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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第一百八十八章 火殛回魂(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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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桃闻言, 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心,昨夜审讯尹四爷尹放之时,据尹放的证词, 是他揭发了那一柄凶器出自三爷尹遇之手,且外官府所派遣的衙役, 自大火之中搜掘出了庆元侯的尸首,  那时尹隐尚未赶回京城,没有目睹现场情状。

    只凭一柄三爷的陶刀,便能确信三爷是弑父的元凶么?

    真相未大白之前,世子爷只依凭这一物证,听信尹放之言,将尹遇视之为凶犯,未免也妄自武断了。

    循照族戚人伦之常理,事发之时, 当长兄的, 理应维护自家舍弟之清誉,纵使在凶案现场发觉到了凶器, 也应该说是舍弟被人陷害了才是。

    可目下,景桃检阅着尹隐的面色, 此人似是对尹遇是凶犯一事确信不疑, 面容之上尽是对舍弟如此作为的懊憾之色。

    景桃斟酌着话辞,先撇去凶器之上的疑点不表, 淡声道:“官府在搜掘庆元侯的尸首之时, 确乎发现他身上有一柄陶刀,这一柄陶刀的身份线索亦是尹四爷提出来的,官府也寻尹三爷查证过,凶器是他的不错。”

    尹隐容色掠过一抹黯色:“那岂不是就佐证三弟就是——”

    “但是昨夜世子爷又跟官府提过, ”景桃平和地阻断他,话锋一转,“庆元侯擅于集天下名品陶器,世子爷在清点天青斋的品物名录之时,却是发现器物数量与名录之上对契不上,器物或是损毁,或是遭窃。

    “那时,府中各处皆有衙差,值守谨肃,若想瞒过官府的眼睛偷盗陶器,无异于难上加难,但陶器就是这么失踪了,那么扒窃犯可能是纵火之元凶,也不一定,世子爷说是也不是?”

    易言之,扒窃犯为了盗窃天青斋的名贵器物,蓄意纵火杀人,为了摘掉自己的嫌疑,决意先发制人,盗取尹遇屋中的陶刀,弑害了庆元侯,将灾祸栽赃给了尹遇,这种情况也不是全无可能。

    “官爷说得在理,确乎存在这种可能,三弟可能亦是被冤枉的。”尹隐垂帘着眼睑,谨声道,“昨夜草民在天青斋核对器物名录,除却那些遭罹火殛损毁的器物,还有一些器物失了踪迹,此些器物皆是父亲数年在各地搜集的名贵之物,计值万千两,端的金贵无比。”

    “可有拟好失物名录?”景桃眸色微凝,“若是拟好了,可传上来,官府在查案之时亦可协同一齐寻觅。”

    失物名录尹隐确乎是有的,他旋即换来身边亲信,耳嘱数句,亲信领过命去,旋即上了楼,少顷,便是下了楼来,手中捧着一册薄薄札子,尹隐接过,恭谨地双手递呈予景桃。

    损失器具一共二十余件,绝大部分多为钧窑、天青陶与染花陶物名器,均系江西景德镇所出,景德镇不仅以瓷器名撼天下,其出产的陶物亦是不遑多让,景桃观览过名册之后,不由道:“粗略观览之下,庆元侯对景德镇的名陶情有独钟。”

    “是这样,祖父早年在江西景德镇当学徒,洗得一手制陶技艺,遂此,自家父幼时起,对陶制物具亦是耳濡目染,习得赏陶制陶之情操。

    “当初祖母过门之时,祖父亲手为祖母制作了一只陶制物,唤曰浣声明月螺。据闻将陶螺放置在耳畔之旁,可闻月光洗濯万物之声,亦可闻海涛拍案之声。祖母出嫁前,养在深闺未曾出户,对大千世界渴盼得紧,祖父捏就了这般一只螺。后来,浣声明月螺从祖母手上,流传到了父亲的手里,作为嫡传之物,送给了母亲。”

    景桃视线落在了名册,『浣声明月螺』赫然在目。她不由生了困惑,浣声明月螺如此矜贵,为何会出现在天青斋之中?

