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 血蝴蝶(25)
林觉, 林觉,林觉。
景桃反反复复在唇中咀嚼着这个名字,从未觉得世间门有如此巧合之事, 茯苓姑娘原来的名讳是林觉, 她会是札记的主人珏珏吗?但倘若仅凭两人的名讳有同音之处,便是妄自武断茯苓姑娘与珏珏乃是同一人, 这般理由未免又有些牵强。
景桃凝神思忖了一番, 继续问道:“据你方才之所言,茯苓是还有一位姊姊的, 那一位姊姊姓甚名谁, 现在可还住在京城之中?”
方才这般一问, 倒是暗自提醒了景桃, 死者皆是□□过茯苓姑娘的人的女儿, 凶犯每次弑人,皆是都要先侵害, 后给对方掐颈,让其窒息而亡, 这般的死法,显然是对这些死者保持有极大的恨意。
易言之,凶犯是对这些死者的父亲痛恨至极,为什么会痛恨, 凶犯又与茯苓姑娘有何干系?不消说,凶犯之所以会清晰地记得当年是谁□□了茯苓姑娘, 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替她寻仇, 仅剩下了一种缘由,凶犯极有可能与茯苓姑娘相识且相熟。
照此一推,景桃脑海之中想到的第一位嫌犯便是茯苓的姊姊, 妹妹平白无故被□□而亡,相依为命的妹妹就这般死去了,身为长姊,当然是意难平。
这位长姊,亦是有足够的动机去弑人。
听着景桃的问话,白茶觉得自己有些记不起来,在久远的事情里重新考古,她不自觉蹙紧了眉心,再是凝神思忖了一番,晌久,才缓声答道:“茯苓的姊姊,亦是姓林,讳字好像是愈,还是别的什么,这个我真不太记得了,太久了,忘得差不多了。”
说至此处,白茶又道:“茯苓她长姊,在桑大人不受理审案之后,她就背着茯苓的尸体离开了,茯苓没再回到颐红苑,我也不知她长姊去了何处,这样一个人,好像就是突然离开了,杳然无踪。
“当时,我还想去茯苓她长姊的栖所寻她,他们住在秋蔓坊偏北一角,结果,我终究是迟了一步,茯苓死后的后几日我去到栖所之时,已经是人去楼空。栖住在周遭的邻里街坊皆说,茯苓她长姊连夜收拾包袱离开了,也不知她到底去了何处。”
景桃眸心敛了一敛,心中默念着那个名字,『林愈』。这般的一个人,在妹妹死去的那一日,背负着尸体,在京兆尹府门前的雪地之上,长跪了数个夜晚,眼睁睁地看着尸体变成冰雕,而千夫皆是横眉冷眼,官府漠然应之,这位长姊,心中该是有多么绝望。
景桃暗自在笔录里记录着,又问:“你当真没再见过茯苓她的长姊了吗?”
白茶摇了摇头:“没再见过了,我欲是去寻她,却是再也寻不到了,也不知她到底还在不在京城之中,若是在的话,五年之间门至少也会偶尔见上几次,但我一次皆是未曾见过。我窃以为,长姊应是不在京城内了,回到太原州去了。”
景桃问:“太原州?”
白茶点了点头:“茯苓和长姊二人,皆是从迫近蛮北之地来至此处谋生的,据说是爹娘早逝,故里无族亲恳愿抚养,她们姊妹二人才流落至京城谋生。两人身量皆是颀长,茯苓姑娘比我高了半个头,而茯苓姊姊更是如此,她又比茯苓姑娘高出半个头。仗着身量之优势,茯苓被妈妈相中,来至颐红苑成为了优伶。但茯苓她姊姊却是不行,转而去干了诸多营生。”
景桃眸色闪过一丝暗光,原来茯苓和长姊,皆是蛮北那边的人,她遂是未能亲眼见过,但靠着白茶这般形容,她却是能想象的出来。
景桃问道:“除了你和长姊,茯苓平素与谁往来过?交情甚好的那种?”
