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强拆
又过了一周有余,大名鼎鼎的徐老板从市里来到这镇子上。他先是看了看房子,然后又和邱德才聊了两句,神色上显得颇为满意。邱德才咧着嘴笑出了声,紧接着徐老板说道:“房子还是得住进来,我才能给你们把钱结了,这道理你应该懂,也用不了多久,镇政府那边快有动作了。”邱德才一脸憨笑道:“俺懂,俺懂。”虽说他心里是有些不快的,你房子住不住的进来,跟结这笔钱有啥关系,我们都按着你的要求干好了活。可他这些话只敢咽进肚子里,这个时候,只要能拿到钱,别说赔笑,让他吃屎他都愿意,他可是清楚他借了有多少钱,整整五十多万啊,其中还有高利贷,如果不赶紧填了进去,那恐怕这辈子是真的翻不了身了。
又过了两天,丁山小区的大门上挂上了一张小区规划图,里面有喷泉,有绿地,还有一些健身器材放在公园里……可那只是一张画,实际上的丁山小区里只有那么几排房子。镇政府那边果然有动作了,派出来几个人跑到了山后村子里挨家挨户的说劝,本来早在盖丁山小区期间,镇政府就让人开起了两辆推土机停在村子门口。不过村子里的人死活不同意,直嚷嚷,拆了我们怎么住。现在到了盖好了可以住的时候,村子里的人才有些意动,有些人去看了看丁山小区的房子,确实从外观上看,要比自家的砖瓦房好看的多。不过,真要是住到里面也是有条件的,那就是自家房子拆迁补贴的钱不够,还要再掏出一部分钱来买小区里的房子。这下在山后村子里炸开了锅,众人纷纷不同意,妇女们跑到镇政府哭闹,劳力们就排在村口堵着那两辆推土机,有些时候镇政府派来两个人,他们也一并骂走。时间久了,也就没人愿意来他们村子里了。
邱德才可急了,这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可钱还是没有结了。他跑来找到徐老板,徐老板也正烦躁着,本不想搭理他,转头一想,邱德才手里可是有近百来口的壮汉啊,便对他说道:“山后村子里的人不愿搬过来,你去那边说动说动,帮帮忙,等他们都搬过来了,我立马把钱给你们结了。”邱德才感到为难,但看到徐老板毫不松口的样子,一咬牙答应了。第一天,他带着熟悉的三五个人跑到了山后小区,邱德才心里盘算着,这毕竟是政府做的规划,他正想着如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可等到了山后村子里,本来村子口只坐了五六个人,不到五分钟立马来了百来口人,黑压压的一群,邱德才大声说道:“你们搬到丁山小区,放心的住,那里的房子就是我们盖的,里面环境好,空间大,比你们这里的破瓦房漂亮多了。”村子里一老人呛声道:“搬过去,我们祖祖辈辈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了,坟都在这边,你们想拆我们的祖宅,刨我们的祖坟,你们真是不得好死啊。”又一妇女说道:“你们一平方只给我们补贴三百,我们要搬去丁山小区住,自己还要再花上好几万块钱,我们从哪里来掏出这笔钱,你们这就是坑我们买房,骗我们钱。”邱德才几人难敌众人口水,两三个时辰便败下阵来,萌生退意。
回来的路上,邱德才心中一片忧虑,看着这个阵势,一时半会根本难以解决,可他借着高利贷的钱根本拖不起啊。又过了三天,邱德才召集了盖丁山小区的所有工人,这次他下定决心,不能拖了,哪怕是强拆,他也要给拆了。邱德才跑去跟徐老板商量行动的计划,他决定晚上动手,用两辆推土机把村子里的一些院墙、大门给推了,这样也不会伤到人,又能把他们家拆了,拆了他们就不好住了,只能来丁山小区了。徐老板听了直皱眉,但看着这么一天天也不是个办法,最终也就同意了。邱德才一伙儿来到山后田地里躲着,直到了晚上十点多钟,他们才悄悄地走到了山后村子里,村子里一片黑暗寂静,只有那么三五位人家灯亮着。两个会开推土机的壮汉摇响了推土机,“轰轰轰”的巨响夹杂着油烟喷吐的味道。
说干就干,那两辆推土机迈着厚重的步伐,一步一个脚印,用它那有力的大手推翻了第一家的大门。巨大的声响让山后村子里的人惊动了起来,原本黑暗的村子里,一户户亮起了灯,没多久,众多身影拿着手电筒便赶了过来。其中那前两天与邱德才呛声的老人赫然在里面,被推倒的这家大门的人从里屋走了出来,是一位中年妇女和一个十来岁大的孩子,她们依偎在一起掩面痛哭。
邱德才慌了神,他意识到自己错了,错的很离谱,他为了快点拿到钱把人的家给毁了。大家都是一个镇子里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这山后村子里的人好多他都认识,那妇女搂着的孩子竟被邱德才误认为邱明,他和邱明差不多高,差不多瘦,又差不多的年纪……
