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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血蝴蝶(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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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迩听罢, 先是没有反应过来,继而再琢磨着这番话时,陡然反应过来什么, 面容之上染上了一份悦色,禁不住走前几步, 眼眸晶晶亮:“景姊姊,你真要带我去查案吗?”

    景桃朝着他招了招手, 示意他别磨叽, 赶紧跟上,原本两人之行,一下子变成了三人之行。

    到了景桃所说的那个食店后, 里边气氛哄哄哄闹, 年头将近, 市井里尤为喧嚣,人人都恨不得往自己脸上蹭一把喜气。

    三人拣了张干净的座位,几人落座, 点了招牌菜, 先一并把晚膳给用了。当一锅蒸汽腾腾的烧肉端上桌时, 田迩似是有些捉襟见肘, 双手拄在双膝之上, 缩肩塌背的,不敢轻易动筷。

    这一锅肉,肉质红光光而滑腻, 切成均匀大小的寸方, 许是以文火烹煮而就,肉脂嫩白如珂雪,熬煮得厚醇的琥珀色酱汁之上, 淋漓尽致地撒了一握葱、白盐、姜、碧椒和豆豉,给醇肉着了不少色,空气之中撞入了一阵浓郁而暖和的香,热气把在座每个人的脸都熏得膛红。

    景桃察见田迩的异况,用公筷夹了一块肉到他碗里:“怎么不吃?”

    尤玄霖也置下筷箸,看到田迩有些泛红的面色,他继而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对景桃道:“也许这小孩没适应跟咱们用膳,把他紧张的。”

    景桃笑了笑,又催促了田迩一声,“快扒饭,不然肉就凉了。”经她一声催迫,田迩这才温温吞吞地动筷箸。

    他甚至都有些不会抓筷了,筷子抓起来,都有些拿不稳。

    他垂着眸子,费劲了浑身解数,才把碗里的那一块肉夹了起来,缓慢地送入口中,咀嚼得太急,又把舌头给烫到了,但他又不忍心这么快把肉吞下去,仿佛想留住那肉儿的味,一直衔在唇齿间,直至那肉化成了汁儿,他方才徐缓地咽下去,喉管一片沸热,热气直冲肺腑而去,满身的寒意驱散了开去,继而是漫身遍体的暖。

    田迩扒着饭,越扒越快,越扒越快,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两腮如仓鼠一般高高的鼓起来,景桃想嘱咐他慢点吃,刚又夹了一块烧肉到他碗里,却是才发现,少年满脸都是泪,泪湿糊糊地黏在他脸上,泪淌过透红的眼眶,淌过鼓鼓当当的腮帮。

    田迩吞嚼着饭菜,也把那泪吞咽进去,嘴角蹭着红色油汁,口腔里也不知是糅合了什么味,原是甘醇得到肉香,眼下皆是一片咸涩之味。

    景桃和尤玄霖见此状,彼此相视一眼,默契地把筷箸都停下了。

    “小爷我已经,已经很久没吃到热食了,这是第二次,有人,有人给我吃热的……”田迩把饭咀嚼而下,揩了揩眼角,“早前,我娘还没死的时候,她就经常给我烧肉吃,肉味跟这个……”他泪眼模糊,指了指桌前的那一锅肉,“一模一样,都会放葱蒜,都有些辣,都烫滚烫滚的,都很香……”

    景桃眉眼舒缓了些许,又听他道:“我之所以喜欢桑大小姐,其实因为她是第一个给我吃肉的人,我因此,才喜欢了她那么久……”

    “我并不愿意扒窃的,我也想,靠双手挣些铜板,但没人肯,肯愿用我……”田迩咬紧着肉,缩了缩肩膊,他指着胳膊处上伤疤,“他们说,我以往四处惹事寻衅,肯定干不得正经营生,会把人唬跑,他们认为我就是这般人,所以……我只能扒窃,不然我会饿死……”

    “去岁的严冬,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京城有落雪,我那时委实饿得紧,在一家肉店徘徊了许久,当时,我看到桑府的廖嬷嬷和桑大小姐去了肉店,许是见到了我饥馋的模样,桑大小姐多买了一份熟肉,给了我,还对我说,『新年到,别让自己饿肚子』。

