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欺人太甚
“——试——依——啊!”
一声“杀”字从耳畔朦胧打了进来,一个字被拆成三个音节,“了”字悬而未决,依稀吊了个“你”字,在齿缝间打磨着,牙关挤出一种哆哆嗦嗦的恨意,几乎可以磕碎人的牙齿。
“杀——了——你!”
苏青衿的意识被那声冲天怒火的“杀!”字炸回了七成。
视野里好多人,晰了暗,暗了晰。耳内浮声切响,热声如火,她迷愣愣地待在那团来自大千世界的热火里,惶若一切都轰轰烈烈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说话人似乎气狠了,方才那几嗓的“杀!”,简直隔空穿过一般,打不进她的身体里。
不多时,更多骂声闯入——“歘啦啦!歘啦啦!”一路推天抢地,烧进她耳膜:
“——疯子!疯子!我要杀了这个女人!”
“——五小姐别生气!二小姐有病的,您犯不着跟她计较”
“——可是这疯子杀了我的小宝!我要她死啊啊啊!”
“——冷静啊五小姐!现在二小姐这副样子已经很麻烦了,要是老爷知道了,一定会怪罪咱们的”
“——是啊五小姐!现在收手,等会咱们就说是她自己发疯磕破了脑袋,然而你再闹下去,可能就把老爷惊动过来了”
“——我不管,爹老是庇护这个疯女人,我真是受够啦!我今日一定要狠狠出口恶气!我要这天杀的疯子给我的小宝陪葬!”
“——住手啊五小姐!住手啊”
疯子?小姐?什么乱七八糟的,装腔作调的。
苏青衿迷迷糊糊想,谁在放电视剧?
她忽而惊觉,此时此刻,她不是该身处考场,奋笔疾书着政治大题么?
考场上哪来的电视剧?
心念电转,她立时想起,写到政治最后一题的时候,蓦地胸闷气喘,胸腔传来一阵剧痛,随后两眼一黑,就不省人事了。
她?猝死了?!
眼前大放光明,苏青衿的神智被瞬间“杀”醒。
从那一塌糊涂的眼神里恢复回来,视线将将与人间相逢——她起初就见脸门上一个大脑瓜子正上上下下地逆着光影,往自己破口大骂:
“苏青衿,你这个疯子!累赘,拖油瓶!趁早死了算啦!”
苏青衿躺着,眨巴眼,愣愣瞌瞌,看她的眼神像是在发呆。
“疯子!疯子!”又往自己泼口几呛。
疯子?叫我?
苏青衿有些纳闷,一抬那张像是被声音打残了的脸,还很有点怀疑,只是眼盯盯的,把呆发得一本正经。
凶不到人心里去,一顿大火没烧穿别人,先把自己烧穿了。苏蓝珀简直更气了,举起石块就要往下砸,一伙丫鬟们大惊失色,抢手夺臂地把她围了过去。
“五小姐!五小姐你冷静一下”一行人求爷告奶地劝和着她。
见此情景,苏青衿脑内轰然,诧异:她穿越了!
这些人的台词怎么还那么耳熟?
苏蓝珀狰狞着脸:“都滚开!”
她一面嘶吼,猛把一丫鬟顶了个跟头,急景下还真给她挣出条空当,苏青衿眼睁睁看着她那手上的石块要作势砸将下来——
她吓一跳,唰地翻滚起身。
苏蓝珀也给她突然的动作弄得一惊,蓦地后撤几步,恶煞的五官收了四官,单剩一双眼珠子,来来回回地刮嚓着她的脸,狠视她。
苏青衿依旧没接收到那股怒火,她正低头轻喘,蹿得太猛,有些支不住力气,歪歪脸,忽觉几股热流从额角蹿到下颌,往头上一摸,痛了个龇牙咧嘴。
好家伙,脑门正顶个大血窟窿呢。
苏蓝珀回神了,接上那未完待续的火,张牙舞爪地往她一扑:“去死吧!”