在一片谩骂声中,邱德才一伙人狼狈离开了,临走前那山后老人死死的抓着邱德才的手,用着狠毒而又不清楚的声音诅咒着邱德才。邱德才一时无法挣开,便索性推了他一把,只见那老人被推倒在地,邱德才没想太多,快速跑开了。
回到家中,邱德才有些自责又有些后怕,他把事情告诉了宋贞芳,宋贞芳臭骂他好一阵,并问他道:“你想想,换你拆自家的房子去住那丁山小区,你愿意吗?那房子用的什么料,怎么盖的,你一清二楚。”接着又说道:“我们给那徐老板干活,干好了就拿我们该拿的那笔钱,天经地义,搞什么还要帮他卖房,那徐老板就是在忽悠你,不给钱就告他。”邱德才觉得也有道理,但事情不是这么办的,他只好说道:“再等等,再等等吧。”
又过了两天,山后村子里传来了那与邱德才呛声的老人走了,有人说他在那天晚上被人打死了,又有人说是气不过气死的,还有人说是身体不好病死的……总之,因为拆迁的事情死了人,这种说法在乡里乡亲中传开了。流言就像一阵风儿,可能只是起源于微末之中,但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口水唾沫下,它四处飘散着。很快,上面来人做了调查,又过了不久,凤山镇的镇长被撤了职,徐老板不见了踪影。
这些事情一个接着一个传到了邱德才的耳朵里,宛如一道晴天霹雳,让他原地矗立好久。他脑海中那天晚上的记忆越放越大,直到定格在邱德才用手推倒那位老人一刻,他慌了神。会不会是我的过失?不会的,不可能,我只是推了一下,人怎么可能推了一下就走了呢?肯定是被拆迁的事情气的,都怪镇政府,都怪那个镇长,是他说必须拆掉的,不搬走就让他们没地方住,我们是给政府办事的。邱德才这么一想,心中才好过一些,可还是隐有不安。
邱德才还记得他请来一位推大砖的师傅,岁数比他要大一些,个子瘦小,干活挺卖力的,大约做了半年多,在一天晚上回到家中离奇死亡了。那位师傅的弟弟就是邱明最喜欢的小学数学老师,有次邱明还问妈妈,为什么那位师傅会死啊?他也不是老人家,宋贞芳说,是病害死的。可村子里的人不这么想啊,他们都在私底下议论,是邱德才把人使死的。从这件事后,邱德才在村子里的名声就臭了,乡里乡村的人不时在他背后戳脊梁骨,有些辈分大的老人也会跑到他面前说教说教,邱德才仗着自己手里有点钱,门口那辆大砖机和两辆四不像,也没给老人好脸色,忙急了还会说道:“你知道个屁。”
思绪拉扯到现在,虽说事情搞砸了,但该拿的钱还是要拿啊,邱德才的心中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此时电话已经联系不到徐老板了,他和宋贞芳只得跑到市里去找,所幸照着之前邱德才记着的一点蛛丝马迹,他摸到了徐老板的家中。徐老板见到他们就像躲着瘟疫般,苦着脸说道:“你们把我害惨了,还过来找我。”邱德才说,“徐老板你要给我们把账结了啊,我还欠着人家高利贷的钱呢!银行的钱晚点没关系,高利贷的我可是拖不得啊。”
徐老板怒声道:“还给你们钱,我自己的钱都赔了个精光,水泥、钢筋这些料不全是我买来的。”他又接着道:“让你们凭着乡里乡亲的关系,拉拉人情,你们倒好,闹出人命了。”
邱德才道:“当初可是经过你同意我们才干的啊,那群工人们的钱我可还没给,真要逼急了,指不定他们闹过来。”徐老板听后,脸色一变,他在屋里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儿,他从里屋一卧室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说道:“这里面有八万块钱,我最后只剩下这点钱了,你们先拿去用。”徐老板的脸色颇为难看,邱德才还想再说什么,宋贞芳拦住了他,最后他们要了徐老板的电话,邱德才还当场打了一遍,见通了才放心离去。
回去的路上,邱德才生气的问道:“你拦我干嘛,本来还能多要点,被你这么一拦,拿到的这点钱够干嘛!”他的脸皱成了面团,颇为气急败坏。
宋贞芳说道:“能拿到点钱就不容易哩,你看徐老板那个样子,还像是能要到钱的吗?先回去给大伙发工资吧。”就这么一言一语,他们慢慢合计着,这点钱想把工人的工资结了是不可能的。于是,他们就按着小本本上记得,哪家工分高,哪家又比较急着用钱,一来二去,也定下来了一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