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一周后的晚上，棚户区邻居小会第二次会议在夏添的家里召开。
由于夏添下班时间比较晚，邱霁终于获得了旁听的机会。
屋子实在小得可怜，大家也就没有那么讲究，站着的，坐床边的，屋里仅有的一个凳子也被体形较胖的裁缝坐着。
邱霁一过来就看到了大家的聚集，也老老实实的找个墙角站着。
裁缝老于照常主持会议。
“那个，夏添家这个事啊，到今天有一周时间了，今天把哥几个叫到一块，咱们也互相交换一下意见，看看下一步怎么弄。”
“那个老家伙！”脾气暴躁的老王第一个压不住火。“我看他就是成心讹人呢，都住了一个星期的院了，什么伤也该好了，医生一说出院，他就喊难受。”
“可不是嘛，该做的检查也都做了一圈了，什么毛病都没有，那身体壮的，我看比你们几个都好。”老李媳妇也接话道。“我看十有八九就是装的！”
“那也没办法啊，就算知道他是装的，他非要说自己这不舒服那不舒服的，医生也不敢强让他出院，真出了事，人家也不给担着。”
众人都点点头。
“夏添，这一周住院加上检查的，钱是不是花的差不多了？你家本来也没什么底子。”老于问。
夏添连忙摇摇头，“叔，我这儿还有呢。”
邱霁半懂不懂，只听出大概是有人住院了，得夏添家出钱。不禁一挑眉，就那一万两千块钱，一周住院加检查，还有呢？
“这时候不是硬撑的时候，你有事只管开口，把眼前的难关渡过去，咱们街里街坊的，什么都好说。”
“对啊。”老于的媳妇附和道。“你妈妈那边怎么样了？”
对啊，这几天一直没有看到夏添的妈妈，家里看来是出了大事，她去哪儿了？邱霁也发现李蔓一直没有出现，经人提起才觉得奇怪。
“那个下午我和夏添又去了趟派出所。”老李开口道：“刘警官说，夏添他妈今天从看守所移送市六院了。”
屋里一片沉寂。
派出所？六院？哪个六院？邱霁拧眉在脑海中飞速思索，怎么还从看守所移送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凡事从两面看吧，这也说不上是坏事。”夏添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来。“一方面证明我妈她……确实精神上出了问题，在追究责任的时候可能会考虑进去。另一方面，也算是给我们减免治疗费了……”
话只说到一半，再也没办法用轻松的口气说下去。
屋里的人都没有被他一开始的故作轻松给影响，几个人都闷不作声，老李的媳妇还红了眼圈。
邱霁默默注视着屋里的每一个人。
下岗男老王两口子，原是这几家里面过得最鸡飞狗跳的，每天为了一点儿小事都能吵翻天。在他的印象里，老王因为年纪大了为人又不够活泛，下岗后一直没有找到工作，家里开销全靠媳妇给人做保洁赚的那点钱，所以在家里一直没什么地位，说话也没什么分量。
裁缝两口子吧，住在薛老太太家隔壁，光是邱霁碰上的，他家就和老太太吵过不止一次，半点没有因为对方是个孤寡老太太就留了半分情面，看上去并不是好相处的主。
黄毛是啃老男贾哥的媳妇，就冲着这一头的黄毛，也没给邱霁留下什么好印象。年纪轻轻两口子不工作，也没看见有什么正经的营生，吵起架来一点儿不顾虑孩子，喝点儿酒吧，还撒酒疯划车。
屋里的人一个个的看过去，邱霁没一个有好印象的。他也挺好奇，一群这样的人凑在一起，能解决什么事。唯独这个夏添，看上去还正常些，只是总抱着盲目乐观的态度面对生活，有点儿傻。
“小贾那边呢？小贾那边怎么样了？”裁缝问。
“钱赔了，车子也送到4s店去修了。”贾哥媳妇道：“他身体不好，在拘留所里就闹过病，这几天让我去给他办手续，开庭之前可以先回家待着。”
“那就是还是得判啊……”
黄毛点点头，一周的时间，她已不再咒骂丈夫的不理智行为，反正也听不见。
“咱们这片最近是怎么了，接二连三的出事。”老李叹了口气，“等有机会，你们都去拜拜吧！”
“你说那有什么用？”老李媳妇埋怨道。“遇事不想着解决办法，想着去拜菩萨，活该你成不了事！”
老李被媳妇怼回去，本想反驳几句，可多年的习惯下来，他张张嘴，最终没再说什么。
“老李说的也没啥，咱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菩萨身上，但是去求个心安也不是不行。”暴躁男老王开口解围道：“等这几件事都过去，你们啊，都去拜拜。”
拜拜要真有用，还要警察和法律做什么？邱霁心道。
“行了，咱们把话说回来。”裁缝接过话头，“医院那边，我看一时半会儿他也出不了院，但好在前期该做的检查都做了，该花的钱也差不多都花了，他愿意在医院里躺着，就让他躺去。”