苏青衿一见她架势,这还了得,好歹自己也是个黑带三段,条件反射地劈手一拦,攥住她手腕。
苏蓝珀吃了个大惊,晓得自己这疯二姐一向身娇体弱,搬凳都费劲,从前欺负她的时候,这人从来是打骂不还手,没成想今日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非但不躲藏,还敢向她还击!
动作立时更加剧烈起来,她攥着石头要往她脸上舞,苏青衿眼疾手快,一下反手劈腕,将石头抢到自己手里。
攻势逆转,丫鬟们瞬间骇然,疯子有了凶器,五小姐危!
奈何苏蓝珀毫无察觉似的,骂骂咧咧个不停,身子还在往苏青衿身上倾倒,苏青衿终于露出点不耐,一手制住她的衣领,一只手正甩在一边,无意识地掂量了几下石块。
身后袭来一阵急促脚步声,还未来得及转身,苏青衿忽觉肩膀一痛,就给谁按了下来,一身劲懈在了头顶,额朝地,腚朝天,极惊心地“嘭!”了一声。
那大梦方醒的脑瓜子还没回到人间多久,受此一磕,差点又不省人事了。
“五小姐,你没事吧?”一群小厮按着她的身体,心惊胆战地往苏蓝珀一问。
苏蓝珀狠着个脸,还未来得及吐凶,余光中瞥见两道人影疾步过来,一张红扑扑的小脸立马熄火。
林夫人捋着帕子,火急火燎地蹿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蓝珀,怎么了!”
她像是大变活人,从一副凶气里冷不丁脱胎换骨成了个小娇儿,唰地泪盈于睫,两腮一鼓:“爹娘”
林夫人焦眉皱眼,掐嗓大喝:“你受伤啦!”
原来方才争执间,苏蓝珀自己只顾着往她乱抓胡抢,自己不小心把手给划破了。
却见她此刻沉闷地摇摇头,别过脸去,像是不大情愿,五根娇滴滴的手指却在那欲拒还迎,林夫人啪地夺住她手腕,瞧见她手心里一道浅浅的破皮血口,瞬时大惊失色:“老爷!看啊!蓝珀手上好大一条血口子!”
苏青衿瞥了一眼,遂是暗笑,挺大挺大,确实挺大,再差几个眨眼的功夫,简直都要彻底愈合了。
“又在闹什么?”
苏青衿愣一下,抬眸,瞧见个一脸威严的中年男人,神情焦迫地盯着自己。
苏蓝珀窝在一旁,怯生生地道:“爹,姐姐她又犯病了,自己磕破了脑袋,还要拿石头砸我”
苏老爷忿然恼面:“谁又招惹的她?”
“不清楚啊我从院子里出来,姐姐就是这样子了,我好担心她出什么事,不敢走开,就只在一旁看着,没成想她这次疯得这么厉害,我差点就被她呜呜”苏蓝珀声颤颤地说着,将嘴巴一掩,做涕泪状,一生的委屈简直都搜罗出来了。
苏老爷心烦意乱地扔了她一眼,一挥大手:“老法子。”
一伙小厮心领神会,点头称是。
苏青衿吃完一嘴的土疙瘩,又被人从土里一下子提溜起来,蔫着张惨白的小脸,还不太醒神似的。直到被人五花大绑地关进小黑屋,这才彻底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看来她死后,不仅穿越了,还穿到一本她很久前看过的一本古言小说里。
苏青衿对这本书的印象颇为深刻,当初自己听说书中一个角色和自己同名同姓,这才兴趣昂昂地买了过来,没成想书里的苏青衿是个万人嫌,娘早死爹不爱,体弱性疯难伺候,没到结局就给反派害死了,堪称一个彻头彻尾的炮灰角色。
苏青衿千思万绪,心乱如麻。
想她风华正茂女大学生,和所有励志向学的大好青年一样,寒窗苦读十余载,一路顺风顺水考进名牌大学,本要再接再厉更上一阶,没成想年纪轻轻,就猝死在考场上了。
大好人生栽倒在这茬上,真是没个说法。倘若再给她个重来的机会,她一定早睡早起,每天养生健身,绝不耗子充蝙蝠,白白熬死夜
苏青衿不无惆怅,缓了好一会,才逐渐接受这个现实。
方才是千真万确地流掉许多血,脑勺只被他们草草扎了条布巾,此刻也是到了极限,她不由地合起眼皮,瘫在一片废屑枯腐里,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一直到傍晚,苏青衿才迷糊糊地醒神一下,瞧见外头天色已晚,竟然还没人放她出去,难道打算让自己在这地方自生自灭了?
