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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第一百六十五章 血蝴蝶(42·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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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给我讲这些假惺惺的话, 我已听到腻了!”

    林愈清冷的面容之上爬满了愠怒,她最是憎恶他人对她的人生评头论足,牙齿紧咬, 几乎要狠狠发力在舌尖咬出血来:“桑大人,我可以清清楚楚地告诉你,自从觉儿死后,我这一生就只剩下了一条路, 那便是替她复仇,除此之外, 我别无选择!”

    “你问我为何会走上歧路,便是你,还有那些满脑肥肠、狼子野心之辈,逼迫我走上这条道路的, 你们都是有罪之人!尤其是你, 桑大人,你对觉儿见死不救,你觉得青楼女子天生就是贱命一条,死了就死了,不足为训!”

    话至此处,林愈仿佛跌入了沉痛的泥沼, 字字句句都是一根锋锐的尖刺,她虽是悲恸至极,但她又痴痴地笑了起来, 笑色狂佞, 忽而话锋一转。

    “是的,大人方才那般说的不错,我们与桑澜澜确乎有相似相近之处, 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但我想请问一下,大人在当年遇到我们这般一宗案桩之时,可有将我们视作桑澜澜一般对待?!可以生出一丝襄助之心?!”

    桑念明显地被问住了,他的额庭之处渗出了一片薄薄的虚汗,袖袂之下的手指缓缓拢紧。

    林愈观察着桑念的面色,他的沉默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她摇了摇头,热泪悄然淌下,却是笑道:“是啊,我们与桑澜澜一般,早不是处子之身,亦是身世惨凄,身负诸多钱债,但是,大人却是明显不能一视同仁,明明大人自己犯下错,造下的孽,种下的因,现在却是将所有罪咎推至我身上,还在以苦口婆心地语言来劝导我……可笑,当真是太可笑了!可笑至极!”

    “——桑大人,我以前怎么就发现过呢,原来啊,你是如此虚伪之人,你只会为自己牟利,你从不曾站在我们的立场,替我们去昭雪!”

    林愈满面皆是黏糊糊的泪,话音哽咽,音色陡然变轻了,她的视线陡地涣散,仿佛是悲恸到了极致,沉痛让她伤痕累累,呼吸是疼的,话声是疼的,喉舌之间,缓而慢地充溢着血腥的气息。

    “五年前的雪夜,觉儿死了,自那时起,我的命就空了一半,没有觉儿的这一生,没有任何活头,纵使债还清了,纵使攒了再多的钱财,纵使吃穿再也不愁,但没了觉儿,一切皆是无意义的。觉儿,她是我世间唯一的亲人,我爱她,甚至,胜过我自己。”

    “我一直筹划着,想要,想要把最好的的东西给她,她在北地从未看过烟火,从未吃过冰糖葫芦,从未看过群象起舞,她的这些心愿,我都想要逐一帮她实现。但,我还没得及好好的,去替她实现,她就,她就死了。”

    “她死的那一夜,我适才发觉,这个人间世,早已黯然失色,甚至是满目疮痍。那个雪夜,是我在京中所渡过的最冷的雪夜了,之前的雪夜和之后的雪夜,都不会比那个雪夜更冷了。如果不是一心复仇,我怕是活不下来的。假令不是恨念在渡我,那么,我早已在那个雪夜,随着觉儿去了。”

    此话近乎啼血悲鸣,让在场所有衙差和劲衣使皆是背脊生寒,甚至是生了一层鸡皮疙瘩。

    桑念眸瞳震颤,喉心紧了一紧。

    顾淮晏摩挲着尾戒的动作悄然一滞,眸心凝了一凝,视线落在了林愈身上,她已是满面绝望黯然之色,已是不再做任何挣扎,口吻却是噙着烂漫的笑色。

    “世人皆说,人间如浮生一梦,理应秉烛夜游。但这个人间……”

    “自从缺了觉儿以后,便早已不是我的人间了。”

    话落,堂外的晦暗穹顶之上,陡然一道惊雷滚过,雷声如若又亮又烈的霹雳,振聋发聩,顾淮晏心中添了一层轻微的霾意,看着毫无生念的林愈,他的心中猝然升起了不安。

    林愈视线垂落下来,苍白如纸的嘴唇,几无血色,她的腮部轻微翕动了一下。

    忽然之间,顾淮晏意识到林愈要做什么,瞬即起身,掠身直去,迫近林愈近前,伸手扼住她的下颔,但到底迟了一步,林愈已经咬住了舌,牙齿的尖端咬穿了她的舌苔,汩汩的鲜血溢满了她的口腔,血丝顺着她的苍白唇角滑出来,很快蘸湿了她的下颚,又泅湿了她的衣襟。

    在湿冷的雨风之中,很快撞入了一股子甜腥的血腥气息,内堂之中,白壁两侧的两簇灯火,一霎地忽明忽暗,如若夜鬼啼哭。

    林愈去意已绝,顾淮晏当然要阻她,他在她身上某处穴道迅速点了一下,让她的下巴合不拢,硬生生地维持着张嘴的举动,林愈羞愤地清泪再是滑落下来:“我已是再也无法复仇,也毫无往生之念,存活于这人间世,便是耻辱,便是仇恨,如行尸走肉无异,侯爷为何不让我去死?!横竖我都要去午门问斩,与其晚些死,毋宁早些死!”

