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赵长宴和卫原从江清苑骑马离开。
河青坐在月门下的石阶上,神情有些难过。
如今殿下进进出出只带着卫原,他就像透明人一样,在府中地位大不如从前,方才就连卫原都能吩咐他做事了。
河青叹了口气,拿出方才卫原给他的东西。
“兄长出去了吗?”正在他望着手里的东西发呆的时候,一双月白色绣鞋停在他的面前。
河青抬头,看到赵娉婷正微笑着望着他。
他匆忙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恭敬道:“见过大小姐,是的,方才殿下骑马出府了。”
“这样晚了,兄长怎么还出去你可知道他去哪儿了?”赵娉婷温柔地问他。
河青不知道她之前被赵长宴逐出过江清苑,因而对她毫无防备,闻言便认真回道:“奴才方才听卫护卫提了一句,好似是要去尚书府。”
“去见苏姐姐?”
“这奴才就不知道了。”河青抱着怀里的东西,不敢多猜测。
赵娉婷眼中划过一抹极浅的怨毒,随即很快便被她隐下去。她温柔地笑了笑,这才看到河青怀里的东西。
“你抱着什么呢?”
河青挠了挠头,回道:“这是方才卫护卫给奴才的,说是什么之前殿下准备的生辰礼物,殿下不要了,他一直没来得及扔,让奴才替他扔了。”
“生辰礼物?给谁的?”
“奴才不知道。”河青望着怀里紧扣的玉匣,摇头道。
“给我看看。”赵娉婷说着,伸手从他手里拿过来。
她的动作太快,河青反应过来时已经落到了她的手里。他讪讪地站在一旁,不好意思阻止,便任由赵娉婷打开了玉匣。
玉匣里面卧着一支赤金的臂钏,上面镶嵌着两颗明亮的金刚钻。
赵娉婷将臂钏拿了出来,即便是在夜晚,那两颗钻石迎着月光,依然璀璨夺目。
这是送给女子的首饰。
赵娉婷冷笑,她是知道苏雾生辰的。前些日子便是苏雾的生辰,那日她还听闻,有人在长街上看到明王抱着女子从马道掠过。
再看一眼眼前的礼物,赵娉婷很快便联想到,赵长宴在生辰那天找过苏雾,那马上的女子,必然也是她了。
“有了婚约,还和兄长纠缠不清。”她压着嗓子鄙夷道。
河青没听清,疑惑地问道:“大小姐,您说什么?”
“没什么,”赵娉婷眼神一撇,又温温柔柔地笑起来,“兄长说丢了,那就快丢了吧。”
她抬手,像是不小心般,将臂钏摔在了地上。
赤金的网壁塌了下去,两颗钻石跌了出来,叮叮当当滚进漆黑的草地上。
赵娉婷眸中划过一丝快意,还好,兄长没有将生辰礼送出去。
她不配拿到这份礼物。
她浅浅一笑,望向尚还亮着烛火的江清苑,轻声道:“我多日没来这里了,你们可有好好照顾兄长?”
河青正在忙着收拾地上摔坏的东西,闻言笑着道:“大小姐放心,奴才们不敢不尽心。”
“尽不尽心,我进去看看就知道了。”赵娉婷说着,迈进了江清苑。
河青还在找草地上的两颗钻石,一时将卫原走之前交待的不要让任何人进江清苑的命令给忘了个干净,闻言只道:“大小姐您请便。”
赵娉婷已经走进了赵长宴的房间。
河青寻了半刻钟,终于将两颗钻石捡了起来。他擦了擦,和臂钏一起放回玉匣,喃喃道:“这样名贵的东西,不知道要丢到哪里去才好”他嘟囔着,眼前一亮,“要不我交给管家拿出去卖了给府里换钱吧!”
