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言听计从
一群或鹤发鸡皮,或肠肥脑满的乡绅富户都变了脸色,训斥道:“哪来的黄毛丫头,衙门重地岂是你能擅闯的地方?”
雪白斗篷如惊涛拍岸,李明琅快步走到人群最前,大喇喇坐在空置的上座之上。
“大胆妖女,知府大人的位置你都敢坐?”
“来人啊!快把这两人给我赶出去!”
一时间,人群骚动,骂声一片。
有人叫来衙役,来的却是冯捕快的人,这几天都跟云生镖局的人熟识了,见到是李明琅不由踌躇。
有人想上前来架走李明琅,没走近两步就叫谢钰一脚踹在地上,捂着胸口哀叫。
“可以听我说了么?我是云生镖局的当家李明琅,自云湘城押镖来临州,如今手下有武艺过人的镖师二十人,兵强马壮,愿襄助临州官民,渡过此劫。”
李明琅端坐在正中的官帽椅上,声音清脆利落,别有一番掷地有声的气势。
底下的富绅们交头接耳:“云生镖局?没听过。”
还有人质问李明琅,她一个外乡人,管临州的事务做甚?更何况,她越俎代庖坐上知府大人的官位,是为大不敬。等事了了,要叫人拿她下狱。
“哼。”李明琅冷笑,“你们的知府是个孬货,遇到此等大事人都不知道躲哪儿去了。你们这些豪强乡绅,本该组织青壮共克时艰,如今却龟缩在衙门,心里琢磨着带家眷出城避难。”
她快言快语,说的话刺耳无匹,听得一干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可见是戳进心窝子里去了。
“如今我一个外乡人,一介小女子都敢站出来担事,愿意出人出力来控制乱局。你们倒好,居然反咬我一口?”李明琅故作谴责地看那群乡绅一眼。
说心里话,她没有把握说服这批临州富户,但谈判讲究先声夺人,她先上来劈头盖脸一顿指责,再亮出实力作为保证,让他们心里有底。最后再温言善语勉励几句,才好叫这些抠门的老公鸡们出钱出力,认可她的命令。
李明琅解下斗篷,甩在地上,衣摆上赫然是一大片新鲜的血迹。吸气声此起彼伏,乡绅们抹着下巴上的冷汗,捋胡须的手不住颤抖。
“刚才我来的路上,碰巧撞到个劫道的贼寇,生有神力,壮得像头熊,都被我夫君一剑斩于马下。”李明琅冲谢钰扬一扬下巴,“像他一般的高手,我手底下还有二十余位,如今都在临州城内,等我号令。”
谢钰面无表情,气势冷峻,不怒自威。冰轮剑就悬挂在他腰间,剑鞘上犹有血渍。
乡绅们不敢多问,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了主意。
这时,李明琅看见坐在下头的沈正卿,似乎被当众抢亲后他就没了昔日的富家少爷气度,整个人病恹恹的,歪坐在圈椅上。
“沈少爷。”李明琅娇声问道,“您认识我,也是临州本地的商户,在此次混乱中受创最深,不如你给在座诸位一个主意?”
沈正卿虚弱道:“我哪儿有什么主意?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
谢钰默默扫他一眼,看来那本记录沈记米行和滇西王首尾的账册丢失,对沈正卿影响极大,跟被抽了命根似的。
李明琅本想借沈正卿的口来为自己增光添色,哪想到他这样不争气,闻言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搭在扶手上的一双素手因用力而筋脉尽现。
她咬牙道:“这般空耗干等着算个什么事?诸位都是临州城里说得上话的人,还请快些做出决断。
愿意听我的,就一块留下,或出人或出钱粮,一道将贼寇赶出城去。不愿意听我的,那我带上人马现在就走。反正,临州又不是我家的地盘,家破人亡关我何事?”
说罢,她站起身,甩袖就走。
没走两步,就有位白发佝偻的老儒生将她叫住:“李当家,且慢。老夫是临州官学祭酒欧阳淳,城中混乱至此,老夫心有余而力不足。有李当家这般巾帼不让须眉的义士挺身而出,老夫惭愧又佩服啊……”
说着,欧阳祭酒竟险些落泪。
李明琅抽了抽嘴角,这临州官府竟无能至此么,为了留她一个外乡人做事,都用上苦肉计了?
