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阴沟翻船
酒足饭饱后,李明琅捧一杯桂圆红枣茶,和方家母女一道在后院花厅歇息消食。
方小少爷年纪小贪睡,被方夫人搂在怀里哄了片刻,才迷瞪着眼睛,含着拇指,依依不舍地跟李明琅道别。
“大姐姐,明天来吗?”
李明琅不怎么喜欢孩子,但方家的汤哥儿这么黏她,当着方夫人的面,也不好下小少爷的面子,只得再三保证等过些时日镖局走上正轨,一定常来方家看他。
“正是呢。”方夫人笑意盈眶,“以后方家就是你半个娘家,常来常往的,你一个小姑娘操持偌大家业,也需要多些人照拂。”
“那我先谢谢婶娘了。”李明琅立刻改口,剥了一颗葡萄给方念珠,“以后念珠就是我妹妹,是要寻女夫子念书,还是要寻摸如意郎君,都可以找我参谋。镖局门路广,总比那些收人银钱的媒人靠谱些。”
“琅姐儿又在占我便宜。”方念珠嘟囔一声,就着李明琅的手把葡萄吃了。
想到前世方家的生意毁于一场业火,举家下南洋,背井离乡的结局,李明心有戚戚,有意提醒方家人早做准备。
“方叔可还在做木料生意?”
方夫人拨开茶沫,回道:“是啊,他也不懂别的。前些日子才同意我在城外买下个农庄,种些水果,但也只够家里和亲戚吃。”
李明琅抿一抿唇,对方夫人附耳道:“这话不方便由我对方叔说,还请婶娘帮忙转达。先前我爹走镖时,听闻京城那位身体不好,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了……”
“这?!”方夫人怛然失色,“你说的可是真的?那岂不是……”
“娘,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方念珠凑上来问。
方夫人白一眼她:“大人说正事呢,你先出去,喊管家把给你明琅姐姐准备的礼物拿来。”
方念珠撅嘴,气鼓鼓地出去了。
李明琅垂下眼帘,正色道:“这消息我不敢保证真假,也没法跟人讨论,夫人你听到心里就是。买卖木材的生意说到底只能在太平盛世做,不如早做准备,换些金银粮食,以备不测。”
李明琅生得娇柔明艳,一本正经时气势凛然。她的话说得笃定,方夫人信了大半,但也不可能一夜之间把生意转手发卖,只得告诉李明琅,之后会跟方老爷好好商量。
“婶娘小心谨慎就是,鸡蛋莫放在一个篮子里,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方夫人本就没多大主见,被李明琅唬得一愣一愣的,不住赞叹她接手镖局后长大了不少,不再是个小姑娘了。
“等孝期过了,寻个良辰吉日,把你和谢少侠的亲事早早定下才是,也算给你爹娘一个慰藉。”
李明琅目瞪口呆:“婶娘怎的说到这儿了?我跟谢钰只是手下和东家的关系!”
“嗐,我知道,小姑娘家家的害羞嘛。都是过来人,我懂的。”方夫人掩口一笑。
眼见着越描越黑,李明琅也懒得再解释,不得不生硬地问方夫人:“方家可有要运往外地的珍稀木料?我这有个手下,就是寻回汤哥儿的燕小五,我瞧他人品和能耐都过得去,想遣他出去历练一番。还有局里的乙等镖师一起,婶娘不必担心。”
方夫人拍拍她的手背,温声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难为你肯主动开口,我还寻思着光送礼不够感谢你和燕小哥呢。”
李明琅嘿然一笑,知道她又靠主动出击谈下一笔生意。
镖局上下几十口人,最忌讳空转,空耗银钱,她不主动些,难道等主顾从天上掉下来?
翌日,燕小五就跟上云生镖局的几个乙等和丙等镖师,以打杂小厮的身份混在车队里,载上方家发往京城的珍贵楠木,出城去了。
十里亭外,李明琅坐在马车里送他,谢钰骑着乌鸦马随侍一旁。
燕小五额头抵在泥地里,对李明琅的车架磕了几个响头。
“当家的,小的一定好好办事,为您肝脑涂地……”
“可别。”珠帘里传来清脆爽利的声音,“你跟着几个镖师好好看好好学,机灵一点,回来别缺胳膊断腿的就是了。这去京城一来一回两个月,等风头过去你再回来。”
待一行车马远去,沙尘渐息,谢钰撩开帷幔上的青纱,笑道:“当家的打算怎么应对汪大人?”
汪府失窃一事暂时糊弄过去,但李明琅和云生镖局早已在汪县令处挂上名号,只要李明琅不随大流给汪县令上供,那么衙门里随时可能举着孝道的旗号逼着镖局关门,或是把李家的产业易于他人。
李明琅抚弄悬于腰间的金乌弩,冷笑:“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他举着孝敬父母的大旗,那么我也不能叫汪大人白费工夫不是?”
