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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血蝴蝶(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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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刻钟前, 裳婶刚刚跟蟹贩子磋商好了价,却不想一回头看去,景桃人就不见了。

    两人是在水月坊的菜市里走散的, 此处是京城四大坊间里最大的一处街坊,若是走散了,可就真让她难找。

    裳婶在水月坊急急寻了一周都寻不着人影,直至秋蔓坊传了一阵马嘶蹄鸣的噪响, 几道穿着深色官服的人影和一围捕快匆匆打眼而过,那时候, 裳婶便是晓得坊间又闹出命案了。

    但她就怕景桃会去掺和儿,把自己给搭进去, 这不, 她急脚匆匆踱步至了秋蔓坊的一座弄堂门槛近旁,就闻见一片争执之声,是景桃跟捕头杠起来了。裳婶吓得脸色都变了几变,刚欲前去劝阻, 但景桃已经抬步而出了,见着裳婶, 景桃满面的肃色一霎地如冬日冰雪般消融。

    当然, 少女一开口, 便是询问近日夏枝坊的命案。

    裳婶与菜篮子里的几只秋蟹俱是身心颤栗, 景桃有兴致出来购置菜品,但见着有命案生发, 她的心情会不自觉沉重几分,朗日趁着飕飕雪风斜照下来,东方山隅的穹空处,透露出几抹淡静色的晴光, 雪势虽然减缓了,但那一具女尸死在了雪地融成冰雕的场景,仍是錾刻在了景桃的眼底。

    周遭被官府撵走的看客都是附近街坊邻居,原是喧闹的市井人声一下子都散了,几些个人仍是看闹不嫌事大,躲在自家的门槛边上,嘴里瓜子饱满,唏嘘流言在口舌上颠簸,嘎嘣一声,那一个遭遇罹难的女童,她的一生就这般嚼烂在了市人的口中。

    “哎哟,多幼嫩的一个女娃噢,好端端的,就这般被害惨了,真是作孽哦……”

    “也不是哪个畜生,他娘的敢下得去手!脑袋长痔疮了八成!”

    “上一回夏枝坊的青青,她也便是这般遭际,下半身的衣物遭人剥了去,身上都是污血,哎哟我的老天爷,打从我瞅了那一眼,现在都还瘆的慌……”

    “现在已经是第二起命案,也不知官府追查凶犯追查得如何,只盼能早些把这人捉住,一日不捉住,我这心里就不踏实!”

    “是啊,这畜生专拣女娃下手,近些时日,咱也不敢让咱闺女出门了,夜里都把门关得死紧死紧的,还多买了两条狗看着门。”

    ……

    流言灌耳而来,景桃稍稍凝紧了眉眸,坊间里人心惶惶,看来这一桩虐杀幼童案真的闹得极大,官府来赶人,菜市上很快遽地空荡荡一片,唯有雪声回荡内外,景桃寻裳婶问及此事,裳婶静默了片刻,这才叹了一口气,道:

    “方才秋娘所同你提及的青青,是夏枝坊邵府邵员外家的小千金,今年刚满十三周岁,性子纯真浪漫,活泼好动,生得也美。前阵子乃是梅子熟黄佳节,她陪同自家的兄长们去郊外赏梅,又去城内西坊的三凉酒肆制弄梅子酒,几人捧着梅子酒去逛夜市看花灯,结果却是走散了。

    “邵家兄长们连夜寻了许久,寻思着青青可能回府了,于是年岁最长的兄长便回府找人,结果府内的人皆说没见着青青。”

    裳婶话至此处,口吻沉了些许,“起初,邵员外和邵夫人没太在意,曾前青青也跑丢过几次,但她方向感极好,识得回府的路,就算不回府,那也可能去秋蔓坊去寻秋家的婉婉玩去了。于是乎,邵家兄长遂是去秋蔓坊找秋家寻人去了,结果,秋娘也给问懵了,说那一夜婉婉染了风寒,正卧病在榻休憩,更是不曾见过青青的人影。”

    “这一会儿,邵家兄长们感觉事态有些不太对劲,连忙回府跟邵员外说了此事,邵员外便是发动府内一大批人外出寻人,按着那一日出游的道路一路摸索过去,邵府的管家带着人马在夜市内寻了一整宿,但仍是遍寻无获。他们把青青能去的地方都寻了个遍,能找去玩儿的人也都问了个遍,但无济于事。”

    “直至翌日凌晨,约莫卯时三刻的光景,水月坊李家的屠猪夫要去开市,结果就门前不远处的弄堂里,陈置有一具冻成冰雕的女童尸体,她的惨况与婉婉一模一样,均是下半具身体不着寸缕,身下俱是污血,在腕肘处与腿脖子皆有诸多瘀伤与血疤,死状凄惨。”

    裳婶话至此处,又道:“但这还不算最为诡谲的事情,异处是在于邵青青的右胳膊上,绘摹着一只血色蝴蝶印记。”

    景桃闻罢,眸瞳沉了沉,道:“我方才去观察秋婉婉的尸体,也是发现她的右胳膊处,也绘摹着一只蝴蝶印记,是人血绘就。我当时寻思着,不可能是婉婉自己画上去的,一定凶犯亲手绘摹上去,类似于做个记号。”

    裳婶问:“景姑娘,这两桩命案,凶犯皆是出自同一个人吗?”