不过,欧阳祭酒出来的正是时候。
李明琅配合地福一福礼,将老祭酒扶到人群正前方,保证大堂里所有人都能看清他们的表演,直哭得欧阳祭酒挤不出眼泪,其余人也都有了哭腔。
悲壮的气氛做足,李明琅清一清嗓子:“诸位先生夫子,豪绅掌柜,如今情势危急,迫在眉睫,拖延不得。诸位愿意信我,是明琅的福气,还请大家听我号令,一同把贼人赶跑。其余的,等事情了结再说不迟。”
如此这般,连消带打的,连一开始对李明琅有意见的人都说不出什么。欧阳祭酒都出来力挺李明琅,他们再多嘴唱衰,岂不成了见不得人好,拖后腿的了?
“李当家接下来打算如何做?”有乡绅问。
李明琅道:“依我看,城里现在乱糟糟的,但还不到最糟糕的境地。城外的山匪尚未全部知晓城门大开的消息,咱们还有半天到一天的时间,夺回西城门。”
乡绅苦了脸:“李当家说的容易,可那西城门附近流寇四起,谁敢杀过去?”
“这一点你们不必担心。”李明琅拨弄着金乌弩的弓弦,轻声道,“我的人愿意身先士卒,帮临州夺回城门。待城门关上,便是否极泰来,只需要关门打狗即可。”
众人对视一眼,皆长舒一口气。
“各位一会儿先自回去,关门闭户,拿石块、沙袋把门先堵上,护好自家的老弱女眷。每家再出十人以上的青壮兵丁,到衙门来找我的人报道。”李明琅命令道。
她环视一圈或耷拉着脸或激动昂扬的乡绅,心里清楚这些人重利轻义,今日的配合不过是因为她的弹压,若不能及时控制乱象,这些乡绅富豪里十个有五个会携家眷弃城而逃,更有甚者,会与城外山匪里应外合……
“小谢,冰轮剑借我一用。”李明琅伸出手。
谢钰将剑鞘擦干净递给她,莞尔道:“在下的东西就是当家的,谈什么借呢?”
李明琅几不可察地笑了笑,接过冰轮剑,铮的一声拔出。
剑锋如霜,光华四射。
冰轮剑较寻常铁剑更长更利,握在李明琅手中,沉甸甸的。
她看一眼剑身上未干的血色,抬起胳膊,挥剑而下,咔嚓一声,削铁如泥的冰轮剑就将知府的长桌削去一角。
“我知道,各位心中自有成算。但有一句难听话,还得先摆在前头。”李明琅扬声道,“成为山匪肆虐,逃出城去也不见得平安。
临州商业繁荣,钱粮富足,算上官仓和各大米行的米粮能撑两个月有余。再怎么算,朝廷的援军都该来了。咱们最多辛苦一个月,这一个月内,我不希望看到有人想出逃,或是与贼寇有勾结,否则,便如同此桌。”
说罢,李明琅高声唤来缩在门外探听情况的冯捕快,厉声问道:“你家大人何在?”
冯捕快被李明琅揪住领子,一时竟为气势所迫,膝盖骨颤抖。
他想到知府海大人,再想到前些日子把李明琅从牢狱中捞出来的禁军杨大人,一时间心虚气短,纠结万分。
冯捕快抬起眼皮,余光扫到站在李明琅身后的白衣男子,正冷冷地望着他。此人通身气派不输杨大人,更多十分世家公子的傲慢,睥睨他的眼神如同看一只路边的蚂蚁。
冯捕快转瞬间把海大人抛在脑后,自觉找到了能助他升官发财的大树,低声告诉李明琅知府的所在。
“好啊。”李明琅侧耳听罢,笑道,“咱们在衙门急得火烧眉毛,知府大人倒好,躲在外室家的地窖避难!冯捕快,你点几个衙役随我夫君去把人绑来!”
冯捕快哎哟一声应了,心道海知府不是属下不帮你,实在是李当家不肯给你留几分老脸啊。
乡绅们听了众怒沸腾,生死存亡之际,海知府居然想弃官挂印苟活?
有人觉得李明琅做事激进,怎么说也该给知府面子,但是面对激愤的同乡们,也不敢言语。
一盏茶不到,谢钰与冯捕快就去而复返,将一个秃头的胖子扔在衙门大堂中。
那人被五花大绑,好似一只过了季的大闸蟹,扑腾着钳子,叫嚣道:“大胆刁民,还不快放开本官?!冯捕快,你也是猪油蒙了心了,竟敢协同外人绑你的上峰?”
