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大约一周后，苏慎的病好了大多，不过还是不如之前，比之平常人体寒许多，出门都要穿三四件衣裳。
一层套着一层。
烟行波有时候看着都觉得热，可是公子的手还是冰凉凉的，指尖都透露出一些不太健康的青白色。
院中挂满了一些新的灯笼，上面画着象征中秋团圆的画，有月下美人赏灯的剪影重重，还有花鸟鱼虎之类的逗趣玩意儿。
烟行波坐在窗棂上，手撑在身体两侧，探出上半身，看了看外面屋檐下摇椅上躺着的青年，旁边的火炉中正在煎茶，嘟嘟作响，乘黄也趴在一个软垫上打着瞌睡。
今日它被烟行波剥夺压迫地甚为凄惨，基本上每天都在被压榨灵力，只能在白日里尽可能的补觉，才能恢复神气。
现下一副被榨干了的蔫蔫样，看着烟行波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好把平日里自己吃的那些点心分了一大半给乘黄。
在这养病的期间，公子的母亲又来了几次，每次过来烟行波都离那位夫人远远地，总觉得那人身上带着令她不太舒服的气息，让鬼敬而远之，就连乘黄也不太喜欢那位夫人。
不过每次公子的母亲过来后，公子的情绪都会变得不太好，也不知两人私底下说了什么事，烟行波询问对方也不回答，几次过后，烟行波就懒得再问。
她并不是喜欢寻根问底的那种鬼。
随着一阵冷空气到来，烟行波的下一批秋衣也到了，于是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好看的秋衣上，也就没有注意到跟在苏慎身边福源这些日子的脸色差了许多，经常鬼鬼祟祟地也不知道在干嘛。
乘黄倒是注意到了，不过也没有在意。
世间妖精化形，大多盲目自大，看不起人类，乘黄大多时候也是拿着鼻孔瞧人的。
这些日子，她颇为羡慕烟行波身上善良的衣裙，寻思着等自己伤好了，也要去城中的衣坊定制几套。
等到中秋节到来两天之前，院子里来了人，说是家里的老祖宗听说这些时日公子的病好了一些，便派他们过来请大公子回去一起过节。
烟行波坐在门外的大树上托腮看着屋内的一幕，她的双腿在空中来回晃悠，明显不太高兴，一只手揉搓着腿上团起来的白毛团子。
“乘黄，我们可能去不了城中看灯了。”她有些丧气地说道，“公子要被接回家了。”
她其实对于能和苏慎一起进城去赏灯可是期待了许久的。
长久的期待落空，实在是让鬼难以接受。
她心生怒气，突然想一辈子都不和公子说话，手下揉搓乘黄的动作都大了一些，揪断了好几根狐狸毛，乘黄发出颇为凄惨的叫声。
不过，很快就被烟行波捂住了嘴巴。
城中的仆人被苏慎安排出去，院中的人已经开始收拾行装，烟行波的最后一丝挣扎也落于空无。
公子答应回家了。
怀中的乘黄感受到身后女鬼的怨气，爪子不由挠了挠自己被快要揪秃的头顶，摸到毛依旧茂盛时才松了一口气，她可是一只爱俏的母狐狸，如果秃头了也是生不如死，还不如现下与这个女鬼分出了高低来，报了自己秃头之仇。
幸好，幸好，她的毛发一向挺多，经得起折腾。
屋内的苏慎让仆人把那些人送出去之后，就走到了窗户边，抬头看向大树上面，唤了一声行波。
声音很轻，可是在树上的乘黄和烟行波都听见了。
烟行波没有动，她现在心中怨气冲天。
乘黄过了好一会儿，看着屋内还在唤着小女鬼的青年挠了挠自己的脸颊，“你不下去吗？你的公子一直在叫你。”
烟行波又揪了一下，乘黄龇牙，她完全也没有感觉到，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赌气说道：“他才不是我的公子。”
“他就是个骗子，大骗子。”烟行波越说越生气，脚悬空踢了一下，不远处的树叶落了一地，惊起屋内苏慎的注意，她接着说道，“乘黄，你说得对，凡间的男人都不是好人。”
