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城市
见到邱明，宋贞芳笑眯了眼，关切的问道：“路上累不累。”邱明说：“不累。”这一段对话简单普通，旁边的同事哄笑道：“这是你儿子啊，长的又高又帅！”宋贞芳笑着点点头，眼睛里满是掩藏不住的喜色。过一会儿，工段长也来了，宋贞芳指了指邱明问道：“我儿子，想来做做暑假工，你看给他安排个什么活？”工段长看了看邱明，说道：“大学生吧，快开学了吧，能做几天啊？”邱明说：“十来天后就开学了。”工段长思考了一下，说道：“那你去做装箱吧，工资按天算。”说完，他对着后方喊道一位年轻的小伙子，对邱明说：“你跟着他后面去学学怎么装箱。”邱明点点头，跟着那个年轻人离开了。
这个年轻人性格上活泼开朗，他叫黄源，年纪跟邱明差不多大，可已经在这里工作一年多了。邱明看着黄源熟练的装箱打包，他觉得没有什么难度，将十个折叠好的手术衣放在特制的金属箱里，然后用手挤压，最后再将塑料袋封边，整个流程就这么三步，简单至极。听黄源说，装箱是车间里工资较高的一道工序，也就封袖能够相媲美了，邱明听后动力更足了。这活看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简单，单是挤压就需要花上很多力气，车间里穿着防尘工作服，又是炎热的暑夏，不一会儿，邱明干的满头大汗，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工段长在巡查工作时看到了邱明满头大汗的样子，连忙叫停了他，嘴上笑着说：“年纪太轻了，没干过活，也不知道藏力。”她拿出两张湿巾纸，示意让邱明擦擦汗，又将邱明带回到了宋贞芳的身边，对着宋贞芳说道：“你看你宝贝儿子累的满身大汗，我可不敢累着他了，就跟在你旁边一起搭手包装吧，这样你的产量也会高一些。”宋贞芳点点头，满脸喜色，他也不想让孩子出力气。
下午五点钟，车间响起歌声，提醒着工人们可以去吃饭了。宋贞芳带着邱明走在厂房的小道上，从车间到食堂约有七八百米，路边种着一些树，绿叶葱葱，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水面上折射出阵阵闪光。城市的工厂食堂比农村的学校吃的还要好，一荤两素素，宋贞芳说，除了早上，顿顿都有肉吃，米饭可以加，菜不可以，这是掌握在食堂阿姨的手上，所以每个工人都会对食堂阿姨笑脸相迎，听说她和老板还有些亲戚。半个小时的吃饭时间，众人吃的都比较急，车间里每个人都是按照产量来核算工资，想多赚些钱的人总是想尽办法来压缩其他时间，邱明呆了几天后渐渐明白，产量的多少除了需要娴熟的手法，还有就是时间上的付出，每次饭吃的快一些，可能只会节省十来分钟，但长久来说，也能增加一份不少的产量。每天晚上接近八点钟，那位工段长便会催促着大家，“赶紧回去休息吧，别加班了。”邱明老是能听到这句话，因为宋贞芳就是容易被最后一个赶出来的人。时间久了，他们也会一起下班走出车间，邱明叫这位工段长苗姨，工人们都说她是三个工段长里人最好的一个。在当时看来，工段长就是一个了不起的职务了，邱明是这么认为的。苗姨曾对邱明感慨道：“像我们这种没上过大学的，出来工作就是个蓝领，你好好读大学，出来就是白领。”
白领？对邱明来说太遥远了。
