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尽管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发，待邱霁一行人返回北京，也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候。
整整一天的旅途奔波，让他觉得有点儿累，打电话和父母报了平安到达，便打车回了家。
一周没在，家里什么存货都没有，掏出手机点了份外卖，邱霁去卫生间洗了个澡。
站在莲蓬头下，温热的水流滑过肌肤，邱霁不禁长出了口气，还是家里舒服。华县那样的地方，自己只待了一周就有些口干舌燥的想上火，真不知道乔逸明那样的人是怎么适应下来的。
那天的晚饭席间，两人互加了微信，今天在火车上还聊了两句，经过那天下午的交流后，两人的相处模式就直接跳过工作关系定位在了朋友上。
洗澡出来，外卖也送到了，邱霁端着餐盒放在客厅茶几上，其实家里是有餐桌的，但他就是喜欢在茶几上吃饭。在路上折腾了一天，也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拿起手机。
手机里有几条未读消息，有童元任发过来的各种插科打诨，有他妈发过来暗戳戳地提醒他没事多和人家姑娘联系，让邱霁主动点。
哦，还有这事，邱霁也才想起来。出差一周的时间，他和姚倩倩只联系过一次，还是对方发微信过来，邱霁告诉她自己在外地出差，女孩便识趣地没再打扰他。
好像确实有点儿不太合适，邱霁挠挠头，但疲劳让他实在不太有心思这时候和女孩联络感情，明天吧，明天再联系。
收拾了饭盒，邱霁开始收拾房间，把换下来的衣服丢进洗衣机洗上，把卧室的床单被罩换成干净的，便整个人扑在床上不想动弹。
昨天和乔逸明最后的谈话，对邱霁的影响是很大的。他人在床上身体没有动，脑子里在回想自己从事现在这份工作以来，对人对事态度的变化。
不能否认，从一开始的恨不得自掏腰包去帮助他人，到现在做项目时会加额外的考虑，会挑挑捡捡，会心想爱莫能助，邱霁变得不敢深思，不敢反省，他知道这不是他做这行的初衷。办公室的每个人对慈善工作的态度都差不多，邱霁从一开始的看不惯，到渐渐被同化，日复一日，平淡无奇，公式化的工作磨灭了他的热情，成为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他对自己是失望的。
可是乔逸明却说他是善良的。
他也希望自己是善良的。
就这么想着想着，邱霁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啃老男贾哥果然出事了，邱霁站在他家屋子外面时心想。
原因无他，此时屋里坐了不少人，大致看了一下，都是这一片的邻居。贾哥不在，黄毛媳妇仍然坐在沙发里，低头抹着眼泪。
“小贾媳妇，你也别哭了，警察那边怎么说？”
说话的是另一位邻居，邱霁管他叫裁缝，因为他家就住在薛老太太家边上，窗户玻璃上用不干胶贴着换拉链、纤裤边的字样，不过倒也没见过他开张。
黄毛媳妇抹了把眼泪，“警察说，他这算是损害他人财物，不但得赔，搞不好还要判。”
“这……”众人面面相觑。
“这个狗东西，喝点酒就发疯，你们说他没事划人家车干嘛啊？这要是判了刑，关进去，我和小宇怎么办？他怎么一点儿都不为我们娘儿俩想想啊！”黄毛媳妇说着说着，又哭起来。
“那把钱赔了会不会从轻处理啊？”
“对啊对啊，咱们想办法帮人家把车子修了，再好好赔个不是，最好别走到最后一步。”几人七嘴八舌的附和。
“我之前在派出所和几个车主见面的时候提过了，我有个朋友是开修理厂的，看能不能去那儿把车漆给补了。没用的，车主不同意，要求在4s店重新喷漆，这……五辆车啊。”
“那……需要多少钱？嫂子，家里要是不够的话，我那儿还有点，大家凑一凑，好歹先给人家把车修了，其他的才好商量不是？”这回开口的是夏添，作为在座人群中的经济困难户，在大家都不吭气的情况下，他开了口。