“对，咱们还是把接下来的事安排安排，他能出院，最好，非不出院，咱们就接着排班。”老王道：“我觉得这几天去陪护，他一看咱们几个都是大老爷们，反倒没敢太嚣张，他啊，就是第一天欺负夏添还是个孩子。”
“这回倒是让你把他给治了。”老李媳妇笑道。
“那倒也没有，我压着火呢。”老王也笑了，带了几分得意。“头一天晚上不就是我吗？他想使唤我来着，一晚上喊了四五回要上厕所，每次扶他过去他也挤不出两滴来。后来我火了，去护士站买一尿壶，就往床头那么一放。”说着说着，还比划了个动作，“我也不说啥，就站那儿盯着他看，他就蔫了。”
“他是怕你把尿壶倒他脸上吧？”裁缝哈哈笑道。“就你丫那一脸流氓相，大半夜举一尿壶瞪着人家，是人都得让你给吓萎了。”
屋里人都笑了起来。
邱霁看着暴躁老王的样子，很有几分解决了大问题的洋洋得意，也忍俊不禁。
老王也乐，“艹，老于，你就坏我名声吧！我问你们，后来几天去陪护，他老实不老实吧？”
“那倒也确实是不太作了。我第二天过去的时候，他估计看我是个女的，还想耍一把。”老李媳妇是第二天白天的班，比划着一挥手，“我也没惯着他，我是去陪护伤者去了，不是哄孩子当保姆去了。”
“叔、婶，这本来都是该我做的，你们替了我，还要受委屈，我这心里，真的是……”夏添看着每个人，心里五味杂陈。
大家坐在这里，当笑话一样说着这些，无外乎就是不想给他增添心理负担罢了。伤者他接触过，哪儿是轻轻松松就被吓唬住了的人？
“夏添。”裁缝打断他的话，“叔知道你心里都记着呢，这就行了，咱们这街里街坊的，备不住哪天就有谁用到谁的地方，咱们不说那些，听着没？”
“对对，夏添。”老李也接口道：“叔没本事，也帮不了多大的忙，但是这事放在一个人的身上是天大的事，放在一群人的身上，总要好受得多。那话怎么说来着，聚沙成塔嘛！”
“对，众人抬柴火焰高！”
“嘿，你真有文化诶！”邻居们又互相开起玩笑。
邱霁看着众人，有些动容。他大概听明白了，夏添的妈妈惹了事，人现在在看守所，还有人受了伤，人在医院住着，这群邻居们白天晚上分班去做陪护。
每个人都在尽自己的一分力量。
突然间，邱霁想起了夏添手捧着两张存折的样子。明明那么不舍得，两张存折的金额看了又看，但还是在第一时间决定把钱拿出来借给贾哥家应急，原以为这孩子没点儿危机意识，把家底搬空了也要去帮助别人，哪怕那点儿钱根本不够看的。
原来，他身边的人，就是他的底气。
每个人都能不计得失的帮助别人，有钱出钱，有力有力，有了困难有人愿意和你一起扛，所以才能养出这么善良又傻乎乎的性子。
大家又一起商量了一下接下来的排班，然后就散了。
这次邱霁没有留下，而是跟着众人离开了夏添家的小屋。
几个人走出巷子，裁缝在躲自行车把手时扶了一下腰，嘶了一声。老李低声问：“老于，没事吧？”
“没事，晚上薛老太太又犯病了，非说我家出来进去关门声音大是故意吵她的，我这一个没留神，让她的扫把给来了一下子。”裁缝撑了一下腰，苦笑道。“你说说，摊上这么个老太太，打不得骂不得的，真是。”
“唉，她也真是。”老李媳妇叹口气，“一辈子争强好胜的，老了老了，也不知道积点儿德，真有个病啊灾的，她能靠谁？连个亲戚都没有。”
“这事别和你们嫂子说啊，到时候又该心里不舒服了。”今天轮到老于媳妇晚上在医院陪护，没在家。
“知道知道，她那也是心疼你，毕竟年纪都不小了。”
“嗯，我心里有数。”
几个人在分岔口站定。裁缝再次开口，“几位，刚才在屋里，我也不好说太多。夏添他妈这次就算是不判个故意伤害，也好不到哪儿去。屋里说的，那都是给那孩子解心宽的，有次换药的时候我在旁边看了，那伤口不浅呢。咱们几个心里知道就行了，别给夏添说，那孩子心重。”
大家纷纷点头。
“他妈得这个病一晃也十年了，娘儿俩没钱去看病，肯定是越拖越严重。刚他也说了，李蔓给转到六院去了，这也是好事，尽管心理上不太好接受，但毕竟有病还是要治，也许过几个月，就能出来了。”
老王点点头，“是，不管是主动去治还是被动去治，总归能得到治疗，也是好事。”
“还有小贾的事。小贾媳妇，你也别太着急，事既然发生了，咱们就好好想接下来该怎么办，着急上火的，对孩子也不好，有什么事，多和我们商量，知道不？”
黄毛也点点头，“谢谢叔。”
“行了，都散了吧，明天咱还是按着排班，轮到谁去就谁去，都早点儿回去歇着吧。”
裁缝结束了总结性发言，众人散去。
邱霁站在原地，看着几人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
好像认识这几家人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发现，其实这些人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