    似是洞察出景桃的困惑,尹隐解释道:“说起来,草民也不怕外扬了,浣声明月螺的故事,是母亲在草民九岁时告诉草民的,在一年后,父亲开始从秦楼里带回姨娘伊始,母亲就未再拿出过明月螺了,那时二弟三弟四弟尚未出世,他们对明月螺并不知情,母亲也不欲让我提此事,我也没再提过。

    “在二弟出生以后,母亲身上旧疾复发,官爷在剖验母亲的尸体时,想必也是知道的,母亲身上生有瘢痕,不能在短时间内疗愈,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许是母亲容颜消逝,且常年病体欠恙,父亲多少是怠慢了母亲的,母亲因此黯然神伤,吩咐草民,将那明月螺放回父亲筑造的天青斋里。”

    “那时草民十三岁,却是觉得母亲和父亲已是貌合神离,母亲与父亲所求的东西都不同,母亲嫁入尹家已有十四年的光景,是侯府的当家主母,但父母纳了好几个姨娘,母亲把尹家的嫡传之信物悄悄退了回去,足以可见,父亲的做法是伤了母亲的心的。

    “母亲说,她有时会将明月螺放在耳前,但却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尹隐说着,陷入了一通沉默,厅堂之外的秋光褪歇了稍许,在他身上打下了薄薄的暗影,形同尚未拨开的迷雾。

    庆元侯与傅氏感情不笃,这一事景桃也在朱颜口中得知,打从傅氏药浴伊始,尹老爷就很少光顾她的清雪院了。

    景桃顺着问下去:“除了在府内,在朝庙之上,在其他地方,庆元侯可还曾与什么人生过仇隙?抑或着是可有什么人,会觊觎天青斋中的陶物?”

    尹隐仔细思忖了一番,缓缓道:“据草民所知,父亲素来与人为善,为侯多年,鲜少会与外人结仇,至于天青斋的宝物,草民倒是记起了两桩事体,不知当讲不当讲。”

    话及此处,尹隐看向了顾淮晏,显然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顾淮晏一拂袖:“但说无妨。”

    “第一桩事体是这样,大前年九月初九,圣上在宫中大设登高赏菊宴,草民陪同携去,那一回傍夕回至府邸上,父亲吃醉了,归途上做了个噩梦,醒时忽然跟草民说,他铸下了大错,罪咎就藏在那天青斋之中。

    “那时草民听不明白,问父亲他犯了什么大错,又生有什么罪咎,父亲说,他看到了岳州大运河上的鬼魂。”

    听至此处,顾淮晏眸心暗敛,喉头微紧,侧眸看了景桃一眼,但小姑娘神色如常,似乎并无异色,他任由尹隐继续把事情说下去。

    “九年前,父亲还是岳州官府的一位文吏,岳州第三年,也就是六年前,发生了一场百年未遇到过的沛雨,砌筑于岳州的河堤突然坍塌了,岳州与毗邻的瓜州和凉州三地,三州灾情最是严峻,父亲被遣去于三州之间赈灾。

    “这一治又是一年,后因治灾有功,父亲一路青云直上,此则极为光耀尹家之门楣的大事,侯府上下皆知,但那一夜,草民听得父亲斯言,觉其有异,父亲面色满是惧骇与彷徨,丝毫没有赈灾有功之喜色,并且,此事已经过去了多年,为何父亲会再度提及,草民不知,那时草民欲要问下去时,父亲反而闭口不言了。”

    景桃听罢,眨了眨眸子,细细思索,怎的又是『大运河』三个字,今次是她第二次听及这个字眼儿,武安侯提及了,甚至是庆元侯也提及了,当年的河堤坍塌一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尹峰说庆元侯是治灾的功臣,为何庆元侯反而称其有罪,并且罪咎就藏在了天青斋?

    莫非天青斋藏着什么隐秘?

    “这就是草民所要说的第二桩事体,”尹隐拱手揣在袖里,缓声道,“两年前梅子熟黄时节,父亲延请一些文客士人来府中吟诗弄墨,其中一位士子是仲平伯府的嫡次子,名叫容子湛,是那一年的登科学士,中了个探花,年仅二十又二,年少有为。

    “天青斋素来是父亲的藏宝地,一般极少延请外人入内,草民幼时进去玩过几回,里中多是名贵物具,倒是无甚稀奇的,自从帮助母亲将明月螺放入斋里,便是未再进去过。但容探花进去过一回,倒是对父亲的珍宝稀罕得紧,相中了父亲的一些陶物,不惜愿以重金换取,但父亲是不大同意的。

    “后来,容探花陆陆续续登门拜谒三四次,父亲愣是也未同意过。”

    尹隐指着名册之中的几样物具:“侯府失火,天青斋损失的二十余件陶物之中,便有三样是容探花是求而不得的,诸如『红陶桂叶三足钵』、『天蓝陶青莲盘』和『白陶刻饕餮纹双系壶』,三样物具都在那一夜火殛后,不见了踪影。”

    众人一闻,俱是胆寒,天底下,怎的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仲平伯容珏,是凉州容氏偏支,虽是名分偏了些,但好歹是当地极有名分的望族,家中的远房表兄是御史台的大夫,他的嫡次子容子湛且是朝廷命官,容家家训极为严谨,持身执正,宁心静思,又怎的会与庆元侯扯上关联?

