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书生小姐
谢钰的黑眸中浮起忧色:“当家的,其中定有阴谋。你就不担心……”
李明琅却轻哼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知道汪县令对云生镖局有歹心,咱们多加防备便是。更何况,你就不好奇那滇西王封地内的临州,有何古怪么?”
素黑的折扇柄轻点薄唇,谢钰与李明琅沉默对视片刻,淡声道:“那在下要与当家的一起去。”
“忒的黏人。”李明琅嘟哝。
谢钰假作没听见,蹭李明琅一碗茶后就走了。
他来到云湘城,最初的目的便是借江湖人士或是镖师的身份悄无声息地混入滇西王铁桶一般的封地中,查探滇西王私下的计俩。
虽说这些事宜有杨岘一样的探子去完成也是一样,但谢钰知道,消息从滇西到他的封地清河县或是京城,其中相距千里,一来一回就有两个月的时间差。
若是情况不妙,这两个月足够滇西王厉兵秣马,以伺天下之变。
为求万全,谢钰决意亲身来到这座连接南北之地的小城,在前线对杨岘等人发号施令。
谢钰望向书房虚掩的门帘,朦胧可见一道嫣红的身影。
“我不会叫这些事牵连到你。”他在心中暗道。
月上中天,七弦巷。
“三更半夜,小心火烛;谨防盗贼,门户紧关;柴间看看,灰堆清清……”
更夫敲着铜锣而过,余光似乎看见两道黑影。凉风拂面,更夫摇一摇脑袋,嘟囔道:“兴许是哪来的野猫吧?”
狭窄的暗巷里,仅有一线的夜空寒星稀疏。
李明琅一身黑色劲装与谢钰紧贴着,嘴也为干燥的掌心所捂住,呜呜地叫出声。
“可以了,人已经走了。”她低声道。
谢钰松开她,用作防火的窄巷只够一人通行,他们二人不得不一前一后挤挤挨挨地站着,恍惚间能嗅到李明琅发间的花香。
“当家的何必亲自来颜家查看,这种小事,让在下来就足够了。”谢钰疑惑。
李明琅扭过头,勉强能瞧见谢钰黝黑的眸子,与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
她僵硬地把脑袋转回去,轻哼一声:“我要来瞧一瞧汪夫人的侄女,颜青女是个怎样的人。怎的,你想夜闯人家姑娘闺房啊?”
谢钰只得叹口气:“当家的明知道在下不是那样的人。”
“呵,你这人轻浮得很。”
黑暗中,李明琅摸了摸发烫的脸颊,想到比武招亲后,谢钰强行将她拦腰抱起,害她在全城人的眼皮底下丢了好一回脸,又想到定亲宴上,谢钰借着酒劲与她亲近的情状。
她不太喜欢与人亲近,更别说冒出什么不一样的心思。但奇怪的是,她也不讨厌与谢钰这般亲密。
谢钰没理睬她话语中的嗔怪,脚步一点,跃上院墙,借着清明的月光瞧见这一片的三进院落互相勾连,仅以防火的暗巷相隔。
“当家的,这颜家可真是城中的大户人家。”
李明琅向谢钰伸出手,借着他的力道艰难爬上墙头,瑟缩地团起身子,躲在树影之中。
“那当然。”李明琅眉飞色舞,将颜氏一族的发家史说得比茶馆里说书的还要精彩。
话说这七弦巷的颜府本是屠户出身的商贾之家,于前两辈发了横财,在城内置办铺面,在云湘城中算是一等一的富绅之家。
商贾和屠户的身份向来是颜老太爷的心病,奈何他开枝散叶,有十七八个儿孙,竟无一人是读书的料。只得出资结交书生、官吏,将女儿和孙女儿们嫁个好人家,才勉强维持颜府的体面。
好在他的大女儿运气不错,其貌不扬却嫁给当年还是个穷学生,如今的县太爷汪玉涵,颜府的生意愈发稳当。
李明琅清一清嗓子:“这回要远嫁去临州的颜青女,应该就是颜老太爷与汪县令手中的一招棋。你想啊,临州是滇西王的封地所在,上回咱们又偷听到汪大人与滇西王有勾结,还有张镖头押运银镖去临州一事……我寻思着,这其中必有古怪。”
谢钰望着掌心,少女温腻柔软的肌肤触感犹在。
李明琅一身黑衣,裹得严严实实,还学江湖侠士戴一张黑色面巾遮住半张俏脸,却显得她的身段愈发玲珑,露出的一双眼睛如清泉般剔透水润。
他眯起一双俊目,修长的眉毛挑了挑,斜李明琅一眼:“原来当家的上回去花胡子巷偷听,还有意外收获,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啊。”李明琅隔着面巾眨一眨眼,“我没说过么?不应该呀。我跟你的关系,自当互通有无……”
“当家的知道就好。”谢钰淡然道,“之后我们二人要一道走镖,在外人眼里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藏着掖着就不美了。”
李明琅的脸登时一红,色厉内荏道:“想让我跟你交心可以,但你,你再不许说那样的话。”
“什么话?”