海大人口中骂声不绝,却听站在人群中央的一位年轻女子问道:“海知府,从何处来啊?莫不是刚从外室夫人的床榻上下来,怎的汗巾子都没系好呢?”
海知府素日窝窝囊囊,但也是临州城里一等一的体面人,此番丢了大脸,还被一个黄毛丫头当众讽刺,不免忿忿。
他气得脸红脖子粗,喝道:“啊呸!污言秽语,辱了我的耳朵!你又是哪来的贼人,敢绑架朝廷命官?”
再一看厅堂内对他不忍卒视的富绅们,海知府更是恼羞成怒:“你们这些人,我平日待你们不薄,就任由一个小姑娘来欺辱我?”
可惜,没有人搭理他。
一个遇事跑去外室家藏着的知府,一个主动担当拔刀相助的镖局当家,临州的富家豪绅们心中已有了决断。
“李当家,请下令吧!”
李明琅瞪了海知府一眼,高声道:“冯捕快,你负责看住海知府,别让他又跑了。沈少爷,还请你负责组织米行同仁,捐助米粮,事后用官府的粮仓来补。欧阳祭酒,请您回学里,挑些身体强壮愿意守卫家乡的学生,到衙门集合。
别家的老爷、掌柜们,就按之前说的,出人出力。我的人一天之内势必要夺回西城门,那之后还需要人马搜捕城中余孽,还望各位相助!”
李明琅的话说得有条不紊,安排到方方面面。众人本因为慌乱一时六神无主,突然有个有主见有决断的人从天而降,也都安下心来,从令就是,看李明琅的目光亦多了几分钦佩。
待富绅们离去,李明琅才长吁一口气,软倒在知府的官帽椅上。
海知府见了更是恼火:“奸邪小人,你是不会得逞的!”
李明琅听得好笑:“海大人这话说得有趣。你撒手不管,叫临州百姓听天由命,城里乱成一盘散沙。我出手帮你,却成了奸佞?”
她也懒得与海知府废话,等事情了结,就把此人的所作所为往上告去,今日多的是人证物证,就不信不能将海知府治罪。再不济还有杨岘和谢钰兜底嘛……
李明琅偷摸看一眼谢钰,那人的眼睛跟琉璃珠子似的,望向她的时候总有清凌凌的光。
“咳,冯捕快,这人麻烦你了,绑去柴房看着吧。”李明琅扭头对冯捕快说。
冯捕快满脑子的一飞冲天,见海大人至今都没发现这对夫妻俩不是一般人,不免有些自得。
冯捕快谄媚道:“李当家请放一万个心,这人由我亲自看着,寸步不离,保证不会出问题!”
谢钰温声道:“拜托你了。”
冯捕快一顿,打哈哈道:“嗐,这算什么,小事而已。属下这就去!”
热闹得如同集市的府衙大堂人烟俱散,只留下李明琅与谢钰二人。
李明琅终于缓过劲,走到谢钰身旁,踮起脚下巴搁在他肩窝里,悄声问:“小谢,你会不会觉得我多事?”
明明他们镖局的人杀出城去就可以,离了临州一带匪患也不会那样严重,何苦揽一堆烂摊子在身?
谢钰轻抚她脊背,没了斗篷,李明琅的衣裳凉丝丝的,像搂着一颗快要融化的冰。
“当家想做什么就做吧,我都听你的。”
李明琅噗嗤一笑:“怪道别人说你惧内,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开始表忠心。”
谢钰闷声笑了笑:“谁让在下入赘到云生镖局了呢?”
李明琅轻轻推开谢钰,咳嗽一声,面颊发烫,指尖戳一戳谢钰硬邦邦的胸口:“就会说好听话。既然说听我的,叫你的人把西城门夺回来,行还是不行?人手不够就叫吕镖师助你。”
谢钰挑眉:“怎么能说不行?不必吕镖师助阵了,在下派人去客栈叫他,让他带人来衙门襄助,你这儿也要可靠的人使唤。”
李明琅点头,见谢钰说完人还没有走的意思,疑惑地眨一眨眼睛。
“在下虽说武功还过去,但杀光西城门左近的贼寇也需要费些力气……”谢钰抬起手,食指指腹点了点李明琅的朱唇。
李明琅白他一眼:“哪有人自吹自擂的?自恋!”
说罢,李明琅走近半步,踮起脚尖,攥紧谢钰的领口,仰头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