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谢谢老师
众人哗然。
苏青衿被他护在怀中,怔愣地抬起头来。
沈熙之一双眼睛往众人逼视,脸色看似沉着,却静出一种风雨欲来的气势,仿佛任何一丝动乱都可让那双眼睛瞬间发作。
她从不知晓那一向四平八稳的人,竟然还可以作出这种脸色。好像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沈熙之,冷面煞气,几乎让人心悸。
她忽觉心跳得十分剧烈,思绪恛惶无措。
二人那副模样让苏蓝珀看在眼里,又是一万个碍眼难受了,她欲言又止,猛地被苏老爷拍了一下,一回头,就见他往自己正颜厉目,眼神威胁她退后。
方才这下,可是给苏老爷看明白了,原来这小侯爷是真心实意要护着苏青衿的。他这人遇上大事一向是不看对错,只求利好,典型和稀泥的代表。现在正在巴结着这位皇戚,一切只为讨好,原本这厢出了事端,他也不在乎对错与否,眼看这小侯爷是有些生气了,他一是绝不敢再动苏青衿了,二则也生怕旁人再说出什么刺激他的话。
苏蓝珀咬咬唇,不太甘心,还想说什么,却被苏老爷严厉喝止:“闭嘴!”
苏蓝珀愣一下,讪讪地收了唇,眼神灰沉,一脸难看地退了回去。
众人这厢僵持着。苏青衿正发呆,却觉后背一只手暗里往自己使了点力气,她蓦地反应过来。
苏青衿偏了偏脸,眼睁睁看着苏紫曦给人抬进房里,愣了一下,忽而急中生智,有了主意。
不就是装可怜?谁不会啊。
她立马起了架势,呆木木地一眨眼睛,怯声道:“我”
沈熙之微微一怔,低眼看去,视线触及的瞬间,却见两道眼泪唰地滚落她嘴角。
“我要回家”
苏青衿低声轻吟,看样在不紧不慢的,眼泪却是扑簌簌落得可欢。
沈熙之瞧见她泪盈于睫,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愣了半刻,反应过来,抬手为她拭泪。
“好,咱们回家。”他轻轻道。
苏老爷一听那声就急了,这可不得了,这趟回门他可盼了好久,他那点升官发财的心思还没打个彻底呢,现下放人回去,闹得两家人不欢而散,倘若这事传到沈王府那边,还不晓得能传成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呢!
更糟糕的是,要是万一因此跟沈王爷生出嫌隙,冷落了他,那他猴年马月能等到下个阿谀奉承的机会
苏老爷赶忙牵扯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慈眉善目地望向苏青衿,声音竭力地温柔起来:“衿衿,你说什么呢,这不就是你的家?”
“方才是爹不对,爹吓到你了,你先和小侯爷回房歇息好不好?”
苏青衿溜他一眼。哕哕哕,老夹子,装什么装,演得还没我好呢。
“我要回家”苏青衿在沈熙之怀里哀哀的,很乖似的,泪也是无声无息地掉着。
苏老爷又抢声:“好的,好的,衿衿要回家来人呐!把二小姐的房间收拾出来!”
苏青衿闷着脑袋,暗中冷笑,忽而收到沈熙之的一个眼色,她立时了然,在那昏暗的发影下猛一仰头:
“我要回家!呜呜啊啊”
她张着嘴,淋下来两条泪狠扯了一把嘴角,滚滚的泪珠子,趁着点光就亮晶晶的,趁着点光又兔起鹘落地轻轻一闪,往黑暗的地方滚去了。
哭到尽兴,她整个人忽而像是脱力了似的,一下两眼一阖,昏将过去——正给沈熙之接了个稳当。
沈熙之语气仿佛很慌乱,连声唤她:“衿衿?衿衿?”
一伙人眼见这二小姐也昏了,立马乱作一团。苏老爷急火火叫人去寻大夫,一面要吩咐几个小厮去将苏青衿抬去床上,小厮们脚都没挨边呢,却见沈熙之冷着脸色,把人打横抱起。
苏青衿只觉脚下一悬,整个人就一下子没了着落。
身上骤然开始发虚,然而不敢睁眼,只剩听觉。
有人围上来的声音,“小侯爷”
她随后听到沈熙之低低喝了一句“滚。”
她觉得自己是从叽叽嘈嘈的人声里穿过去了,眼皮也阴暗了几个来回,直到了一个清静地方,声音完全淡下来,只剩“踢秃踢秃”的脚步声,一步步的、走得七平八稳。
苏青衿突然有了一种想法——她整个拘束着的身体就在这个人的手上了。莫名心绪不稳,她慌忙开始平复呼吸,似乎几口救急的气,可以把一颗怆惶乱跳的心镇下去。
她往外仰着面,不知道自己的睫毛正颤得厉害。
“哐当”一响,马车轱落。她被抱进车室,刚一落座,车室外起了一阵人声喧嚣,依稀听到苏老爷慌忙拦人的声音。
她蓦然睁眼,和沈熙之面面相觑。
苏青衿怔着双眼睛,一下子想起什么似的,拽住他的衣襟,急声道:“沈老师,你能不能想个办法,把那个侍女一道带回去”
沈熙之微微蹙眉,她慌忙道:“等会跟你解释,现在不把人弄过来,苏紫曦迟早会杀了她的!”