茶杯里的茶液浅了,白茶重新满上,茶香袅袅腾腾,内室又重新暖和了起来。
这一回白茶摇了摇头:“在我的印象之中,茯苓性子内敛,鲜少与外人言,我不曾看过她与何人联络甚密。”说着,她顿了一顿,“不过,刚刚经景仵作你这般问话,我倒是想起了一桩事体,亦是不知当说不当说,但总觉与案情没太大干系。”
景桃抬眸:“是何事,但说无妨。”
白茶这才道:“早前,在约莫五年前的每一夜,我曾见茯苓偷偷伏案写东西,也不知她在写些什么,感觉她在写信,但不知是写给谁,茯苓不曾言语,我亦是不曾主动问起,免得她觉得有所冒犯。”
景桃狭了狭眸:“写信?”
一刹那之间门,隐隐约约地,好像有某一个隐微而幽晦的线索,如一尾鱼儿跃出了水面,溅起了一丝一丝的涟漪,线索潜藏在期间门,欲要让她攫住,但她再是要去细细神思之中,却发现那个线索又重归于记忆的水面之下,不见了踪影。
景桃揉了揉太阳穴,垂敛着眸,把『写信』二字拟写在了案册之上,后知后觉,她又想了起来那个线索,是珏珏所写的那一册札记,珏珏写着这些札记,每一个月都会交给傅子宸,札记之中,详细记录着各种大小琐事,事无巨细。
这般想着,便是对契上了,珏珏所写就的这一册札记,是否与茯苓彻夜所写的信札有关?
只听白茶道:“应该也不是写信,我自己亦是不太确信,我不曾具体看过茯苓所写的东西,但粗略地看过,她好像是在写一些很简单的日常,记录每日所发生的事情,篇幅精悍短小,字数不算多,遣词酌句有些……”
白茶顿了一顿,似是在寻找合适恰当的用词,良久,她才缓缓地说道:“遣词酌句,有些稚嫩纯真,与她冷清内敛的性子,似乎不太相符,但确乎让我意外,颐红苑内诸多习过墨宝的伶人,一般亦无多大习字之趣,但茯苓常习字,算是优伶之中的一股清流。”
景桃眨了眨眼,随着白茶每一句话的落下,她心中更是确信了一件事。
在确信这件事之前,景桃又问:“照你说来,那么茯苓所写的那些信札,可还在颐红苑当中?或是清理掉了?”
白茶面露难色:“已经过去了四五年,茯苓所写得信札,理所应当是不在颐红苑当中的,但好像是被茯苓长姊收走了,茯苓的遗物是妈妈拾掇的,妈妈把遗物给了茯苓长姊,当时我还以为茯苓长姊会寻妈妈闹事,但长姊什么话都未曾说过。”
景桃点了点头,心中已经是确信了一桩事体。
茯苓伏案所书写的那些信札,便是珏珏所搦墨写就的札记。
二者之间门,名字乃是异字,却是同音。
一言以蔽之,茯苓,也就是珏珏,亦即为,林觉便是珏珏,两个人是同一个人。
景桃又问了白茶几个问题,但把问题往深里去问,白茶便是答不出了。景桃刻意提起了傅子宸,问白茶是否识得,但白茶茫然地摇了摇头:“我确乎听闻过他,但不曾见过,诸多达官贵人,皆是耗巨资请他为自家子女传道授业,他所设立的恩年学府,据闻在京中颇有名气。”
景桃看着白茶一眼,她眸色确乎是茫然的,并不与傅子宸相识。
景桃还与在问,此刻,禹辰忽然疾奔入内,景桃被他这吓着,眸心一凛,遽地站起身来:“禹兄,出了何时?何时有人靠近院子?”
白茶闻声,亦是略微拘谨地拂袖起了身来。
禹辰道:“尤仵作方才遭歹人所袭,差点遭害。”
景桃太阳穴突突直跳:“什么?!”整个人血液一下子拔凉了起来。
禹辰此话如惊堂木似的,一举拍碎了原是岑寂的夜色,景桃不再院子里多滞留,与白茶言谢后,便是匆匆作别,急急地抬步随着禹辰出了院落,劲步走到了后墙,梯子夹了上去,景桃疾忙爬山去,从墙后翻落下去。
禹辰跟在她身侧道:“事况是这样的,卑职刚刚在外戍守,忽然问道墙外有石子击墙之声,觉有事况要生发,便是立即翻墙过去,察见是田迩在击墙,大喊救命,卑职仅一眼,立即看到尤仵作被一黑衣歹人掐着喉咙,那歹人似乎还欲用匕首捅伤他,幸亏卑职适时赶到,那歹人便是逃之夭夭了。”
“人命要紧,”景桃咬着嘴唇,“尤玄霖现在人在何处?情况如何?”
