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阿婆

    来到阿婆家，阿公正在门口砍柴，他笑呵呵的说道：“来，来，进屋。”他说话的时候只露出了一颗牙，其余的全部掉光了，看着阿公风霜满面而又布满沧桑的脸，邱明觉得亲切而又踏实。他对阿公阿婆说：“阿妈让我住在这边读书，不回家住了。”阿公阿婆连连说道：“好，好，你就在这里住吧，别管家里的烦心事，一心上你的学。”邱明有些拘谨，在过去，他没对阿公阿婆有多么好的态度。记得有一次，他和表哥争一个电视台看，邱明没抢过，他生气的跑出了门，中午连饭都没有吃。最后，阿公阿婆给他留了些饭菜，里面还有两只鸡腿，宋贞芳跑到了街上找到他，邱明就坐在一边的石头上吃下这些饭菜的。

    邱明的脾气是倔的，像一根筋的牛那样。小时候，邱芮吓唬他，说他是在大马路边捡到的。邱明信以为真，他竟然真的跑到了大马路边，说是要等他的亲生父母。邱明爱离家出走，只要一发生争吵，不如他的意，他就离家出走，有时候躲到小巷口里，有时候躲到山坝边角，每次看到父亲慌慌张张的打着手电筒四处张喊着他的名字，邱明便感觉到非常满足。万一父亲没有发现他，他便会在一旁故意的发出一些声音，然后跟着父亲回家。邱明睡觉的时候是容不得别人打扰的，晚上家里饭吃的晚，他都会先睡上一会儿，宋贞芳做好饭后叫他起来吃饭，他就非常抗拒，无意识的大哭，等他渐渐有了意识，他也不知道是去吃饭还是继续哭，还是继续哭吧，不然面子上说不过去，毕竟都哭了这么久了。

    在阿婆家里住了两天，许是阿婆对待亲戚的热情消耗殆尽了，于是，她开始讲规矩了。早上刷牙，邱明把泡沫滴在了地上没有冲干净，在家里他从来没有注意这些细节，小时候，他还直接在家院里拉屎，然后让父亲用铁锨铲干净。在阿婆家，那就不一样了，她每天都会用那把使了好几年的老扫帚清扫一下家院，看到这一小块扫不干净，她就低头骂骂咧咧着，老年人嘴里说出来的话都是很难听的，邱明听到后也就涨了记性，下次刷牙，要把沫冲干净。

    开了学，邱明还在以前的班级，班主任也是同一位，郭秦很开心，他们还是同桌。三月春花渐次醒，树枝上发出了嫩芽，几只小鸟会在教室旁边的小花园里叽叽喳喳，那块石碑上依旧写着醒目的四个大字，蓄德修能。

    班主任没有再找过邱明的麻烦，他在班级中显得若有若无，保持着他的老三样，上课不咸不淡，下课不管不问，班级稳定挂着年级倒数第一名的称号。邱明的日子渐渐过得滋润起来，宋贞芳给他一张银行卡，每个月按时往里面打一千块钱。一千块钱生活费在高中是个什么概念。邱明先是拿出六百买了一款新手机，手机叫做大黄蜂，是当时天宇最风靡校园的一款手机，许多同学爱而不得，邱明在众人的口水中了解后，便果断买了它。剩下的四百块钱，他每周都会去学校旁边的小吃街上吃一顿炒菜，即使这样，一个月也花不完。到后面，邱明已经知道了一千块钱是个什么概念，他便不再去食堂吃了。找上几位同学，每天吃炒菜，aa制，有些时候，他也会大方的请上几位同学吃饭，渐渐地，他在班级里的人缘越来越好。有一次，邱明问炒菜店上的老板娘，你切的这个是什么肉，老板娘不耐烦的说道：“羊肉，别看了，你吃不起的。”邱明一听，有点窝火，直接说道：“给我来一份羊肉汤。”老板娘惊奇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毕竟是老主顾，倒不至于吃了不认账。

    不只是在学校，邱明回到家中也已经大变样，当然，这个家指的是阿婆家。每次邱明回到家中，阿婆都会到街上买点肉回来做着吃，有些时候还会变换着菜系，美其名曰换换口味，阿婆做的饭菜好吃极了，她那佝偻的身子不仅培养了自身的五个孩子，还照顾过邱明的表哥和姨姐，邱明是第三个。老两口一辈子节省惯了，邱明不在家，那饭桌上永远只有一道菜，盐豆，偶尔也会炒炒土豆丝，或者冬瓜片，指望他们给自身买点肉吃，那是很难得的。邱明周末放学的时候会经过一片田地，阿公经常会在这片田地里种种蒜苗或者毛豆，而邱明想着处心积虑的躲过这片田地，那么阿公阿婆便不知道他回来了，他的身体里还存着一种毒，每当空闲的时候，他便想去释放一下，练练手指，砸砸键盘，那不知名的画面能够让他沉浸其中，浑身抽搐，就像飞蛾总爱扑向灯光那般，如若想改变，要么飞蛾死掉，要么灯光关掉。