    遑论做出窃陶器的勾当玩意儿?

    再者,之前尹峰提到过,天青斋可能藏匿着他当年的所谓罪咎,与大运河息息相关的证物,那么,容子湛三番讨要这些器物,莫不会他也与大运河的溃堤一案有所关联?

    这番思量,在座诸人大多皆是不信的。

    顾淮晏吩咐禹辰近前来,低声嘱咐了几句,最后道了一句:“备马。”

    禹辰眸色一肃,拱手应是,速速领命而走。禹辰离却之前,带走了一批劲衣使,见此情状,武安侯应该是要亲自去会一会仲平伯府,临行前,顾淮晏将一枚镀金的棱纹令牌递与了景桃,这是他的腰牌。

    使用这个令牌,偌大的提刑司,可供她任自差遣调用,探查线索,审问任何一人。

    景桃觉察出顾淮晏的神色,自从尹隐提到了大运河,提到了罪状,提到了那失踪的三件器具,他的容色就变得凝沉,与寻常的神色有些出入。看得出来,顾淮晏很在意七年前的那一宗案子。

    但七年前,景桃尚还年幼,小仵作的记忆里并没有与大运河相关的零星记忆,当年,究竟生发过什么呢?

    顾淮晏很快带着禹辰等人离开,审问到此处,原先被派遣去调查仆役下落的劲衣使,劲步入内,走至景桃近前,拱手行礼,且低声道:“景姑娘容禀,适才卑职去与府中老主事核对了人员名录,府内下人一共一百三十七位,除去死伤,剩下尚存的杂役厮仆,卑职等人逐一悉心清点过,倒是并无失踪的情状。”

    “不过,卑职方才在楼上清点名单之时,倒是听闻那府内厨房里的老师傅说,在前一日晌午未时二刻,在府内的下人院落处,见到过喜来顺客栈的酒博士喜儿,提着一盒糕果食盒,食盒里是上好的蜜煎,有密金橘、密金檎,好像还有花酿清酒,那时是朱颜前去接应的。”

    朱颜,不正是傅氏的贴身侍婢?

    景桃看向杵在外堂处的尹隐一眼,低声发问道:“可是查清楚?你目下寻到那位喜儿了?”

    “卑职查清楚了,但没寻着。”

    劲衣使道,“卑职去问过那掌柜,掌柜说喜儿的确是在前日傍午的未时去了侯府一趟,然而,就没再回来过了。

    “那掌柜说,喜儿是个孤儿,患有瘢痕,一年前在慈幼局里无人肯来领养,最后是掌柜的堂叔领养了她,且让她念过两年的书,后来命她去喜来顺客栈里领份差事,起初是打杂的,后来上手就当起了酒博士。

    “从前日开始,自从去给侯府送去蜜煎后,喜儿没再回来,那掌柜的畏惧堂叔问罪,遣人沿路去寻,但是遍寻无获,那堂叔劝掌柜别寻了,许是喜儿自己拿财跑了也不一定,说喜儿早前就跑过几次,但都被人捉回来了。”

    景桃陷入沉思。

    喜儿并没有跑,假若她没有猜错的话,喜儿的尸体就在京兆府的验尸堂里,跟庆元侯的尸体并列在一起。

    在前日的傍午未时,喜儿提着糕果食盒去了庆元侯府,定是遭遇不测了。

    景桃侧眸而问:“喜儿失踪了,掌柜和他的堂叔是否去问过朱颜?”

    劲衣使道:“应是不曾问过的,纵使有所疑虑,也是不敢问的,喜儿的身份低微,若是为着此人去询问侯府,则是有些兴师问罪之意了,喜来顺客栈不敢贸然开罪侯府。”

    景桃手握顾淮晏的腰牌,循理而言,她是能够直截了当地将朱颜传召过来,好生一顿审问。

    然而手中的证据不太够,纵使知道朱颜有嫌疑,但难免审问之时没有底气。

    景桃将腰牌纳入袖囊之中,立起身来,喜儿是在未时二刻进入侯府,但大火是在亥时烧起来里的,中间跨了好几个时辰,那么喜儿在这个时间段里定是被囚禁起来。

    她被囚禁的地方,一定会藏有一些蛛丝马迹。

    若是能寻到遭囚的物证,作证傅氏的尸体是喜儿的,那么就能顺理成章去城北草庐搜人。

    景桃吩咐劲衣使:“备马,现在去庆元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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