珠帘轻摇,一阵急雨拍打窗棂似的脆响。
一方窄小的马车窗内,露出一张艳若桃李的面庞。李明琅手背支着下巴,讨好地冲谢钰笑笑:“小谢,有一件事还请你帮帮忙。”
隔着青雾一样的帷幔,谢钰的瞳孔轻缩,抿一抿嘴唇。他素来知道李明琅生得娇艳,但被那一双盈盈妙目盯着瞧,依然呼吸一窒。
“当家的,我收镖局的银钱为您办事,凡是做得到的我都能去做,谈不上帮不帮忙。”
李明琅勾起嘴角:“就等着你这句话呢。”
是夜,汪府月色凄清,树影横斜。
汪县令搂着两个小妾在厢房歇下,软玉温香,正是颠鸾倒凤,云里雾里之时,却听窗外风声呜咽,宛如野猫哭叫。
“噫,忒的吓人。”小妾将衾被往肩上扯了扯,倒在汪县令层叠的肥肉怀中,“老爷,奴家叫人去把那野猫子赶了,不然打扰您休息。”
“乖乖,还是你懂事。”汪老爷点头,看那小妾裹着一身薄衫婀娜生姿地走出厢房。
一盏茶后,人还没回来,房门虚掩着,不时传来猎猎风声,房门啪嗒啪嗒地直响。
汪县令觉出不对,高声叫丫鬟进来伺候,却无人回应。他心里悚然一惊,又喊另一个妾室出去看看,后者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出去。
“废物!”汪县令往小妾脸上摔了俩巴掌,落下肿高的掌印,“让你去你就去!老爷白养你了?”
小妾抽抽噎噎地低头碎步跑出去,没多久,又不见了踪影。
汪县令腿栗股栗,吓得魂飞魄散。他跳下床,披上外袍,满屋子寻摸,才找到一柄装饰用的剑,连刃都没开过,不过是举在胸前聊做安慰。
是谁的人?汪县令嘀咕着,他混迹官场多年,上下都打点完毕,左右逢源,才在云湘城这处声名不显的福地闷声发大财。
他上面有那么多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阴沟里翻船……
倏地,一道白影翩然飘过。耳畔窸窸窣窣的,汪县令膝盖一软,闷声跪倒在地,登时涕泗横流。
“皇天后土在上,我汪某人两袖清风,垂怜百姓,休养生息,一生没做过坏事……这位鬼兄,可否饶我一命?等天亮了,我就去请高僧做法,给您供奉牲畜,烧几大箱纸钱。”
“哦,是么?”鬼兄声音粗粝,仿佛被砂纸划过喉咙。
汪县令猛地抬头一看,泪眼朦胧间,竟然看到一个熟人!
“李道仁!李当家!”汪县令差点背过气去,“你好好的地府不待,不去投胎,为何回到云湘城?”
那道白影发丝凌乱,人高马大,背着一柄巨斧,不是早已死去的云生镖局前当家是谁?
汪县令的眼珠子滴溜溜转,浑身赘肉颤动,结巴道:“难不成,是因为我为难你家姑娘?李兄,误会,都是误会……”
当!巨斧轰然落地,锋利的斧头当即削下汪县令的半截袖子,差一点就会将他的右手连根砍断。
滴滴答答的水声。汪县令不好意思地收拢衣袍,遮住湿透的裤头。
汪县令讪讪道:“李当家有话好好说嘛。你家的大小姐也是在孝期行事过于张扬,被人嫉妒盯上,告到我这儿来,我也没有办法。”
那镖局当家的鬼魂似乎只会说一句话:“哦,是么?”
汪县令福至心灵,献出一招:“为今之计,只有托您的名义,让李小姐早日完婚,有夫家帮衬,才好堵住悠悠众口。我夫人那儿有全城青年才俊的名单,明儿个就送去十里枣巷,定然帮李小姐好好参详。”
月影下,风声萧然。
那道鬼影悄然而去,仿若从未出现过。
汪县令拍一拍胸口,长舒一口气,心想,管他有没有鬼呢,给李明琅那不省心的丫头安排个夫家,早晚能把云生镖局抓在他手心里。
到时候,看她还敢嚣张?
“你说什么?!”李明琅急得从椅子上跳下来,“谢钰,我让你去吓唬汪大人,你就把事办成这样?”
谢钰也是初出茅庐,没亲手干过这种活,此刻很是后悔,没把这事交给经验丰富的杨岘。
“是在下的错。”谢钰垂下头,眉头轻蹙,似乎很是懊恼。
李明琅看他无辜又可怜的样子不忍心骂,咬一咬嘴唇,牙尖撕扯着唇皮,轻哼一声,问他:“你说吧,该怎么办?”
她费尽心思才没落入舅家的陷阱,拒绝表哥的亲事,避免家产被人吞干抹净,现在倒好,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必须得想个万全之策,才不会先出狼窟,又入虎穴。
“汪县令贪婪狡诈,给您介绍的多半是他的亲戚或是下属,跟他们结亲万万不可行。”
李明琅白他一眼:“是跟谁结亲的问题么?我压根不想跟什么莫名其妙的人定亲。”
谢钰闭目凝神,再睁开眼时,李明琅只见他眼眶神色,眼瞳是柔润的黑,仿佛细腻而冰凉的黑玉。
他深吸一口气,神色淡然,说出的话却惊天动地。
“当家的,不如与我结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