    “这句话,我一直都记着,可能她早已经忘了,这于她而言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我就是,上心了……”

    “我觉得桑大小姐,是这个世间最良善的姑娘,我想靠近她一些,但我现在想起来,我给她造成了这么多麻烦事,我对她的喜欢,还给她造成了诸多困扰……我不知如何喜欢一个人,但看到她害怕的模样,我知晓我这样的喜欢,是错误的……”

    “那一夜,明明知道她离开了桑府,我却是怎么也寻不到她,我还,来晚了。”

    田迩说至此处,深深陷入沉默之中,他是个罪人。

    最后,田迩揩掉了眼睛上的湿泞,看着景桃:“我想要赎罪,我想要抓着凶犯,做一件正确的事,给桑大小姐一个交代。”

    景桃静默良久,适才道:“可以啊,你先把肚皮填饱,这样才有力气做事,不是吗?”

    后来,景桃去对随身的劲衣使说了些什么,劲衣使应声,继而速速领命而去。约莫一刻钟后,禹辰劲步而至,很快找到了景桃这一桌。他估摸着是匆匆赶来,身上裹挟着霰雪的雪絮,带起了一片冷气。

    禹辰在景桃近处寻了一张座位坐下,刚欲捧碗,却又看到了多了个人,眉心微挑,景桃道:“田迩也来帮忙打下手,咱们去颐红苑时,让他盯梢放风,亦无不可。”

    禹辰是个识趣的,自然没多说什么。很快地,一桌人扒完饭后,开始着手交换案情线索。

    详论案情时,为了怕田迩听不明白,景桃又把案情的前情概要大致交代了一回,交代毕,她这才道:“我今日复去桫椤坊走了一遭,巫瞎子和南栀姑娘二人倒是没什么可疑的动静。”

    尤玄霖听出了弦外之音:“照你的意思,你在傅教习身上寻觅出了可疑之处?”

    景桃点了点头:“起初,我原想去案发现场看看,却是发现了他,他在雪地上铺了一层木槿花,又撒了一滩清酒,说是悼念。”

    “后来,在恩养学府里的栖所里,我在他的书架之上寻到了一本札记,在札记书封之上,有一枚蓝色蝴蝶印记,与南栀姑娘胳膊处的蝴蝶,一模一样。”

    话落,尤玄霖与禹辰皆是一惊,景桃摸出了画纸,将其摊展开起来,指着其上绘摹的一枚蓝蝴蝶,强调:“刚开始我以为蝴蝶只是形似,但再仔细一看,发现蝴蝶的翅翼之上,也有马缨花纹,二者的纹理、设色之深浅淡浓,别无二致。”

    尤玄霖微讶:“这未免也过于巧合了。”

    禹辰面露警惕之色:“傅教习是作何解释的?”

    景桃道:“傅教习说这本札记乃是他早年的一位学生留下的,此人名曰『珏珏』,札记还没写完,珏珏便是死了。我当时暗自算一下,殊觉珏珏与我们所要彻查的茯苓姑娘,二者有相似之处。”

    “其一,这本札记最后一篇日志,永远滞留在了五年前的冬日大雪时分,说明珏珏的死亡时间,便是那一日的推后几日。茯苓姑娘是在六年前入了颐红苑,死亡时间亦是在一年以后,那便是五年前。二者的死亡时间,是相近的。”

    “其二,据傅教习所说,珏珏是被家族之中一些纨绔子弟凌虐而死。在颐红苑歌姬口中,茯苓姑娘是被一些嫖/客欺辱而亡。两者之间的死亡原因,亦是相近的。”

    听景桃这般一说,禹辰道:“你说的在理,这位珏珏与茯苓姑娘,二者之间确乎存在相似之处,但二人之间有什么关联?”

    尤玄霖问景桃:“关于这个札记之上的蝴蝶,傅教习可有解释其来历?难道,珏珏也去过颐红苑?”