“对。”裁缝犹豫了一下，接口道：“家里要是有困难，大家都帮忙凑一凑，如果把车修好了，是不是能批评教育一下就把小贾放回来了？”
邱霁心道，那可难。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说车主不追究，警察就不管了的。他仔细观察夏添的表情，看到他的窘迫，他的底气不足，但夏添眼睛里还有神，有期望。
真傻，邱霁轻声嗤笑。
那是犯罪行为，而且是主动的，并且案发后没有投案自守，八成是被从监控里揪出来的。而且被划的五辆车中有一辆是中档车，全车喷漆下来，在4s店的话，便宜不了。
邱霁觉得啃老男是自作自受，十有八九不能善了。
夜深后众人散去，各回各家。邱霁想了想，还是跟着夏添的后面去了他家。
家里早已经黑了灯，夏添在黑暗中摸索了半天，找出两本存折，轻手轻脚的转身出了门。
邱霁和他并肩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借着月光看存折上的金额。
一万一千二百零八块。
另一张上面还有四百一十五。
好家伙，加起来，还不够一万二。
邱霁侧头看着他，夏添年轻的面孔上也多了几分愁色，他一直低头盯着手里的存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夏添确实有点儿发愁，贾哥家两口子都没有正经工作，说实在的，挺大个人，有手有脚的确实不值得一管，但他也知道，只有把车损赔上，才有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管怎么说，要是真判了，以后的生活只会更难。
可这一万多块钱是自己家的全部家当了，对于这笔钱，夏添心里早早就有了计划。每年到春天，妈妈的病情都会反复，情绪波动大，易躁易怒，本想着今年经济情况好些，娘俩的存款第一次到了五位数，夏添想带她去医院看看，吃吃药，也不求治好，能维持现状也好。
可是现在……
夏添就算不出钱，其实别人也不会说什么，毕竟他家的情况大家有目共睹，而且贾哥两口子虽然没有正经工作，但好歹还有个能让他啃老的妈，老太太每月还领着几千块的退休金，手里不可能一点积蓄都没有。
怕就怕这钱不是小数目。
“还没在我这儿躺热乎呢，你们啊，注定和我没缘分。”夏添自嘲地一笑，冲着手里的存折轻声道。
不管怎么样，先把钱取出来，万一要是用不上，过几天就带妈妈去看病吧。夏添长出了口气，合上存折，背靠着屋门，抬头看天。
邱霁也换了个同样的姿势，其实坐在他们的位置，只能从几间平房房檐的缝隙中看到那个小小的一片，还没什么星星，没什么景色可言。
“……你为什么要管那个贾哥？”邱霁问，他也知道夏添听不到，也不会回答，可他还是想问，明明自己也很困难，为什么还要去帮那个比他年富力强，比他看上去还宽裕的贾哥。“你又能帮多少？帮了他，你的日子又该怎么过？”
夏添自然不会回答他，就那样看着夜空。身体上的疲累，心理上的无力，都化成一股股的沮丧，环绕在周围。贾哥他可以不帮，人家也不一定用得上他的这一万两千块钱，这街坊四邻的，谁家拎出来，都比自己家条件要好些。
他只是……害怕小宇成为另外一个自己。如果贾哥被判了刑，小宇的将来该怎么办？
这么辛苦的生活，有自己就够了。
空洞的目光慢慢有了内容，一丝丝地，直至被充满，再次变得闪闪亮亮，英俊的面庞在黑暗中也透出几分神采。夏添喃喃道：“不想那么多了，加油吧夏小添，明天一定会变好的。”说罢站起身，返身进屋。
邱霁看着合上的屋门，不知道在这仰头望天的几分钟里，他想通了什么。只觉得这孩子充满信心期待明天的样子有几分傻气，但却也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羡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