他觉得这个主意甚好,随即就抱着玉匣去找王府管家,全然忘记赵娉婷还留在江清苑里。
苏雾撑着下巴,坐在廊下发呆。
如今确定了苏暖和陈汲的心意,就更不能将苏暖嫁给魏深了。
只是不知道要如何将赐婚这件事妥善地婉拒掉。
他们一家刚用完晚膳,温氏还在红着眼睛伤心,苏修远正忙着安慰温氏,连当事人苏暖,也古古怪怪地格外沉默,吃完晚膳后就不见了人影。
她一个人待在廊下,竟连一个和她分析想办法的人都没有。
苏雾很是苦恼。
正在这时,云桃哒哒地跑进来:“小姐,府外有人找您!”
云桃在苏雾进宫这段日子一直留在府里,很是想念她,只是今日府里气氛不太好,她一直不太敢上前,直到方才听到门房的通传,她才敢过来打扰。
苏雾看一眼天色,纤长的眉微微蹙起:“这样晚了,会是谁呀?”
云桃也不知道,她懵懵地挠头:“要不奴婢再去问一问?”
“罢了,既然来了,我就去看一眼。”苏雾从廊下起身,踩着月光往府门口走去。
府外停着两匹骏马,她踏出去,就看到赵长宴披着墨色披风,立在府外的照壁之下。
今夜的月光很亮,门口挂着两盏明黄灯笼,月光和烛光相映,他立在光影下,那张漂亮的脸半明半昧,很是惑人。
苏雾一怔,停在门槛外:“殿下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何事?”
赵长宴从光影下走出来。
那张半明半昧的脸全映在烛火下,仿佛覆着薄光。
他抬眸,望着苏雾:“我来看看苏大人的选择。”
苏雾拧眉,听不懂他的话。
她的疑惑在他的意料之中,赵长宴浅淡地一笑。
苏修远果然是只老狐狸,断不会和苏雾全盘交待。
但没关系,他今夜来,就是告诉苏雾真相的。
赵长宴看了一眼长街,苏府门庭繁华,长街上不少店家还未打烊,一条街都亮满灯笼。
他转身,丢给苏雾一句话:“去走走吧,你若是想知道一切的话。”
他绕过照壁,往长街走去。
苏雾踟躇片刻,看了眼灯火通明的长街,狠了狠心追了上去。
她跟在他旁边半步的地方,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们正路过一家馄饨摊,昏黄色的烛火下,煮着馄饨的沸水热气腾腾,她歪着头,浑然无觉地穿过热气,焦急地望着他。
赵长宴略一失神。
已经很久,没有和她这样一起走了。
他自嘲地一笑,随即掩盖下这份情绪,淡淡望着她:“你可有想过,这道赐婚的懿旨,为何提前透露出来?”
苏雾茫然。
赵长宴乜她一眼,继续道:“虽是懿旨,但也是皇上的意思罢了。”
赵玄瀛的意思?苏雾更加茫然。
“朝中局势风云诡谲,我之前告诉过你,谢淮安要有动作了。”赵长宴语气微微一顿,“你是谢淮安的未婚妻,而你的父亲,是朝中颇有威望、人脉庞杂的尚书大人。”
苏雾脚步微停。
赵长宴也停下步子。
这里是个巷口,只有隐约的灯光,夜风呼呼地从巷子中灌出来,他微蹙眉心,侧起身子挡住苏雾。
苏雾还在出神。
赵长宴挡住冷风,点醒她:“你妹妹这门婚事应不应,会决定你们苏家满门的去留。”
苏雾终于明白过来。
这赐婚,远不是太皇太后一时心起,背后甚至有赵玄瀛在默许!
苏修远为官数年,在朝中积淀庞杂,她成了谢淮安的未婚妻,在外人看便是谢大都督和尚书府联姻,那苏家就是谢淮安的人。如今谢淮安谋逆在际,赵玄瀛怎能不忌惮。因而他放出赐婚的口风。众人皆知,魏深是太皇太后亲戚,是皇上的人,若是苏修远应下这门亲事,代表苏家是中立的,或者代表苏修远毫无异心。
但若是苏修远不应下这门婚事,那便是不与皇家牵扯,是在明晃晃地站队谢淮安了。
这看似是门亲事,实则是在看苏修远的选择。
那苏修远的选择是什么呢?
苏雾回想着回府后苏修远说的种种话,渐渐猜测出他的答案。
但她仍旧觉得不可置信:“那皇上为何不直接下旨,而要提前透露口风?”
