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沈府劫亲
“噗——咳咳咳!”李明琅以袖掩口,咳嗽连连。
谢钰将人搂进怀里,干燥的掌心轻拍她的背,触手温腻,如在把玩一方上好的羊脂玉。
李明琅拿胳膊肘怼一怼他,忿忿问道:“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告诉我?”
“在下也是刚刚才知道。”
李明琅横他一眼,爬出重峦叠嶂似的锦被,把谢钰推下床,素手一勾,放下床幔。
只见纱帐后影影绰绰,衣料窸窸窣窣,少顷,丢出几件月白卷草纹的亵衣。
谢钰移开目光,手背在身后,悠然自若地解开博山炉的雕花铜盖,将李明琅未喝完的茶水倒进去浇息。
半晌,李明琅换好衣裳,仍是一身飒爽的红色劲装,披狐狸毛斗篷,戴白绒的发簪。虽梳着未出阁女子的发髻,但面上多了几分柔媚风流。
迈出门槛时,李明琅腿软了一下,好险没摔一跤。谢钰搀住她,却听她没好气道:“都怪你。”
谢钰摸摸鼻子,轻笑道:“当家的,习武一事不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肢体柔韧乃是童子功。您这方面欠了些,在下帮您后天补上。”把李明琅噎得说不出话。
二人快马来到沈家。
斗拱飞檐,红绸高挂,宅院绵延占了大半条街。可见沈氏一族在滇西王荫蔽下做米粮生意已然是地方豪绅。
下人们垂着脑袋,拿笤帚在扫地上散落的鞭炮红屑。宾客散了大半,走出沈府时都在互换幸灾乐祸的眼神。
李明琅报上姓名后,好半天才有个管事的出来引他们进去。
见管事的脸色发青,李明琅便问:“少夫人如今可有消息?”
“衙门的人已经来过了,其余的小的也不清楚。”管事唉声叹气,“李镖头请吧,我家少爷在厅里候着呢。”
话虽如此,等李明琅和谢钰走进待客的花厅,只瞧见本该今日与颜青女拜堂成亲的沈正卿铁青着脸,任身边两位穿金戴银、容貌姣好的年轻女子如何安慰也无动于衷。
“少爷,少奶奶会没事的。”一名头戴珍珠花簪的粉衣女子说。
另一位穿紫色团花夹袄的丰盈女子恨恨道:“哼,依我看呐,就是那个颜小姐的老相好干的好事。她又不是临州人,谁晓得她过去有几个姘头?”
“都别说了。”沈正卿掐了掐酸痛的眉心,抬头看到抱着胳膊看好戏的李明琅等人,不由恼羞成怒,“你们两个都给我滚出去!有贵客来了,也不见你俩招呼。”
两名年轻女郎,想必是沈正卿的姬妾,见状纷纷起身,挽着胳膊口中闲言碎语不断,一道走出花厅。
李明琅走近了,看到沈正卿的容色,事发才一个时辰,他已然像被抽干了气血,面上白惨惨的,眼下挂着两弯显眼的乌青,肩膀垮着,双手搭在官帽椅扶手上,指节攥得发白,如丧考妣。
“沈少爷。”李明琅同情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当家,欸……”沈正卿哽咽着,缓缓道来。
由于颜青女远嫁而来,这段时日都住在沈家位于城南的宅院,迎亲自然也从城南起始。清晨,天蒙蒙亮,城南的大街上便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一路喜乐开道,嫁妆二十几抬,场面盛大。
临州有头有脸的商户、富绅齐聚沈家,可谓“羊袄驼铃银酒碗,鹅绒鹿角玉茶缸”,奢华至极。
就在新人拜天地之时,忽有一位蒙面带刀的男子闯入,厉声喝道:“别拜了,不然我就把沈老爷的头砍了,让你们办完红事办白事!倒省却一次酒席!”说罢,就拔出一把钢刀,横在沈老爷子颈侧。
沈正卿强装镇定与那人交涉,却听那贼人道:“想留你爹一命也行,拿你媳妇来换!”
