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游拂霞
“真是累死我了，小方，还要多久呀？”
“快了，快了，你再忍忍，就到了。”
询问的声音清脆怡人，悦耳动听，如同空谷百灵。
可要换你被问上一百遍一个问题，就如同拿你最喜欢的歌曲做了闹铃，这再好的声音也就不再好听了。
不过想到卡里可观的余额，再想到一个弱女子也同自己一样在这山间野外连续跋涉将近两百公里，方垣也就强忍住心里的噪意，耐心地回复道：“颜姐，再坚持一下，估计还有十来公里，天黑前肯定能到，等到了地方，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方垣大学毕业之后就干了徒步带队野外生存这活，带了不少驴友，不说百来趟，五六十也是有的。不过这一趟是他入行以来接过最大的活，不是说团队最大，而是金额奇高，就一个雇主，是一个声音极好听的三十多四十岁女人，刚开始电话沟通还以为是哪位歌手，生出偏偏遐思，不过见到面之后心里那点遐思也就全然没有了，保养得极好，相貌却普通得很。
这位叫颜水寒的女士看上去也就是一个普通家庭主妇，却非要到险峻遥远的拂霞山，还开出了一个让人拒绝不了的数字，方垣原本不考虑接这一单，可想想叮当作响的荷包和如压在胸口像是大石一样的房贷，还是咬咬牙接了下来。心想着这女士娇娇弱弱的样子，估计走到一半就得放弃，没成想居然一路坚持了下来，倒是把他自己累得够呛。
“哎，古人说望山跑死马，真是说得很对啊。”颜水寒抹了一把脸，把额头上的汗珠擦掉，脚下步子却是不停。
“是的呀，颜姐，这马上也就到了，我也就问问，你不要见怪，这拂霞山也没什么传说轶事，多少本地人都没进去过，你干嘛要费这么大功夫徒步来这一趟啊，我看你给我的钱租个直升机也绰绰有余了吧。”方垣一边拿砍刀劈砍着挡道的刺藤，一边好奇地问道。
“哎，都快到了，也就不瞒你了。”颜水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我爱人年前癌症走了，走之前心心念念的就是这拂霞山，说死后就要把他安置在这里。这年也过了，天气也暖和了，想想就做吧，舍不得也要放手啊。”
“真是不好意思，您节哀，您和您爱人真是伉俪情深。”方垣心里涌出敬意，一般人要是专门要去一个地方，目的奇葩得他也遇到不少，他年前还带着一对小情侣一起走了两天，结果这两人就为了在山巅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爽那一下的。这回又遇见个扬灰的，想想自家三观仍然坚挺，还是真不容易。不过，好像没见着骨灰盒子啊，合着装塑料袋里了？
“这人呐，心里总得有个念头，我这趟把他送走，也就能过自己的日子了，再过我自己的生活。”
“颜姐说得对，人总是要重新开始的，不能一直想着过去。”，方垣心里暗想这应该是这姐姐的爱人故意找了理由，给她一个重新开始的契机，想来也是爱得深沉。
“是的呀，以前他总是忙他的工作，一家人有好些年没有一起去旅游过了，我就老开玩笑说等他死了，我就找个小鲜肉陪我去旅游，这下成真的了。”许是跟方垣诉说了心里话，颜水寒也有心情开起玩笑，逗一逗方垣。
“嗨！您还正当时呢。”方垣心里顿觉一阵别扭，不过他也经逗，嘴上接着话就讲：“颜姐现在是有钱有闲，温柔又体贴，要不是我有未婚妻了，肯定追你。”
“切，虚情假意。”这话颜水寒说得倒是真心实意。
两人胡诌都是高手，口若悬河，信口雌黄的瞎话说着说着，已经到了石峰突起，清翠掩映的拂霞山脚下，一挂小溪斜斜从石峰上流淌下来，清凉怡人。
景色当然怡人，可方垣感兴趣的是上山不过百来丈的一处平坦干燥的空地，作为露营的地方真是极好的，几乎没什么杂草，一条幽深的荒芜小径向山里斜斜延伸上去，料想应当是古人开辟的一处地基之类的地方，夯土为底，否则不可能经年都不生长杂草。
辛苦跋涉的目的地到了，方垣紧绷着的心神一下子松懈了下来，眼见着太阳西落，他便带着颜水寒在这处离溪边不远，又地势高隆的台上开始搭帐篷。
此时金乌西去，阳光斜照在山上，映得山崖上一块灰白色大石熠熠生辉，其上隐隐显出光华，不过方垣急着准备扎营，丝毫没有注意，只有颜水寒瞧得认真。
颜水寒整理了行李，露营的帐篷自有方垣搭，她只是自顾自地在这土台上走来走去，盯着这山凝凝出神。
“这拂霞山还真是好看，就像是巨石堆叠而成，险峻又秀丽，难怪您丈夫念念不忘。我看这山上都是槭树，还有黄连。难怪被称为拂霞山，等到了金秋十月，可不就是红霞拂岭？”方垣一边搭着帐篷，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颜水寒说话，怕她见景伤情。
方垣入行几年，野外生存训练就有辨识植物的课目，之后走了不知多少地方，树种自然是认识的不少，一眼就看出了这山名字的由来。
“方老师果然博闻强识，传说这拂霞山是仙人修炼飞升之地，这些槭树就是仙人炼丹时的赤霞红云染红的，只可惜不是秋日，见不到这拂霞山最美的时候。”