“若已经下旨,你们苏家纵使真有异心,也不会敢抗旨的。”
“所以如今只看父亲会不会去求情吗?但是”苏雾敛下眉梢,苏修远不会去求情的。
苏修远的选择,便是接旨。
接旨不过是定下婚事,小暖还有一年才及笄,这一年变故太大,魏深甚至活不到成婚那一天。
苏修远必然是这样想的。
但这样无疑会伤害小暖,她茫然无知,婚事一旦定下,她和陈汲怕是要经过痛苦的煎熬。
苏雾不愿意看到这样。
她站在巷口,默然许久,忽然道:“这件事情父亲确实不方便出面,但我可以去试试。”
赵长宴的眉眼沉下:“你要怎么试?”
“我去亲自和皇上说。”
赵长宴冷笑:“你到现在还未看清自己的处境。”
苏雾望着他,昏黄的灯火在她的长睫下打下一层浅浅的暗影,她的眼睛很亮,像是在回应她的决心。
巷口的冷风呼呼灌出,赵长宴身上已经冻透了。他压着眉眼,冷冷道:“你如今和谢淮安有婚约,皇上看的不仅是苏修远的选择,亦还有你的选择。否则你今日怎会如此顺利地出宫,不过是皇上的默许罢了。”
苏雾愣住。
他说的对,她的身份比苏修远还要敏感。
赵长宴暗沉沉地望着她:“那你的选择,到底是什么。”
苏雾眼睫微颤,她不知道。
她所有做的一切,都是按照剧情一步步地走,她没有选择,她也没有理由去选择。
赵长宴看到她神情茫然,语气渐渐和缓下来,他轻声道:“元元,我可以帮你选择。”
苏雾不懂,她问他,语气有些哑:“殿下怎么帮我?”
“你要和谢淮安断干净,”赵长宴望着她,“所以你们的婚事要退掉。”
苏雾神色莫名:“然后呢?”
“行宫是非之地,你也不要再去。”
“那是太皇太后的旨意,何况你说过,让我入行宫,是为了挟制谢淮安,宫里不会准许我出宫的。”
“我有办法。”
苏雾沉默地望着他。
赵长宴轻声道:“如今形势不定,正是变化诡谲的时候,你保持中立的身份,才是最安全。所以”他望着她,昏黄的灯火映进他的眼底,薄光莹莹,“你回来吧。”
苏雾倏地笑起来。
“殿下的意思,是要我悔掉和谢淮安的婚事,然后再和您成婚?”
她这笑意,并不是讥讽,而是无可奈何。
赵长宴黑漆漆的瞳仁盯着她。
苏雾笑了片刻,轻轻摇头:“殿下,你我和离前那场大病我还记忆尤深,我们已经全然无可能了。”她客气疏离地解释着,又道,“再说,殿下是皇上的人,我回到你身边,也不会是中立的。我想,解铃还需系铃人,此事要解决,最终还是要看皇上。”
她叹息一声:“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谢谢殿下前来告知,夜已深,您请回吧。”
言罢,她转身要往回走。
然而手腕却被身后的人攥住。
他用了力气,苏雾很疼,但她并没有回头。
身后的人,暗沉沉地问她:“你宁可信赵玄瀛。”
他又将皇上的名讳这样说了出来,苏雾拧眉,轻声道:“殿下慎言,但那是皇上,我不信他又信谁。”
何况,赵玄瀛是男主。
苏雾阖下眼睑,将手腕慢慢抽了回来。
“殿下早些回去罢。”
她继续往回走,长街上的铺子已经打烊大半,她纤细的身子,很快融进昏暗的夜色中。
赵长宴一直望着她走进苏府。
巷口的风从未停歇,他的身子冷透,手脚也逐渐冰凉。但他依旧停在原地,昏昏暗暗的灯火下,他的眉眼沉着,像是覆着一层霜雪。
一切都很荒唐。
他前世是赵玄瀛时,曾经费尽心思也求不得苏雾的心,但这一世,赵玄瀛却不费任何力气,便让她对他如此依赖和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