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谢灵璧
李明琅用力握住官帽椅扶手,手背青紫的血脉凸起,指节苍白,像为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摄走心神,霎时间神魂激荡,竟不知今夕何夕。
“当家,怎么了?”谢钰很快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取出巾帕擦拭她额上的冷汗,“明琅,明琅?”
李明琅仿佛被罩在一座青铜钟之中,耳畔一阵连续不断的嗡鸣,好半晌才缓过劲来,抚了抚领口,勉强对谢钰笑了笑。
“没事,被炭火气闷住了,出去走一走就好。”
谢钰还要多问几句,就听杨岘说:“属下粗略算了算,清河郡王的大军约莫有数万,对付城郊的散兵游勇,应当不出几日就能料理干净。速度快的话,郡王爷今晚就能进城。”
临州的豪绅们听罢不约而同地击掌欢庆,全然忘了不久前他们还在质疑清河郡王的能力。
“既然如此,咱们该早做准备,设好宴席,备好郡王下榻之处,以表我等的感激之情啊!”
说到邀功请赏、溜须拍马的老本行,这群乡绅们一个比一个积极。见李明琅首肯,他们也不多客气,脚底抹油就回府去,准备给即将入城的清河郡王设好琼浆玉液、珍馐美味。
“哼,这郡王爷的名头倒响,什么都没做呢就引得一干人折腰。”李明琅嗤笑。
谢钰摸了摸鼻尖,温声道:“都是些生来有之的虚名,比不得当家的叫人心折。”
李明琅习惯了谢钰说些好听话,闻言仍忍不住翘尾巴,嘴角含笑,指尖戳一戳谢钰的胳膊:“就你会说话。”
杨岘说的话果然不差,斜阳欲尽时,城门那边就传来清河郡王要带亲卫入城的消息。
李明琅系好斗篷,狐狸毛镶边的兜帽轻柔地拢住一张艳若桃李的面庞。
谢钰紧随在侧,骑马带她赶去城门口,扎实的狼皮袍子从后头将李明琅整个裹住,热出一脑门的细汗。
听到消息,城中的乡绅们早早就候着了,见李明琅来了还给她让了个前排的位置。
临州百姓们更是激动,在城门大街上夹道欢迎,沿街的茶楼、酒肆都挤满了人,门户大开,探出头来眺望城门处。
因匪患封城一月有余,各家各户都有遭了殃的,节衣缩食掰着指头过日子,还以为今年都要过不下去了。
幸好老天保佑,前有云生镖局的李当家挺身而出稳住局势,后有朝廷的清河郡王率兵剿匪,他们才得以过一个好年。
李明琅站在城门边,冷得直哆嗦,跺脚取暖时觉得地都被冻硬了。
“嘶,冷死人了,怎么还不进城?真够磨叽的。”李明琅口边一团团水雾。
其实,她压根不想来接什么劳什子郡王的大驾。
可是她又是把知府拿下狱,又是火烧粮仓的,尽管都是权宜之计,不得已而为之,但总归要在这位郡王爷面前露露脸,通个气,免得事后被朝廷追责。
李明琅附在谢钰耳旁,悄声问:“我干的那些好事若是被清河郡王知道,他该不会背刺一刀,拿我治罪吧?”
谢钰看她冷得小脸白生生的,又裹着狐狸毛斗篷,像一颗雪团子似的,着实可怜可爱,于是长臂一揽,把人搂进自个儿怀里,当着一众垂手侍立的富绅们跟李明琅咬耳朵。
“不会的,他哪里舍得?”
“站好站好,大庭广众的,像什么样儿?”李明琅噫了一声,胳膊肘往后一怼谢钰,把人推开了。
临州城外经日有山匪骚扰,叫骂声不绝,此时此刻都没了声音,想必已丢了性命。
李明琅只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再有一步一顿的踏步声,甲胄撞击的寒声。
少顷,城门外有人高声喝道:“清河郡王率军驰援临州,还请开门迎郡王殿下入城!”
杨岘站在城楼之上,挥动旗帜,又俯身对李明琅二人点了点头。
吱呀一声巨响,城门大开。
众人退到街道两侧,紧挨着城墙根,只见得一队着银白软甲的士兵,护卫着一辆五匹骏马拉动的彩漆金线雕的马车缓缓驶过,如同天兵天将环绕紫缨仙车。
一时间,呼声震天:“见过清河郡王——”
临州人只听说过滇西王的豪奢排场,哪里见过清河郡王这般风雅高华的宗室子弟。
郡王的彩车直奔知府衙门而去,后头缀着看热闹的百姓,李明琅等人只能远远跟在后面,骑上马儿紧赶慢赶才在郡王下车前赶到衙门口。
有一着青衣的小太监打开车门,躬身请郡王下车。
李明琅站在人群最外围,遥遥看见一位身形高挑头戴玉冠披狼皮大氅的青年,搀扶着小太监的手缓步往里走,兴许临州天气湿寒,他还咳嗽了几声。
“看着怪年轻的,可惜是个病秧子,小小年纪就不行了。”李明琅摇头,“我听他们说,这清河郡王名叫谢灵璧,还是你本家呢。”
谢钰:“……”
李明琅拍了拍谢钰的手背,笑道:“看来看去,还是我们小谢最好。”
说话间,方才清河郡王手下的小太监又跨出门槛,扬声道:“诸位请回吧!殿下舟车劳顿,要歇上一晚。明日再来面见!”