沈正卿脸色一绿,脖颈青筋毕露,恨恨道:“这位兄台,我们沈家行端坐正,乐善好施,从没惹过你吧?何必做这种辱我沈家门楣的事情?”
只听贼人冷笑一声,刀锋一斜,沈老爷脖子上就流出汩汩鲜血,身子一软,出溜滑坐在地。
众人大惊失色,四散奔逃。
后来的事,沈正卿支吾着没说,但李明琅想也知道,这人没多犹豫就把颜青女推了出去。
爹只有一个,媳妇还能再娶。沈家可不止沈正卿一个少爷,他要坐稳少东家的位置,沈老爷的认可乃重中之重。
尽管如此,李明琅仍是鄙夷地觑沈正卿一眼,寒声道:“沈少爷若是信得过我,还请将那贼人的相貌、衣着一一道来,我来帮你找。”
沈正卿却道:“不敢劳烦李镖头,此事已交给临州衙门,由冯捕快负责。”
李明琅听着来气,嗤笑:“我看你也不怎么担心颜小姐。升官发财死老婆,呵,果然如此!”
沈正卿被她一骂,也来了脾气:“李镖头,诛心之言可不好多说!我沈家遭逢大难,你不安慰就罢了,还大加嘲讽?罢了,我有事要忙,慢走不送。”
李明琅凳子都没坐热,就跟谢钰一道被打包赶出沈府,骂骂咧咧道:“什么狗东西!你瞧他那样子,像是想把颜青女找回来的态度么?”
谢钰跟在身侧,淡淡道:“沈家这般的地方豪绅,三从四德的规矩恐怕比京城里的世家贵族来得要多。颜小姐被贼人当众掳走,他心底怕是不想再让她回来。”
李明琅气得直翻白眼,拽上谢钰的手,打算一道去沈家城南的宅院看看。颜家的下人约莫还住在那里,说不定有什么线索。
“说来也怪,沈正卿既然无所谓颜青女的生死,那他又挂着一张半死不活的脸做甚?跟吃喜酒的宾客们扮深情公子?至于么?”李明琅越想越不对,总觉得背后大有文章。
城外山匪啸聚山林,剑指临州,城内街头巷陌却依然摩肩接踵,摊贩林立。
临州地处西南要道,民风剽悍,似乎都没把所谓的匪患当回事。大不了,就去昆城的滇西王府搬救兵。山沟沟里的匪徒、强盗,远没有城中米行们携手涨价惹人恨。
于是,李明琅行在路上,十个有八个路人都在嘀咕沈家大少爷被人抢亲一事,话说得很是刻薄,个个都在落井下石。
“……沈家可真是名声狼藉。”李明琅嘟囔。
谢钰扣住她的手,莞尔道:“巨富之家,无不是欺压乡里,吸食民脂民膏的。”
沈家这般,不过是小打小闹。只是,假若他们真与滇西王府有所勾结,就是另一回事了。谢钰垂下眼眸,敛去讽意。
“京城来的糖葫芦串啊,来一来看一看……西域的酥油泡螺,入口即化,一份二百文!”沿街的点心铺子,有店小二大声叫卖。
有路人听了价钱,不满道:“什么玩意儿,金子做的啊,这么贵?!”
“呸,你懂个屁,这是我家掌柜花大价钱从西域买来的方子!油香酥脆,奶油香浓。”
李明琅鼻翼翕动,闻到一股子甜香,随即抬起头,却看到一位意料之外的人。
“戚惊羽?”李明琅走上前去,谢钰被她拖着,慢吞吞跟在身后,“你怎的在这儿?”