沈熙之看着她的样子,略顿一下,转身下车。
这马车离苏府隔着好些步路,她撩开帘子,远远的只见沈熙之立在门口,和苏老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什么。
看又看不分明,听也听不利索,她唰地放下帘子,枯坐在车室里,只能干着急。
乱嗡嗡的一阵后,她听见车室外那人声渐渐平息了。
隔了一会,沈熙之再度上车,须臾,就见一堆人七手八脚地把七巧抬进车室,沈熙之命他们将她放在一旁的座位上,安置好后,往车夫沉声吩咐:“回府。”
马车“啷啷铛铛”地行驶起来。
瞧见把人带回来了,苏青衿这才松了一口气,拿手扶起那不省人事的七巧,将她翻身放置在自己膝前,不经意瞧见她那不堪入目的背部,只觉触目惊心,那人浑身上下真是没有一个好地方了。
终于安静下来,二人依在车室内,苏青衿方才哭得太狠,一放松下来,方才那股哭劲就涌了上来,她只觉喉头哽得厉害,想张嘴吐字,却不太利索。
演了场哭戏,倒是受累得很。她红着双眼睛,在那平复起一层哭劲。
沈熙之在一旁看着她,递她一张手绢,苏青衿默默接了过来,擦拭脸上的泪痕。
沈熙之看着她膝上的七巧,轻声道:“现在可以解释一下了么?”
苏青衿点头,喘了口大气,慢声解释:“这人就是男主看上的侍女。”
“我以为那次后,他俩人也没什么见面的机会,男主会适可而止的,没想到他还去给她主动写信了,真是无语”
她没好气地道:“最烦男主这种人,光顾着当情种,也不管自己会给人家带来多大的麻烦,原著里也是,见面没几天后就给苏白月写信,害得苏白月被苏家人误会不检点,吃了好多苦头呢”
沈熙之轻轻挑眉,她正说着,自己也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呃对哦,男主也给她写信了?”
沈熙之默默看她一眼,又问:“方才发生了什么?”
“我从厅堂出来后,本来想去找苏白月,可是路上听到了她的哭声,找过去时,就看见苏紫曦疯了一样地往她抽鞭子,那是照死抽的力度,绝对没留一点情面,我见人快不行了,才想要趁乱把她救出来”
“那会我急着救人,没想那么多,现在看来,这个叫七巧的侍女,她是彻底地走了女主的剧情啊?”
沈熙之淡然:“这么看,沈澜之对她动真情了。”
苏青衿呆呆地看着膝上的人,一时里有些难以置信。
视线落在她一身伤口上,她不觉蹙眉,心有余悸地感叹:“可是,这也太惨了,女主当年都没她那么惨啊。”
两人沉默。苏青衿静了一会,忽而抬眸:“对了沈老师,你用什么借口把她带出来的?”
沈熙之道:“我说,虽然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如果他们觉得你仍有嫌疑和危险,就算是为了还你清白,我也要负责到底,奈何你现在情绪不好,只能先回府安置。所以请示将伤者带回王府中,一是帮忙医治,二是盘问清楚,等到弄清事实后,再把人送回去。”
苏青衿听闻叹服:“有理有据,不愧是沈老师。”
“其实原本没什么道理的,毕竟是苏府的人,论理我也管不到什么。”
沈熙之看着她的眼睛,慢条斯理道:“索性在他们眼里,只是领个奴婢回去,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苏老爷不会为了这种小事得罪我。况且他还有求于我,又是看在沈王爷的面子上,不会不答应的。”
苏青衿微微一愣,一脸紧张道:“你答应他什么了么?”
“他盯着下届巡抚的位子,想让我在沈王爷面前美言几句。”沈熙之淡淡道:“几句话罢了,不打紧。”
“哦哦,那就好”她松了口气。
沈熙之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忽而伸手,覆在她后背。
他凝着眸影,轻声问她:“还疼么?”
苏青衿愣了一下,要不是他提醒,她都快忘记后背这条被苏紫曦误伤的口子了。
真是不想不疼,一想就疼得厉害,她忍下痛意,嘴硬道:“哈哈,一点点啦,没事的,苏紫曦那三脚猫功夫怎么伤得了我”
后背上那只手试探性地一触,她立马嘶了口气,急唤:“沈老师!”
沈熙之收手,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
“以后遇到这种事,先来找我,不要自己一人鲁莽行动。”
他脸色极其不好,语气冷得简直在训人。苏青衿看着这样的沈熙之,只觉心中那种对老师的天生的畏惧又回来了大半。
她一下就蔫了,低下脑袋,小心翼翼地哦了一声。
风声喇喇,车帘被风挑了一角,拂来吹去。
一处逼仄的角落里,两个人突然没了声音。苏青衿蔫巴巴靠在一边,偷看他好几眼,总觉得沈熙之像是生气了,想缓和几句,却不知说什么好。
正在那苦思冥想,马车忽而颠簸一下,苏青衿一个踉跄,差点坐不稳,却被一只手死死有力地按在原地了。
她喘了口气,小声道:“谢谢老师。”
沈熙之没说什么,抱臂回倚。她看他一眼,刚想说什么,却觉膝上人的脑袋轻微辗转一下,似乎方才的颠簸有些惊动到了她。
“呜”
七巧闭蹙眉紧眼,发出些含糊的呓语。
苏青衿慌忙扶稳她的脑袋,瞧见她呼吸乱了一阵,逐渐平息下来。
她这才松下一口气,忽见七巧启开唇缝,吐出一串的闷声。
苏青衿看着她神色不稳,似是一种哭泣的声腔,心中不免惋惜。花骨朵一样的年纪,因为给男主看上了,就要遭受这种无妄之灾,真是不知该找谁说理去。
耳里是阵阵含糊难辨的呓语,她望着七巧发呆,忽而眼神一滞,略感不对劲。
“这是这是”
七巧喃喃地哭着,她把耳朵贴到她唇边,竭力分辨着,听懂的那一瞬间,她倏而瞪大眼睛。
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哭声,传进她耳内的,竟是两段异常清晰的句子——
“呜呜这是什么狗屁地方”
“我我好想喝口可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