    顾淮晏听罢,闲散地扯唇,淡淡笑了笑,敛回手腕,闲负在背,口吻一贯地凉冽温沉。

    “背负着三条人命,你现在的命不再是你自己的,并且,你会被赐什么罪,眼下还未尘埃落定,你也别一心向死。”

    说着,他看着林愈一眼,“多为你的妹妹考量一下,她在天有灵,定是不希望你这般糟践自己。”

    林愈清泪落得更凶,眼前蓦地一黑,双膝虚浮了一下,甚至整具躯体都是冷的,唇齿之间满是血腥的气息,血让她苍白的嘴唇,一刹地血红濡湿起来。

    她摇了摇头,痴痴地笑了起来:“侯爷不懂的,你们什么都不懂,你们不曾有我这般遭际,你们就只会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我今生今世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只会动动嘴皮子慨叹一下的官人了,你们从来都不懂得疾苦为何物……”

    林愈对自己狠,所述出的言辞更是狠戾。

    但林愈刚刚那一番言辞,仿佛是戳中了顾淮晏身上某一样极为隐微的东西。

    他原是打算差遣劲衣使将林愈带入大牢之中,但此刻,话刚至唇中,他蓦地抿紧了唇,转过身去,“人的悲喜与痛楚,并不能真正相通,但这五年以来,你活得一定很累罢?”

    俨然被一道惊雷击中了一般,林愈原是耷拉下去的头,忽然抬了起来,死死地瞠着眸心,一错不错地盯着顾淮晏。

    居然有人,会这般问她,这五年以来,她是不是太累了。

    林愈心底攒着的那一个那晦暗的世间,好像忽然之间,出现了一个隐微的裂口,有不甚明朗的光,照落了下来,有着淡淡的温度和光热,长年累积在她胸腔之中的怨念与憎恶,好像终是有了一个纾解之地。

    是啊,她累了,真的真的好累。

    一直伪装着傅子宸,一直要戴着一个□□,说着完全不属于自己的话,心里一直在酝酿着仇恨,这五年以来,她完全不是她了。

    林愈满面皆是泪,悉身皆若深陷在泥沼之中,沉浮得太久了,居然有这般的一个男人,好像在不经意间地,将她往人间拉回了一把。

    顾淮晏的嗓音淡到几乎没有起伏,但他就这么淡淡地开口,就很轻易地让她泪意汹涌且滂沱。

    “所以,你可否给你自己一次机会,摒弃掉傅子宸,做回你自己。”

    ——如果没有被赐死罪,那你这一生还有很多很多年要活,人这一生,总不能禁锢在逝者已矣的悲恸里,一切都得向前看。

    凌乱的鬓发垂落在林愈的颊边,贴在了她满是血的嘴唇上,她嘴唇张了张,没有说话。

    那两位久候着的衙差,适时走上了前来,两人各自架着她的胳膊,林愈甚至觉知到体内的冷意,都在不安地颤栗着,她深深地看了顾淮晏一眼,继而滂沱的视线垂落下来。

    袖袂之下的拢紧的指尖,悄然松了开去。

    做回『林愈』这个人吗?

    再没可能了啊。

    她这一生都做着『傅子宸』这个人,有些面具戴久了,就再也摘不下来了。

    这个案子足足审了一夜,顾淮晏也吩咐了一个郎中去狱中诊治林愈的伤势,桑念遣了一批衙差,连夜冒着大雨大雪,去抄了恩年学府和林愈的栖处。

    抄学府的动静很大,几乎桫椤坊的所有百姓都惊动了,大家议论纷纷、交头接耳,桫椤坊最近发生了一桩命案,现在真凶被捉拿住了,风声传了出来,据闻这三桩连环弑童案的真凶,是那个为人师表的傅子宸傅教习。

    风声一出来,近乎所有人皆是吃了一吓,大都是不愿信的,也不肯去信,傅教习多好的人啊,温良恭俭让,且满腹才学,这般一个翩翩公子,怎的可能会是残忍弑人的凶犯呢?

    风声与流言一时之间满天飞,无数好奇的百姓们,纷纷想要伸长脖子、伸直眼睛,往恩年学府里头看去,看看这个学府里藏着什么隐秘,但无奈,大家无一例外都被劲衣使和衙差驱赶了去。

    在抄学府之时,桑念寻到了景桃口中所提到的那个蓝蝴蝶札记,这是林觉,也就是当年的茯苓姑娘所写下的日志。

    雪风肆虐,桑念坐在几乎蒙尘的桌案上,缓而慢地翻完了那一本札记,思绪陷入了久远的恍惚之中。

    假若当年,他受理了林氏姊妹这个案子,那么今日,这些死者的命运,以及林愈命运,是否都会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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