“这姐姐不是说要撒前夫的骨灰么？怎么这会儿又说起仙人传说之类的了。”方垣眼睛眨了眨，无语得紧，不过他也不多想，年纪大的女人的想法总是个谜。
“今天天气真好，城市里看不到星星，前两天一直阴天，想来今天应该能看到银河吧。”
“天上有繁星点点，地上也有万家灯火。”
方垣望了眼万里无云的蓝天，若有所思地讲道：“山里没有城市的灯光，天上的星星也就能露头了。不过晚上从山上看城市，也就跟我们站在这里看星星差不多的感觉。”
“凡间的灯火怎么能和亘古不变的星辰相提并论呢？萤火如何能同皓月争辉！”不知为何，颜水寒嗤笑一声，全然没有了一路来的娇弱，话语间一股豪迈的气势油然而生。
“星星离我们太远，月光又太清冷，不如万家灯火来得亲切温暖。”方垣见她说得认真，也是认真地讲出自己的看法，常在山间行走，无论是雄浑磅礴的崇山峻岭，还是秀丽宜人的江南山水，都见的不少，可现在最入他眼的还是缭绕着烟火气的人间灯火。
“人世间有着太多纠葛，万点人间灯火下也不知道藏着多少龌龊，万丈红尘迷人眼，多少人一辈子也不知道何为真正的自由，真正的快乐。”
方垣也不多想，只当是这姐姐许是到了目的地，心里放下了很多事，生出许多感叹，话里话间一股出尘的味道。
“您说的是，这人呐，一辈子追求的都是名和利，万丈红尘都是名利场。”
颜水寒许是听出来方垣的敷衍，也不再讲话，只一人走到土台一边，盘腿坐下。
“别是要寻短见。”方垣见她动作，心里有些打鼓，连忙出声喊道：“颜姐，那边上不稳当，你别太往边上去了。”
“我不往边上去，你忙你的，没事。”颜水寒回头笑了笑，果然停下了脚步，方垣这才松了口气，徒步露营中出事的可不要太多，以至于现在驴友这个词连驴都嫌弃，新闻上一旦出现驴友，大家都知道多半没好事。
春夏交接的夜晚黑得还是蛮快的，方垣紧赶慢赶搭完帐篷，就近找了两截枯木升起篝火，天就完全黑了，以至于方垣最后只能摸黑去打水，不过天上明月皎洁如玉盘，清光冷凝，路上也算好走。
山间夜间气温陡降，温度非常低，所以方垣也只自己拿着毛巾洗漱，这水温太低，得打回去烧热了才能给颜水寒洗漱。
“这姐姐也挺能忍得，三天不洗澡了，不过也没办法，防君子不防小人啊。”方垣拎着两个水壶，往营地走，心里胡思乱想起来，“幸好我是个君子。”
山间白日温度可以说是酷烈，可要到晚上，温度就称得上冷冽了，白日跟随地气升腾的水汽在夜间遇冷化作丝丝缕缕的雾气逐渐积聚。方垣到溪边初始还不觉得，可待他洗漱和打完水后，忽然才注意到不远望去四周已经是云雾缭绕。四下环顾，这拂霞山顶着明月，裸露的岩石部分在月光下竟然如白玉般颜色，四周云雾环绕，衬托得仿佛仙境一般。
“真是奇哉怪也！夏天起雾这么快？”
方垣也不多想，往营地走的步伐快了几分。
不过等他迈上平台，远远看去，才发现颜水寒居然不在篝火边上，帐篷里似乎也不见人，便小跑起来，大声喊道：“颜姐！你在哪？”
这月光下，到处都被照得明晃晃得，四下看去不见人，连续喊了十几声也没有答应。方垣心里顿觉惶然，想到自己带了人出来，要是出了什么事情自己可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心里暗骂道：“真是服了，这是什么鬼！还真的去殉情了？”
突然，山上小径映入方垣眼帘，眼睛顿时一亮：“看白天跟我聊天，这几天情绪也还不错，应该不会寻死！不会上山去撒骨灰去了吧。”
本来夜间上荒山是极为危险的，山间小道绝不好走，不小心摔断腿，甚至把命都丢了也不是没有的。此时紧急，方垣也顾不了自身安危，咬咬牙就沿着小道向山里走去。
出乎方垣意料，这小道竟然颇为好走，头灯和月光互补，光线也还好，路上杂草丛中石块看似随意堆叠，却暗合上山的步伐，走起来很是轻松，看杂草明显有踩踏过的痕迹，想到这里，方垣心里舒了口气。
“这颜姐还真是钻进了这拂霞山，也不怕给野兽叼走，真是气死人，等下找到她，一定要狠狠骂一顿。”方垣心里一恶气盘踞，也不去看四周黑布隆冬的山间，只集中注意脚下小道，下定决心等下找到她肯定要发这口恶气。
方垣小心翼翼走在山道上，走了半小时也不见人影，心里愈发不安，就在他准备放弃时，却发现盘旋小道已到了尽头，转弯处一处小小的石台出现在了眼前，在山下望去如同玉璧的那块白色大石正嵌在小路旁的山里。
此时清风明月，月光下千百里江山都映入眼前，端的是风光旖旎，可这都已全然吸引不了方垣了。
月光下，一道长发披散，白衣素服的身影背对方垣，立于石台上，牵走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我艹！阿飘！”方垣的心仿佛一颗扔进水里的石头飞速向下沉，背心沁出冷汗，两腿战战。
“呵呵！哈哈哈哈！”不等方垣转身逃跑，银铃般的熟悉笑声传来，“看来吓到你了呢！”
“哈？颜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