“尤仵作脖颈上有血伤,卑职赶到时,他已是陷入了昏迷,卑职遣了几位劲衣使过来,将他送入了附近医馆当中,田迩也跟随过去了。随后,卑职觉得事态峻肃,便是速来唤景姑娘了。”
雪还在落着,后墙一片晦暗的颓败枯色,砖石铺就的走道之上落满了飘绒的雪絮,雪地里的尽头,有杂沓凌乱的足痕,也有显著的搏斗痕迹,甚至是一小滩的血渍,委实是触目惊心。
景桃仿佛被这些血渍戳痛了双眸,深呼吸了一口气,她听见自己用强作镇静的声音问道:“那个歹人是谁?为何要害了尤玄霖?”
她一边肃声问道,一边快步走到血渍面前,俯身查看。
禹辰劲步跟在她身侧,峻声答道:“卑职去护救尤仵作时,那位歹人并不恋战,趁机而逃。卑职只能看到此人悉身夜行黑衣,以黑布掩面,身量清瘦颀长,约有六尺之高,行步如惊电般迅疾,卑职碍于尤仵作负伤,且伤势较为严峻,只能先护送他去医铺,自然让凶犯逃走了。”
景桃没多说什么,只道:“我们先去医铺。”
医铺是在水月坊里的马行街上,毗邻皇城封丘门,郎中姓柏,大大小小的疑难杂症皆能诊治,在市井的黎民百姓之中算是颇有些名气。
景桃速速策马赶至医铺上,尤玄霖已经在病榻上醒转过来了,柏郎中黏着一缕白髭须,喟叹地道:“险的哟,官爷的颈部若是在被掐深了些,估计命就捡不回了。”
说着,又把伤药吩咐田迩给尤玄霖抹上,又叮嘱了有些许忌油辣、禁碰冷水等事体,喋喋不休,最后又为尤玄霖拭了拭脉,确认其无大碍,这才徐缓地拄杖离去。
景桃忧心忡忡地走至病榻上,看着尤玄霖的伤况,斟了一盏热水给他,按捺住躁动的心神,问道:“尤大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尤玄霖尚未开口,田迩便是急着道:“景姊姊,在你们翻墙入内以后,尤仵作和我没等多久,便是听到了墙头尽处传来了步履声,那个步履声鬼鬼祟祟的,就如鬼一般,墙面之上能见着一道修长的人影,但唯独见不到脸,那个人就矗立在那个地方,双脚如生了根似的扎在地面上,一动也不动,毛毵毵的,有些骇人。”
景桃凝了凝眉:“那后来呢?”
田迩道:“尤仵作觉察出有诡秘,便是去问那个人是谁,并走了过去,但我不曾预料地是,那个人动作极快,几乎在尤仵作走近的那一刹那,便是侵身袭击了他,我后来跑去叫救命,禹大哥这才赶了过来。”
一切事况皆是突如其来,杀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景桃问尤玄霖:“尤大哥,你认识那个人吗,或是看清那人生着什么面目?”
在近侧烛火的掩映照彻之下,尤玄霖面色静淡温沉,他缓声说:“那个人身上蒙着黑布,看不清具体脸容。”
尤玄霖的话,与之前禹辰所述的一模一样。
尤玄霖眸色深黯:“不过,那个人应该是凶犯,无疑了。他身上有凶犯的特征。”
步履疾如惊电,行路无声无息。
但景桃困惑了,如果那个人真是凶犯,那么他为何要害尤玄霖?
为何要专门拣尤玄霖下手,而不是挑其他人下手?
此刻,禹辰问:“莫不是,尤仵作手上有什么凶犯的把柄,让他动了杀心?”
尤玄霖面露惑色:“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