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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清清冷落在广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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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翠喜在我去看他的当天傍晚就一命呜呼了。而我,活活受了一个半月的罪。那天我在柴房失禁的时候,二狗就在门外守着。等到他听见动静进去把我背出来时,我才知道自己是被吓晕在了柴房里。后来二狗说,我足足躺了三天三夜才醒,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自己的宝贝有没有掉下来——这些我都忘了。我的宝贝确实没丢,可到了要用它的时候,它却不灵了。老家伙找大夫给我开了又苦又腥的药,又叫人用银针扎我那地方,可忙活了半天,什么用都没有,还害得我白白地吃了一个半月的苦。

    这下老家伙急了,急得钻进祠堂,扑通一声跪倒在他列祖列宗的牌位前求告。他双膝并拢,跪在蒲团上,抬头望着香案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木头牌子,脸上流露出哀伤的神情,丝毫没有往常一样的神气。

    他哀号似地说:“求列祖列宗保佑,我李家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他那地方不灵,我李家的香火可就断了呀!”

    可就算他再怎么哀告,李家的祖宗也没有显灵。

    “我上辈子造的什么孽呀!”后来,他一看见我就会这么说,说完才无奈地摇着头走开。

    眼瞅着我也快到娶亲的年纪了,老家伙便找来嘴巧的媒人,去找那些门当户对的姑娘说亲。可这媒婆不知怎么的,不小心说漏了嘴,揭了我的短,这下可好,没有一家的姑娘肯嫁进李家,都说嫁给我李朗就跟守活寡没什么两样。这些话在我们这个小地方越传越开,最后传到了他自己的耳朵里。没想到这个没福气的老家伙听了这些不咸不淡的言语,竟然一口气上不来,死了。

    说到底,这也不是我的责任,老东西是被自己给气死的。想当初他绑了王翠喜,把他关在柴房里折磨了好几天,害我也跟着倒霉。还有当年,他胡听了姨太太们的枕边风,说我娘怀的是妖精,逼着我娘堕掉了两个男胎。我娘费好大劲生下我之后,又被姨太太们陷害,说她和家丁做些不三不四的事情。老家伙信以为真,就差了几个人把那个无辜的家丁拖到野地里打死,又把我娘关进了柴房,每天只给她吃些发馊的饭菜。后来不知是谁在我娘的饭里下了药,我娘就不明不白地死了。

    老家伙曾经悄悄地找人验过,但验亲的人说我是他的亲儿子,他也就信了。那时我还小,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有了这层血亲关系,我就什么都不怕了。说也奇怪,老家伙纳的那几房姨太太都不会生养。除了我李朗,他就再没孩子了。按道理说,我就是李家的独苗。可老家伙好面子,觉得我娘怀的前两胎应当被算作老大和老二,只是他们福薄,还没从娘胎里出来就没了……一来二去,我成了李家的老三。

    老家伙一死,就是我当家,人们都叫我李三爷。李家上上下下都得听我的了,再没有谁能管我的闲事!只是,眼下还有一个家伙不听我使唤……于是二狗给我出了个主意——解铃还须系铃人。

    二狗比我大了整整二十五岁,他是被拐子卖到我家的。他刚来我家的时候才七岁,那时我爹也才二十出头。我爷爷看年纪还小,就只让他干轻的活;等他长到十四五岁,就能干好些力气活。老管家见他干活卖力,人也机灵,出门办事便总带着他;等到我爹当家,二狗已经是管家的二把手了。

    二狗在李家摸爬滚打了近二十年,想必也是有些老练的。

    老家伙死后没多久,侍奉过我爷爷和我爹的老管家也死了。四十四岁的二狗自然而然地当上了管家。当上了管家的二狗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李文兴。

    二狗,不对,是李文兴,他向我引荐了云喜班的班主——杨麻子。

    “杨麻子的班里的戏子一个比一个俊,”李文兴说,“比王翠喜会来事儿的还多着呢!”

    当晚,杨麻子就送来了个跟王翠喜年龄相仿的武生。这个从云喜班来的武生叫双喜,和翠喜就只差了一个字。他的皮肤不如王翠喜白净,做起事来倒比王翠喜卖力。没多大工夫,这个双喜也跟我熟络了起来。有了双喜,翠喜也就被我忘得一干二净。

    我喜欢闭着眼睛听双喜喘粗气,那声音就像是在日头下干苦力的老牛因疲累而发出的喘息。我想象着他变成牛的样子,想象着他拖着犁耙埋头苦耕的样子……日复一日,那头卖力的牛把荒地垦成了肥田。荒地垦开了,牛也就累得趴下了。牛趴了,犁也就倒了下来。

    渐渐地,我与杨麻子建立了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合作关系。杨麻子的云喜班越办越红火,班子里年轻漂亮的戏子也越来越多,好几次我都挑花了眼。

    双喜倒下了,我也就觉得这么玩没意思了。我吩咐李文兴,叫杨麻子给我换换口味,杨麻子便往我这里塞了个叫巧莲的花旦。巧莲唱花旦的时候,声音娇滴滴的,就像开在四月的粉蔷薇一样。他长着一副女孩的样貌,长着一双女孩一样纤细的手,即使不扮戏也让人觉得像是个女孩子。他靠近我的时候,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把他的手与我自己的手扣在一起,然后把头伸过去亲吻他粉扑扑的脸颊。

    这个院子巧莲也住过,只是有一天生了病才被杨麻子领回去。他被杨麻子领走后,就再没来过我这里。听说他病坏了嗓子,一个想不开就上吊了。现在回想起来倒也有些可怜。

    我让玉真与我同住其实也是为他好,要是在云喜班,指不定哪天又病死了。我走进玉真的屋子,自然地坐在了床沿上。见他一动不动地躺着,我便忍不住伸出手探探他的额头。他这颗新长出头发的脑袋烫得像一块烧红的炭。我替他掖了掖被子,就悄无声息地走出了房门。

    这时,璀璨的星星挂在阴丹士林蓝的夜空中。我抬头看它们,它们也在看我。我忽然觉得这些星星是王翠喜,是双喜;是巧莲,是夏竹,是春兰,是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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