戚惊羽手中拿一份油纸包裹的酥油泡螺,乳白的奶脂挤在蓬松喷香的糕点中,看着叫人流口水。
李明琅柳眉轻抬,轻笑道:“看不出来,你还喜欢吃这些个零嘴儿。”
戚惊羽把油纸包往怀里一揣,尴尬地跟二人打招呼:“嗐,李当家,我就是瞧着稀奇,买来尝一口。谢少侠,幸会啊。”
“幸会。”谢钰矜持颔首。
见李明琅还有谈兴,他皱了皱眉,捏一捏李明琅的手,说道:“当家,咱们还有事要办。”
“也是。”李明琅纵然好奇,但心里也有轻重,果断挥别戚惊羽,牵着谢钰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们身后,戚惊羽摸了摸怀中温热的点心,叹了口气,前后看了看,若无其事闪身离开。
与此同时,越过崇山峻岭,滇西王府内的幕僚们静若寒噤。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滇西王端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眼中怒意横生。
“回禀王爷,吕师爷……在临州死于非命,临州知府的人查不出名堂,我们的人过去也只查出是周边山匪下的毒手。”
一股怒气从滇西王五脏六腑灼烧至天灵盖,他心头一热,竟噗的吐了一口鲜血。
“王爷——!”一众幕僚大惊失色。
近侍冲上去扶住他高大却摇摇欲坠的身躯,惊觉滇西王在短短一瞬间老了十岁,脊背佝偻着,面上沟壑纵横,眼底布满血丝。
“王爷节哀啊!”幕僚们跪地,劝诫道。
滇西王前半生戎马天下,后来得封异姓王,封地却在虫蛇遍地,荆棘密布,毒瘴滔天的西南边陲。
他看一眼伤痕与茧子交错的右手,那是一只握剑持弓的手。
想起逝去的吕飞白,滇西王不禁潸然泪下:“杀我吕军师,如断我三根肋骨。去,再去查,掘地三尺也得把真凶找出来!定要将此人抽筋扒皮,凌迟至死!”
见俯首跪在中间的侍卫嘴唇颤抖,欲言又止,滇西王颧骨下肉筋狂跳,叱责道:“还有什么事,一并说了罢。窝窝囊囊的,养你们有什么用?!不如拖下去宰了,给吕军师陪葬。”
“说,我说。”侍卫连磕三记响头,“王爷,宏生钱庄的路掌柜跑了,他手里那本账册也不知去向……”
咔嚓。
滇西王抬起手,筋骨紧绷凸起,松开手,只见王座扶手的麒麟装饰化为糜粉,沙沙落地。
滇西王面沉如水,话语如冰:“叫齐人马,去临州,找账本。”
那边厢,临州香烛铺子。
佛龛里菩萨面容端庄祥和,双手合十。烟雾弥散,菩萨的嘴角笑意神秘莫测。
谢钰端详两本账册,飞速浏览一遍,纸张泛黄,像是用了许多年,每年的进项出项都仅有寥寥几行。
“滇西王也是可笑,招揽的人都对他留了后手。”谢钰讥讽道。
云湘城的汪县令另与六皇子的人眉来眼去,临州的宏生钱庄和沈记米行,虽以滇西王马首是瞻,但私下里都藏着记录供奉的账本。
“沈家的机密账册藏在沈正卿的书房地砖里,叫属下好找。”杨岘抱拳禀告。
谢钰目露赞赏:“做得好。”
“那戚惊羽和颜小姐该如何处理?”
谢钰支着下颌,淡然道:“让戚惊羽等我们消息,寻时机出城,回他的红枭寨去。叮嘱他把颜小姐照顾好了,多一处伤少一根金条。”
“是。”
谢钰悠然自得地用茶盖拨弄茶沫,抿一口热茶后,见杨岘还没走,于是挑了挑眉毛。
“怎么,还有事要说?”
“……嗯。”杨岘纠结了一会儿,问道,“账册一事,主子要同李当家说么?”
谢钰瞅一眼边几上的两本册子,眼睛一弯,低声笑:“有何不可呢?”
“这毕竟是攸关天下的大事,李当家……”
“好了。”谢钰道,“夫妻同气连枝,她是我的人,我的事她自然都该知晓。”
若真是如此,您怎么不把清河郡王的身份如实告诉李当家?!
杨岘扯了扯嘴角,闷声说:“属下知道了。”
“碧游那边有消息么?”
杨岘摇头:“暂时没有。不过看脚程,一个月内就能收到皇上的旨意。有定亲王妃相助,朝堂上对殿下率兵剿匪应当没什么阻碍。”
“那便静候‘清河郡王’来临州吧。”谢钰嘴角勾起一道暧昧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