    景桃摇了摇头:“珏珏是否去过颐红苑,这一点我不曾听傅教习提及,不过,他确乎是解释了蓝蝴蝶的来历。”

    她垂敛着眼眸,视线落在了蝴蝶的马缨花纹上,“珏珏希望来生可以做一只蓝蝴蝶,因为,她觉得这一种生灵,拥有着世间之上最为自由的灵魂。她不知世间之上是否真正存在这样一种生灵,但她深深相信,它真的存在着。”

    尤玄霖听出了些端倪,“这小姑娘,似乎挺悲观的,不然她不会说出这番话。”

    景桃看着他一眼:“此话怎讲?”

    尤玄霖:“人,是缺什么才会渴慕什么,我虽只听你说了二三句,但我已经感到了,珏珏渴望自由,渴望解脱,渴望轻盈,为何渴望,因为她身体被禁锢住了,被一些东西所牵累。”

    禹辰:“不知茯苓姑娘,是否这也是这般想、这般过着日子,倘若真是,那么——”

    “这两个人,极有可能是同一人。”

    景桃心中也有如此设想,但眼下未搜寻到足够多的证据,尚不能凭空去武断茯苓姑娘,与珏珏便是同一人。

    景桃交代完自己这边的事儿,便是问:“禹兄,你那边可有搜集到什么线索?”

    禹辰凝眸思忖了片刻,才道:“今日白茶姑娘行事多了些毛躁,给客人斟茶倒水之时,会有些出神,那茶水时不时烫到手,一个时辰前被鸨母训了一通,白茶受训以后,便出去接客,但人有些心不在焉,后有称病回后院去了。”

    景桃眸心一凛,白茶姑娘,在颐红苑待了这么多年,应付其客人来应能左右逢源,但今日却是如此这般心不在焉,定是有猫腻。

    可是因为茯苓姑娘遭辱而亡一事?

    正思忖间,禹辰又道:“我和尤仵作去审问过的那一位歌姬,她跑去向鸨母告了一状,那鸨母万分警觉,马上将白茶姑娘关禁闭了,那原是在台面上演奏琵琶笙歌的花槿姑娘,也被勒令回院,蓼蓝姑娘亦是如此。这三个人皆是今夜被勒令在后院候着,被禁足了。”

    景桃听出了些不太对劲,“三人均是被禁足了?”

    尤玄霖肃声道:“鸨母察觉到官府在查这几个人的事,遂是生了警惕之心,但她越是这般掩藏,反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愈发显得可疑。”

    景桃道:“这三个人皆是当年与茯苓姑娘一同入了颐红苑、纹蝴蝶的人,深晓五年前茯苓姑娘死时究竟发生了什么,鸨母之所以将她们禁足,显然不欲让官府查到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禹辰拍了拍桌板:“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查去。”

    一行人用完晚膳后,天色昏暗,雪势也逐渐大了起来,纷纷策马便是往颐红苑掠去。

    田迩不会策马,暂时也没多余的马,便是跟尤玄霖同骑一匹。

    快到了颐红苑时,四个人纷纷下了马去,禹辰对着景桃等人摆了摆手,“跟我来。”

    一行人跟着禹辰七拐八绕,绕到了颐红苑后院的后墙处,后院的南苑是优伶们所栖住的地方,尤为僻静,禹辰已经打探到了白茶姑娘住的地方,后墙莳植了一排花树,眼下呈现一派枯木凋零之色,第十株花树所对应的厢房,便是白茶姑娘的栖所。

    需要排查线索和审人,又需要两人放风。

    因此,尤玄霖对景桃道:“禹兄身手甚好,你一同跟他前去,若是里边发生了什么事,彼此也好有个照应。我跟田迩在这里候着,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以石击墙为暗号,可好?”

    景桃思忖了一番,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点了点头。

    禹辰不知是从哪儿搬来了一架木梯,扶稳梯脚,先让景桃爬梯上去。待景桃爬至了墙头之上,他再纵身翻墙而入,把那木梯弄至墙内,再让景桃顺着木梯爬落下来。

    待两人翻墙入内以后,尤玄霖便是带着田迩在墙外四处查看地形,看看是否会有人发现。

    只不过,两人没走几步,墙外陡然传来了一阵清灵的步履声,墙面之上,幽幽掠过了一道漆黑的人影。

    尤玄霖眸光一凛,顿步:“是谁?”

    外头的人影没有应声,寂若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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