第一个周末，宋贞芳兴高采烈的说要带着邱明去看喷泉，工厂处有一个公交站台，这又是一所城市所独有的魅力，发达的交通系统，做两站路，便来到了一个镇子。超市、银行、服装店……可谓应有尽有，繁华程度不亚于安水县城，邱明来到镇子上，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来到一处品牌运动店。他摸着一件短袖问道：“这个多少钱啊？”店里没什么人，女店长说：“这件129。”邱明吓了一跳，直呼道：“太贵了吧。”女店主笑着说：“我们是品牌店，衣服质量都非常好的，怎么洗也不会变形褶皱。”说完，她意有所指的看了看邱明，邱明反应过来，看了看上身发白变形的衣服，面色苦笑，然后走出了门。喷泉也没有看成，到了花园，今天并没有开喷泉，宋贞芳嘴里嘀咕着，前两天来看喷泉还开着的，现在怎么不开了呢？邱明的情绪低落，宋贞芳还以为是受到喷泉的影响，安慰着说下次再来。
上班后，邱明工作上更积极了，工人们渐渐地对这个男孩子刮目相看，都是体力劳动的人，大家对能吃苦的孩子总会高看一眼，有几次，邱明都早早的爬起床来，在食堂等着宋贞芳，然后两人一同进入车间。邱德才也安稳了下来，他犹如认命般，做起了门卫工作，邱明便跟着邱德才睡在一块，夜间天热，邱德才还特意借了个电风扇给邱明扇风。借电风扇的这个人就是好心的那个门卫大叔，他姓陶，相处久了，邱德才也在背后开玩笑着对邱明说：“你看你陶叔长得这么正经，背地里跟另外的女人生活，儿女都不想养他。”邱明不敢相信，回嘴骂道：“你少说这些有的没的，人家私事要你管，比你正干多了，至少陶叔能自己养活自己，能赚钱。”有些时候，在邱德才去值班的时候，陶叔也会当着邱明的面说两句他的老子，比如话有些多，眼高手低，四十多岁的人了做事情不靠谱。当然，他说的比较委婉，陶叔有糖尿病，在吃的上比较讲究，一来二去，他也拿出了不少好东西给邱明吃，让邱明深受感动。
中秋节到了，连着周末放了两天假，宋贞芳嚷着说要出去吃一顿，邱德才也颇为高兴。邱明闷闷不乐着，他化身为工作狂，习惯了三点一线，上班，吃饭，睡觉，一下子休息两天，他觉得时间太久了。
前往饭店的路上，邱明看了看四周的企业，忍不住说道：“一天能赚多少钱啊，还出去吃饭！”
宋贞芳说：“中秋节啊，八月十五，一家子人得坐在一起好好吃顿饭。”
邱明不想扫宋贞芳的兴，他们来到一家彭城饭店，饭店里的人跟他们是老乡，点了三菜一汤，花了八十多块钱，邱明对玉米元宵汤赞不绝口，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剪毛头、坐大席的快乐时光。
流水线的工作让时间完全无法捕捉，你不知道一天下来它去了哪里，记忆里仿佛只有早上、中午还有晚上三餐的片刻时光，一天，邱明的学校老师打来了电话，是邱明还没有去过的大学老师，他的声音温和，听起来像是一位谦谦君子
。“是邱明同学吗？”
“是的。”
“我是你们系的老师，你这边打算入学报道吗？我了解到你的学费还没有交呢？”
“报道的，我申请了助学贷款，可能要晚一些。”
“哦，不要紧，快开学了，你几号过来呢？现在也快开学了。”
“我已经在龙城了，在我妈这厂里做暑假工，13号去报道。”
“你已经来了啊，在哪里工作啊？”
“龙城宝力医疗用品有限公司。”
“好的，有事情第一时间跟我联系，拜拜。”
“好的，老师再见。”
挂断电话，邱明的心砰砰的跳，他自己也没发觉，高中的那个小霸王已经消失了，取之而来的是一个乖宝宝。他心中暗自幻想，这就是大学老师吗？他会是谁呢？
没过两天，邱明要去学校报道了，他兴致冲冲的跟宋贞芳讨论着去学校的路线，旁边是一阵羡慕的眼光，大学生，这三个字犹如自带光环，让邱明在车间里走到哪里都仿佛主角般，可他也有不顺心的事情，每次跟别人交谈中，他们的口中总会提到他的父亲，偷懒睡觉，胡言乱语，嘴巴像一只鸭子呱呱的不停，比女人还要啰嗦。邱德才连一份保安的工作都做不好，众人言语之中难免奚落和调侃，听到这些话，邱明会不自觉的握紧拳头。