    好景不长，邱明在阿婆家里住了两月有余，邱德才找上了门，他说：“你爷爷身体又不好了，你周末抽空回家照应一下。”阿婆接话道：“你老子你不去好好照应着，还让小孩跑过去跟着受罪，他不得看书学习啊。”邱德才把脸撇到一边，跺着脚说道：“你懂个屁，我一整天忙的要死，连饭都吃不上，哪有时间给他按时做饭。”阿婆在一旁一边忙活着，一边念叨着：“哦，你忙的要死，怎么还欠下一大屁股债，小芳都要出去打工给孩子挣学费。你忙的连饭都吃不上，怎么还在这里活蹦乱跳的。”他俩是最对付不过来的，邱明每次夹在中间都很难受，阿婆经常跟邱明说：“我一听到你爸跟我们说，要没有他小芳都饿死了，都要去要饭了，我心里就像被刀子割。我们自己家的小孩我们不清楚嘛，以前搁家的时候小芳多能干了，怎么嫁过去了就变成没有他就要跑出去要饭了。”邱德才也丝毫不妥协，每次跟阿婆争论，他都要杠上大半天，绝不服软，不过好些次他都像是一只战败的公鸡，走的时候颇为狼狈。

    邱明跟着父亲回去了，宋贞芳出去打工后，他渐渐的学会了自己做饭，邱明最爱烧鱼了，鱼肉味道很难浸入，他便放上很多辣椒，爷爷对他的鱼颇为称赞。爷爷住在院落过底的偏屋里，那处房间比较潮湿，又有些黑暗。过去，邱明问向宋贞芳，咱们不能对爷爷好些吗？宋贞芳说：“你知道他过去怎么对我们的吗？家里砍树的钱全给老大家，从来不问我们的死活，现在老了动不了了，怎么不跑去老大家里养老，被人家赶出来的，也就我们心善，让他死皮赖脸的住在这里。”在邱明还小的时候，他的爷爷奶奶住在山坝上，他们在那里用大砖垒了一间小屋。冬天非常的寒冷，邱明跑到奶奶家里吃包子，奶奶便在一旁苦口婆心的说道：“你回去跟你妈好好说道着，这边住着太冷了，看看能不能让我们搬回去住。”邱明点头答应着，回去后有没有说他忘记了，只记得奶奶躺在病床上快死了的时候才回到老大家中躺了一个月。这样就完事了，大娘说：“我们忙活了一个，剩下的一个，要你们养了。”

    邱明周末只能呆在家里一天半，星期天他便要赶回学校，来来回回折腾了三四周，爷爷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好起来，邱明见状便放下心来，继续回到阿婆家里住。又过两周，大姨也来到阿婆家走亲戚，她一般也在外面打工，家中有老人，每户子女养两个月，现在正好轮到了她。饭桌上，大姨说：“邱明，你在家里照顾你爷爷，我听说你只顾着打游戏啊，是不是真的。”邱明听后觉得有些憋屈，他对爷爷的照顾可以说是颇为细微了，怎么在大姨的嘴里便是这样评价呢？他没有说话，默默的吃着饭，大姨又说道：“你现在大了，要懂点事，不能总是想着玩，你看你妈妈多么不容易。”终于，邱明把碗放在桌子上，跑了出来。阿公阿婆和大姨也都跟了出来，邱明站在路边大声吼道：“我没有在打游戏好吗？我很用心的在照顾爷爷的好吗？为什么你们这么冤枉我？”然后，邱明跑了，大姨站在路边没有说话，她身子瘦小，脸上皱着眉头。

    在路上，邱明的眼泪哗哗流着，他的心中不觉得气愤，更多的反而是委屈。为什么在他认为这是一件做的很好地事情，反而受到了不公平的待见，难道在别人眼中，他没有一丝人情和孝心，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吗？邱德才骑着摩托在路口接到了他，邱明搂着父亲的腰，脸贴在父亲的后背上，父亲的身上有一股汽油味，他也不嫌弃。他已经认为，只有父母是最疼爱他的了，其他人，无非是想看他家的笑话。回到家中，邱明说：“我明明很用心的照顾爷爷，大姨却说我在家中一直打游戏，我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和她断绝一切关系。不只是她，我要和所有亲戚断绝关系，他们都只顾着看我们家的笑话。”邱德才在一旁摸了摸他的头，笑道：“你大姨对我们有恩的，当年你能生下来，多亏了他们，你可不能忘记！”那是个什么年代，邱明无法认知，也没有感觉，他只知道眼前，那便是大姨冤枉了他，狠狠地冤枉了他，他第一次感受到这种被冤枉的感觉，无处发泄，窝火到极致。好些年后，邱明才知道，大姨嘴中的说法都是邱德才告诉她的，然后才有了那次饭桌上的质问。至于为什么要冤枉邱明，或许是邱德才想把孩子留在身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