李明琅白他一眼,盛气凌人地伸出右手,示意谢钰牵上:“懒得与你废话,带我去颜青女的院子,干正事去。”
颜青女乃是颜家三房的小姐,因有殊色,据说有西子、太真之颜,颇受颜老太爷宠爱,自小养在颜老夫人膝下。
她的闺房独占一处小院,平时除了去正房给祖父母请安外,皆在院中研习女红。
李明琅和谢钰二人摸黑来到颜青女的闺房外,却意外瞧见闺阁中仍有灯火如豆。
“奇怪,这么晚了,颜小姐怎的还不睡?”李明琅气声问。
他俩躲在墙根暗处,像极偷鸡摸狗之人。李明琅以眼神命令谢钰去瞧瞧情况,那人却无动于衷,以唇语说道:“夜闯女子闺房,不好吧?”
“你这人真是,一点口舌之快都要与我相争?”李明琅啧了声。
于是她矮下身子,沿着墙根,躲藏在闺阁前的杏树影子中,终于摸到窗台下。
颜青女的闺阁乃是一座在小院天井正中的阁楼,精巧秀丽,窗台有一人多高,须通过一架窄小的梯子上下出入,宛若一只囚禁金丝雀的牢笼。
飞翘的屋檐在月色下显得阴森而晦暗。
已经入夜多时,阁楼的木梯被卸下靠在杏树枝干上。架梯子的台面是老旧的木料,一旦踏上就会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李明琅在窗台下转了一圈,阴着脸回到谢钰身旁,低声道:“颜青女实在可怜,住在这么个鬼地方,难怪大半夜的睡不好觉。”
嘎吱——
“嘘。”谢钰食指点在李明琅的唇上,花瓣般柔软。
只见雕花细密的木窗被人推开一扇,一名女子侧身倚在窗边,看不清面容。
下一刻,一只系着长绳的竹篮从窗台飞下,许是装了些许重物,一用力便轻松越过院墙,来到李明琅他们方才路过的防火巷。
夜里飞起几只惊雀。
没多久,那条长长的麻绳动了动,一只素手握着那根长绳,像在体会它的颤动,和其中暗藏的情意。顿了许久,终究是一圈又一圈地卷起麻绳,将它和竹篮都收了回去。
“有意思。”李明琅与谢钰异口同声。
他们对视一眼,谢钰二话不说就揽起李明琅的腰,借着颜青女关窗的声响,跃过院墙,疾驰在青瓦上。
果不其然,在暗巷中,他们看到了一个脚步匆忙的背影,着青色长衫和青布幞头,看上去是个年轻的书生。
李明琅目露讥诮:“富家小姐和穷书生?哼,真是老掉牙。我还以为,除却茶馆里喝茶听书的,没人信这一套。”
“当家的怎知颜青女与外人有私情?”
李明琅不屑道:“我哪儿晓得她与谁勾勾搭搭。我只知道,汪夫人不安好心,她让云生镖局护送她家侄女远嫁,那颜青女身上定有问题。谁知道,真就这么巧……哎,小谢,手可以松开了。”
谢钰迅速松开揽住纤腰的手,折扇在掌心轻敲。他神色不动半分,回视李明琅:“李当家,不若我们跟上去看看?”
走到大街上,查良材借着月光展开袖中的纸卷。字迹娟秀,信笺上隐隐散发幽香。
信中写道:“君不见玉枕秋露,尽是离人眼中泪。”
都说颜家老太爷乐于资助有潜质的书生,他也似县学其他清贫学子一般常常出入颜府,教颜家的少爷们读书写字以赚取生活之资,运气好的话,还能得颜老太爷的欣赏。
不过,与同窗不同,查良材另辟蹊径,与颜家三房的小姐搭上关系。
那座幽森的闺阁,平日里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他不过是在防火巷内转悠几圈,借开窗透气的机会,窥得玉颜,仅凭眉目传情,便已勾得颜青女春心萌动。
想到颜小姐即将远嫁临州,查良材不禁长叹一声,潸然泪下。
跟在后头的李明琅远远瞧见那书生哭泣,饶是铁石心肠也起了恻隐之心:“一对有情人,却被颜老爷棒打鸳鸯。颜青女远嫁之后,他们怕是此生不复相见吧。”
谢钰垂眸,没吭声。
月色溶溶,花阴寂寂。后半夜的云湘城,一派悠然阙静。
两侧的楼阁灯火愈发明亮,前方的巷子愈发喧闹,在深夜中仿若鬼市。
李明琅看着这熟悉的地方,花胡子巷,不由脚步一顿。
“跟上去看看。”她恶狠狠地说。
谢钰闻言,熟练地横抱起李明琅,几个飞步后,来到花胡子巷尾一处丝竹嘈杂、花红酒绿的院子。
与平常吃花酒听曲的酒楼不同,此地没有半分雅致,门口几个坦胸露乳的妇人高调地沿街揽客,显然是没有记录在册的暗娼。
李明琅的脸都气白了,咬牙切齿道:“我就知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