这句是乘黄的口头禅，据说是狐狸一族的老祖母自幼时就开始教导给狐狸一族小崽子们的知识，还编成了顺口溜。
现在，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烟行波也被影响很深，与公子一冷战时，这句话就会冒出来，但显然，目前为止，苏慎还不知道这件事情，要不然乘黄这身狐狸皮早就被拔了，这一天天都教了些什么玩意。
苏慎看见青石板上落了一的青树叶，就知道烟行波肯定坐在上面。
他叫了一会儿，树上的小姑娘还不下来，他又上不去，过了好久，他一时气急，血气上涌，忍不住急促地咳嗽了起来。
福源赶紧端了一杯热茶过来，不停地顺着苏慎的脊背，才慢慢把喉咙间的痒意压制下去，可是还是忍不住小声地咳嗽起来。
等到视线里出现一袭熟悉的衣裙裙摆，他才止住福源的手，挥了挥，让对方出去，并把房门关上。
他站在屋内，烟行波站在屋外，一人一鬼面前隔着一扇窗棂。
等人都走后，苏慎才出了声，喊了一声，“行波，过来。”
烟行波不动，一双眼睛只恶狠狠地看着苏慎，委屈地说了一句，“大骗子。”
“公子是个大骗子。”
苏慎消了声，他的面色有些苍白，不知道是因为她的话，还是因为刚才急切的咳嗽后脸上的血色消了下去。
“行波，我从来不会骗你，更不会失诺于你。”苏慎手搭在木制的窗棂上，像是一块没有颜色的白瓷，他说，“中秋那日，等会完家宴，那日城中不会宵禁，城门也不会关闭，我到时候来这里接你一起进城赏灯。”
“真的吗？”
苏慎笑，眉眼间的冷淡都消散了不少，一双清冷的眼眸看着烟行波，都带了一丝暖意，“当然是真的。”
他知道她出不了这个院子。
他并不是个蠢人，自幼便是一叶知秋之人，烟行波性子欢脱，安静不下来，可这么久只出过一次门，其余的世间都安安稳稳地待在院子中，这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
行波不知因何缘由被困在了这座宅院。
可他并不去表面上的那样光风霁月，他是个阴暗之人，得知这个秘密后，他心中竟有些隐秘的欢喜和雀跃在。
这样，行波就不会离开他了，会永远地待在他的身边了。
于是他便装作不知道对方的这个秘密，像是在守着自己的宝藏，他知道无论何时，自己身边都会有这么一个小姑娘陪伴，不管是生是死，她都是他一人的。
烟行波想了一下，眼睛一亮，上前几步，扯了扯苏慎的衣袖，“那公子，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城中吗？这样你中秋之夜就不用特意回来接我了。”
她还没有察觉自己的秘密已经暴露，只哀声祈求，觉得自己想了一个好主意，可是出乎意料地，她一开口，就被公子拒绝了。
且理由一本正经，且光明正大，“城中道士太多，苏家老宅子里养了不少居家的道士，你跟着去太危险了，还是两天之后我回来接你，你在院子里好好地，不要闹事，我到时候带你去看花灯，还有吃好吃的。”
最后，烟行波只好答应，毕竟在她完全失望时又被给予了期望，已经是一个很开心的事情了，就像突然得到了一件礼物一样。
收到礼物总是开心的。
她说：“那公子，我们可以把乘黄一起带着吗？”
苏慎没说话。
烟行波怕公子拒绝，赶紧说道，“乘黄她很听话的，绝对不会乱跑，更不会伤人，我可以保证。”
她举起了手，神情端正，小脸严肃，就差一个对天发誓。
苏慎却笑了笑，慢慢点了点头，“让它跟着吧，到时候我派人看着点就行了。”
烟行波这才眼睛弯了弯，笑了，像个月牙一样。
苏慎也笑，温和地打趣，“还生我的气吗？”
烟行波赶紧摇了摇头，手牵着苏慎的手摇晃了好几下，还学着前几日公子的动作，在他的脸上嘴上都亲了好几下，大声说道，“公子，我喜欢你。”
最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