吃完早饭，赶着大亮的天，他们来到车站，这里有大巴车专门接学生去学校报告，志愿者举着欢迎牌，车上挂着横幅，邱明和宋贞芳往前走了两步，一位志愿者热情的问道：“是机械学院的吗？”邱明点点头，志愿者将他们带到了车上，此时已经坐了一小部分人，有的家长陪着，有的孤零零的一个。他们所处于工业园区，而学校坐落于科教园区，从北到南，这中间的距离，大约横跨了大半个龙城，一个多小时，他们终于来到了这所学校，龙城机械学院。
此时学校里已经是一片热闹，等在校门口的志愿者会大声喊着自己系的名字，以此让新生更好找些。邱明来到这所陌生的学校，周围的景象纷杂错乱，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便被一名志愿者带到机械系报名处了。
这名志愿者对着登记的老师说道：“机械设计制造数字化方向的。”来的时候，邱明就跟他说过，志愿者还说，过不了多久就要学生会招新了，希望他能来参加。邱明点点头，上了大学，会接触到一个全新的名词，那便是学长，眼前的这位就是其中一个，邱明小心伺候着，脸上蛮是一副尊敬和崇拜的样子。
老师问：“你叫什么名字？录取通知书让我看下。”
“我叫邱明。”一边说着，邱明一边从背包里掏出录取通知书，他的背包破旧，用的还是高中时候的，不过当时看来，他并没有感受到有什么不好意思，那时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换了一个大环境，这里不是以前那个小县城了。
老师听到邱明说出自己的名字，笑道：“我是上次给你打电话的老师，还记得吗？”邱明连说：“记得记得。”宋贞芳在旁边也向老师含笑示意。
老师说：“我姓陈，负责机械系的学生工作，以后打交道的地方多了，你们先去宿舍休息吧。”说完，他安排那位志愿者带去宿舍。
学校很大，全是高楼，志愿者在一旁侃侃而谈，一会儿介绍教学楼，一会儿又说向图书馆，走了一会，他又对着几栋宿舍楼介绍起来，邱明听得头晕脑眩，直至进入了宿舍里也没有记住多少内容。房间里已经有了两个人，正在铺床，收拾东西，志愿者笑眯眯的说：“大一的新生都要住十人间的，我们也是这么过来的，哈哈。”邱明一愣，他还没明白什么意思，志愿者挥挥手准备走了，离开前，他说道：“我叫朱科杰，有什么事情记得找我。”宋贞芳客气的说道：“谢谢你这一路带我们过来，麻烦你了。”
朱科杰说：“阿姨别客气，应该的。”
邱明选了上铺，收拾了一下东西，铺完床，宋贞芳也要离开了，她请了半天假，邱明一直将她送到门外，看到宋贞芳坐上回去的公交，心中泛起一阵失落。在学校里摸索了好久，邱明竟然找不到了回去的宿舍楼，幸好志愿者多，他问了问，总算回到了宿舍。
中午，一个宿舍的人渐渐来齐，一共八个人，除了邱明，其他人都不是很高，有胖有瘦，还有两个非常的瘦，一个带着眼镜，头发长的快要遮住了眼角，像电视剧里玩弄电脑的黑客高手，还有一个比较活泼，爱说话，眼睛会眯成一道线。宿舍里还有一个人，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爱好健身。第一次见面，他们都比较客气，正好又到了吃饭的时间，众人一起来到食堂，邱明又一次感受到了巨大的差距，大学里的伙食要比在工厂里好上太多，不过它要花钱，加个荤菜要十块钱，邱明吓得都不敢点，犹犹豫豫只要了两个素菜和一份米饭，饭桌上，只有邱明一个人没点个荤菜，一个舍友半开玩笑的说道：“你吃素啊？”邱明尴尬的点点头，也不说话，众人的眼中也有着莫名的意味。回来的路上，他跟邱芮发信息道：“学校的饭好贵啊，一顿要十块钱。”邱芮回复道：“还好吧，一个月一千块钱，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