸上的雨滴,却发现越来越多的水珠遗留在脸庞,原来“雨”竟这般大。水微漾,雨丝绵绵,水面上波纹淡淡晕开,如故事的幽幽起始。
雨越下越大,苏幕回到庙里,找了一个人最少的地方,没有意识地躺下,却发现这是个漏雨的地方,滴滴答答,让人烦躁异常。苏幕整理一下思绪,才发现蹊跷之处:莫离怎么能在这大晚上地找到她呢,还带上她最爱的桂花糕,想必早已对自己的藏身处了如指掌……到底是何处出了破绽……旁边冒起鼾声,苏幕静下来开始数着雨滴,忽然反应过来:阿无!不,不可能!苏幕不愿污蔑这个新认识的朋友,但是她细细思索一番,总觉不对。阿无为何会将自己带往那偏僻的城墙,为何不随自己前往清水河,为何会故意前去看那张告示……苏幕只觉身体发凉,绝望慢慢地覆盖下来,温暖丝丝地从身体中抽离。冷冷地雨夜,长街静谧。
“见过公子。”离清水河不远的城墙边,两个神秘的黑影正低语着。“免礼。”那挺拔的便是莫离,“谢公子。”抬起来的竟是一张污秽的脸,依稀可辨,竟是阿无。“想必她已发觉不对,你只细细观察着罢。”两人又细细说了些什么,却被渐渐大起来的雨声隐藏。
雨滴晶莹,包容了多少苦楚与黑暗。
第二日天拂晓,苏幕便向阿无告辞,她昨夜想了很久,料定她是莫离的手下,但仍旧心存感激,便未不辞而别。“你走了,有没有人陪我玩了……”阿无嘟起嘴,一副少女姿态,“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苏幕道。“那你准备往何处去呢?”阿无佯装无意问道。“西行柳国。”苏幕不假思索。“一路顺风,恩人。”阿无笑嘻嘻地说,心里却想起了莫离昨夜所嘱:若她说要西行,你便跟随她东往。“你我相逢是缘,我一个乞丐也没什么好相送的,就将这顶头发送与你吧!”阿无将墙角的那顶头发递给苏幕,苏幕看着她手中着灰尘布满的头发,哭笑不得,但这比她曾经收到的礼物要平易近人地多,便也将它接住,装在行囊中。“后会有期。”阿无抱拳大义地说到,苏幕也学着阿无的样子,抱拳行礼,梨涡浅笑。
苏幕知晓莫离必定派人跟踪,便走得极其刁钻,从一边小巷往另一处胡同。偏僻处,杂物乱陈,苏幕镇定地一一寻得路径,几番下来,似乎终于没了尾巴。苏幕此时已是大汗淋漓,渐渐放慢了脚步。又再次一人在安城慢悠悠地游荡,其实她并没有下决心向何处,只是不想再次被莫离操纵,不想再次感受当棋子的无力感。街头巷尾尽是卖花的叫卖声,向来喜花的苏幕却无心观赏,只知道一味向前走,走出着安城,走出晋国,走出荒凉的世间。未料越往前走,苏幕越觉头晕,喷嚏也是一阵一阵地,该怎么逃离,不若束手就擒,就像面对疾病的无力。莫离手下极多,在晋国竟然也有势力,她不知晓莫离的打算,更觉无望。似乎只有放弃挣扎才是最好的法子,但这不是她,这不是苏幕,她要逃“出去”,她一定能找出办法!未等苏幕走出几步,头晕变成了头疼欲裂,再往前,苏幕便觉脚底踩棉,头重脚轻,天地倒置。“逃离,逃离……”她依旧喃喃着,晕倒在地。眼前出现一个蓝色的影子,这是她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记忆。
安城的百姓看见光天化日下,一个男子抱着女子,开始指指点点,有眼尖者认出了这二者是昨日大闹足食居的人,不禁感慨世风日下,竟没个收敛。但那蓝衣男子竟目不斜视,只是将女子抱上了马车,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