李明琅啧了声:“没意思,冻了半天连个人影都见不到,好大的架子!”
谢钰轻叹口气,握住李明琅冰凉的手,低声说:“没咱们的事了,不如先回客栈歇一歇?听说客栈掌柜为了庆祝剿匪成功,今日要做羊肉锅子。”
听到吃的,李明琅当即就来了劲,跟乡绅们点头告别后,急匆匆地骑马回去。
孰料,回到他们所住的小院,却见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碧游一身八角团花纹的碧绿夹袄,婷婷袅袅站在屋檐下,夹杂冰渣子的细雨拂过,好似一株翠色兰草。
李明琅一时茫然,觉得她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谢钰却寒了脸,嘴唇绷出一道薄红,冷声问:“你为何在此地?”
碧游福一福礼,柔声道:“主子,奴婢有事禀报。”而后不轻不重地看了李明琅一眼。
李明琅心里有些不舒服,却还是笑了笑:“……我先进屋去,你们聊。”
嘭的一声轻响,厢房的门阖上。
谢钰脸色不好,压低嗓音,直截了当道:“碧游,你僭越了。”
“主子。”碧游垂下头,露出纤细的后颈,“此事有些急,须请您早些拿个主意。”
“说。”谢钰倚着廊柱,冰渣子落在狼皮斗篷上,蒙上一层细霜。
“也许因为临州过于潮湿,吴鬼相做的□□起了泡,坚持不了几日。我们来滇西又没带备用的,还请您早日归位,以防旁人疑心。”
谢钰瞥碧游一眼,明明是温声软语,却带有讽意:“就这点事,也要亲自来问我?碧游,你无状了。”
“奴婢也是心急,请主子责罚。”
谢钰叹口气:“回去吧,我明日就去衙门。”说罢,推开厢房门,暖风拂面,花香四溢。
碧游孤身立于萧瑟寒风中,只听得屋内隐约传来暧昧的笑声,捏紧袖口的手指因用劲而泛起青筋。
她的目光似乎能穿过木门和厚重的门帘,看到李明琅那张娇艳的脸。
狐媚子。碧游啐了一口,鞋跟用力踩了踩灰白的方砖。
屋内,李明琅倚在美人榻的软靠上,一双马靴胡乱蹬在地下,袜子团成一团塞在榻边,一双雪白的足踩着堆叠的锦被,趾甲修剪出圆润的弧度。
谢钰走近前,坐在床尾,握住李明琅的脚踝,垂眸把玩了一会儿。
李明琅捧着消遣用的话本子挡住视线,翻了几页后,终是忍不住,问谢钰:“外头那位姑娘是谁?”
“当家不记得?”谢钰把李明琅的双脚塞进怀里暖着,问道。
李明琅白他一眼:“我一天天见的人多了去了,谁记得哪个是你姘头?”
谢钰轻笑一声,睫毛颤了颤,委委屈屈地说:“当家这般说,在下要伤心的。”
李明琅发完邪火,才觉出自己任性,咕哝道:“都找上门来了,还说不是呢。”
“碧游是我手下的人,当家应该在空翠茶庄与她有过一面之缘才是。”谢钰莞尔道,“她与杨岘都是一样的。”
“呵,我看得出来,她喜欢你。”李明琅轻轻踹了他一脚。
“当家多心了。”谢钰捉住她的右脚,手不自觉地顺着纤瘦柔润的小腿往上摩挲,“就是喜欢在下又如何?只要当家一个人喜欢我就足够了。”
“登徒子!”李明琅边骂边往后躲,还拿起轻软的斗篷来砸他,“尽会说这种话,唬小姑娘一套一套的。呸,我跟你说,我才不吃这一口!”
李明琅话中带刺,却是眉黛敛秋波,瞪人的小模样劲劲儿的。谢钰年轻气盛,哪里忍得住,捉住她的脚踝就往回拽。
红衣狼藉,冰肌玉骨。李明琅闹腾起来,翻天覆地的,谢钰见状愈发心热,倒比之前几次要食髓知味。
更深漏尽,谢钰替李明琅掖好被角,见她沉睡不醒,秀美的脖颈隐有桃花点点,才整理好衣袍,独自去了知府衙门。
临州的海知府下了牢狱,衙门后的官邸
自然而然成为清河郡王下榻之处。
谢钰飞身到内院书房,在门外见得灯火通明,便推开门,快步往里间走去。
屋内已有一人躬身相迎:“参见殿下。”
谢钰唔了一声,坐到书桌后的圈椅上,衣摆飞旋,仍有寒意。
那人抬起头来,居然与谢钰生了一张一般无二的脸,一样的高鼻修目,俊美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