她心烦意乱,索性又昏头过去,打算再一觉睡到天亮。
大概因白天睡了太久,晚上也睡不深沉,于是只阖眼半梦,闭目养神。不想半夜,突而察觉门外穿出一些异声。
“嘎扎——”一声,苏青衿头脑醒了大半。
仍是装模作样,侧脸假寐。
有人悄悄靠近自己,细声道:“二小姐”
苏青衿佯装悠悠转醒的模样,缓慢回头,瞧见一个小丫头正端着一碗粥,提心吊胆地望着她。
苏青衿认出她是自己的贴身侍女小凤,凭借一些残存的记忆,她依稀感觉到,小凤似乎是府中为数不多地真心关照自己的人。
苏青衿放下戒心,眨巴眼,往她笑了一下。
小凤似是松了口气,“您可算恢复啦。”
说是时,便坐下来给她一口一口地喂起热粥,苏青衿乖模乖样吃完一碗,小凤又掏出一只药瓶,给她的头顶上了些药。
上完药,苏青衿细声道:“能不能放我出去啊?”
小凤愣了一下,犹豫一会,才慢吞吞地答她:“老爷吩咐过,明早放您出来。”
闻声,苏青衿也不恼不言,撑起一双水灵灵的眼珠子,往她扑闪扑闪,天赋异禀地卖起点乖。
小凤被她这样看了一会,实在有些受不住,一个咬牙顿足后,便道:“好吧,我们可以先偷偷溜回去,但是您得保证安分一点,千万别再惹事啦!”
苏青衿连连点头,小凤这才给她松了绑。走在宅院里,苏青衿颇为好奇地打量着这府邸内的模样,小凤瞧见她那副样子,暗自惋惜,只觉二小姐这疯病日益严重,连自己家都快认不得了。
“二小姐,今日可吓死我了,奴婢一不留神,你就又跟五小姐起了冲突”
苏青衿随声问:“是她把我推倒的?”
小凤小小地叹了口气:“是呀可是能怎么办呢,五小姐说是你自己磕破的,你就算去找老爷,他也不会相信你的话。”
“她为着什么和我起了冲突?”
“还能为什么?为她的鹦鹉呀。”
苏青衿愣一下,很没头脑地问:“鹦鹉?什么鹦鹉?”
“小姐,您不记得了?”
苏青衿摇摇头。小凤只当她撞了脑袋,一时里记忆不好,皱皱眼眉,轻声道:“事情是这样的,五小姐的鹦鹉小宝被她养的猫咬死了,小姐您看到了,想要去阻止,但是被五小姐撞见了,她误以为是你杀死了她的鹦鹉,所以才这么生气。”
苏青衿一愣,没好气地道:“就因为这个,她就砸了我的脑袋?”
“是呀奴婢见自己阻止不了她,才急匆匆跑去找老爷过来,赶到时,就见您举着石头对着五小姐,还以为又怎么了呢好在来得及时。”
小凤凝了一脸的讪笑,却看苏青衿一双眼睛虚飘飘地往某处觑着,若有所思的神情。
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穿过一处长廊,来到院落,忽见面前房门大敞。
小凤脸色一变,慌手忙脚地跑去一看,只见苏青衿的房间被人翻了个一团糟——枕头被褥全给捣腾在地上,上头几只脏污污的脚印,七八只杯盏被摔得粉身碎骨,还有一颗半人高的绿植,连壤带根地被撅了出来,在门边上这么地那么地一躺,根茎条条,半死不活,堪称一种气息奄奄的求救似的。
小凤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半晌,她喘了口气,颤飕飕地饮出一副哭腔:“简直是,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