    景桃颇为审慎地思忖了一番,摇了摇头:“我目前所得讯息甚少,并且目前只粗略验看了秋婉婉的尸表,她也有掐颈的伤处,下半具身亦有出血的征象,虽然与你所述的邵青青死时征象相一致,但我未曾亲眼勘验比对过,不能轻易武断凶犯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景桃回想着女尸胳膊上的记号,徐缓出声:“眼下,单靠一只血蝴蝶印记推断凶犯身份,还远远是不够的。”

    说着,她便问裳婶道:“上一桩案情距离这一桩案情各有多长时间了?坊内可有流传什么消息?”

    裳婶略作一些思忖,便是道:“上一桩案情就在梅子熟黄之时,在九月初十之前,在九月十一那日,坊内传了消息,说京兆尹府遣了叶仵作前去勘验尸骨,且说邵青青先是被侵害,凶犯趁着青青陷入昏迷晕厥之时,再将其掐颈扼喉,致其窒息而亡。”

    ——先奸后杀?

    景桃右眼猝然一跳,接着问:“那么,官府可有寻到可疑之人?”

    裳婶又是凝神思忖了一番,颇为审慎地道:“尸体是在水月坊李家门前发现的,李家嫌疑最大,当日那一家子人全被抓入衙门盘问了遍。李家一共只有三口人,屠猪夫、屠猪妇和屠猪夫那害了痨病的婆婆,屠猪夫妇两人性子十分平和亲切,尤其是屠猪夫,脾性憨厚温吞,怎么也看不出会是凶犯。

    “小人平时跟他打过几次照面,他那儿的猪肉卖得实惠,肉质还蛮不错,在水月坊内口碑太不错,秋家也常常遣婉婉去他的铺子买些猪肉。但是……”

    裳婶踯躅了片刻,才道:“屠猪夫此一老实人,要对一个女童下此狠手,无论如何也是无法想象,但偏偏官府就将他抓起来,视为重大嫌犯,且连夜审讯。”

    景桃心中早就有此顾虑,受害者死在了谁家的门前,那一户人家自然就沦为了嫌犯,她问:“那审讯结果如何?”

    裳婶道:“屠猪妇说,自家相公那一夜皆在协同她照拂病入膏肓的母亲,未离病榻左右,但她的证词与屠猪夫有出入。屠猪夫说,那一夜夜半他听着了什么奇怪的声响,外出了一趟,一刻钟后才回到了家。

    “夫妻俩的供词不太一致,自然是招致了嫌疑,衙役问屠猪夫外出做什么事了,屠猪夫却是憋着一股劲儿,啥都不肯说。后来官府在屠猪夫家里搜寻了到了一大袋滚金线织就的钱囊,钱囊下有一个流苏玉佩,上边便是一个瘦金体的『邵』字。”

    “邵家人见了这个锦囊,俱是指认其是邵青青的贴身信物,那屠猪夫见着证物,这才不得不承认了实情,他那一夜外出之时,听着外头有奇怪的声响,但却是不见其源头。

    “循声溯源而去,在雪地上见着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里边俱是银两银钱,他那时正亟需钱财买药医治母亲病况,一时便是财迷心窍,便把钱袋捡拾了起来,但他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第二日这钱袋的主人便是死在了他家门前。”

    “而屠猪妇要精明一些,她原是不打算让丈夫供出锦囊钱财的事情,但丈夫是个老实性子,衙役用些话术套了几说辞,以退为进,屠猪夫这就一咕噜全供出来了,这般一来,弑人嫌疑便是更大了。”

    景桃听罢,蹙了蹙眉心,问道:“屠猪夫妇俩确乎是贪了些小钱,但可有真正害人的证据?并且,屠猪夫听到了诡异的声响,那声响具体诡异在什么地方呢?可有见着什么可疑之人?”

    裳婶苦笑了一下:“景姑娘问得这般深入,可我确实是不知了,这些都是衙门内部的事情,若是要问,也只有衙门才晓得,但目前小人唯一晓得是,偷窃死者的钱囊,屠猪夫妇与那一桩命案脱不了干系,官府一直没有松口放人,没寻着新线索或者是真正的凶犯前,官府是不可能放人走的。他们夫妇俩估摸着现在还在牢狱内。”

    景桃眉心凝得更紧,她方才一边听着裳婶的口述,一边便是缓缓回溯原书的剧情,凶犯的身份不可能是屠猪夫夫妇,夫妇俩虽是各有罪咎,但按那市侩小民的性子,他们绝不可能为了财而弑人,弑人无异于是断了自己的生路,谅是为了财,他们亦是不可能如此铤而走险。

    谅是景桃觉得邵青青那一桩案件有些疑处,但碍于她并非经手此案的仵作,亦是不能干涉京兆尹办案的,任何疑点和问题也只能暂且闷在腹中。

    景桃问:“如果凶犯真是屠猪夫的话,那么邵青青胳膊上的血蝴蝶该如何解释?屠猪夫可有承认此印记出自他手?”

    裳婶摇了摇头,道:“屠猪夫不认得这个印记,他说自己连墨笔都没碰过,更遑论在尸体上作朱砂画。”

    景桃听罢,一阵失笑,看来,屠猪夫以为尸体胳膊上的血色蝴蝶乃是朱砂绘就,而并非人血。

    这般一来,也是解释得通的,常年执刀削骨的一介粗人,要与执起墨笔作细工活儿的人联系在一块儿,委实是有些牵强。

    不过,景桃又多留了个心眼,问:“除了水月坊屠猪的李家,官衙可曾寻找其他疑犯?”

    裳婶又是一阵苦笑道:“这个,小人真是委实不知了,不过侯爷一定是晓得的,京兆尹接受的案子,所有公文和验状最后都会递呈给提刑司,而姑娘正好在提刑司内入职为差,姑娘不妨去问问侯爷,侯爷一定会跟姑娘说的。”

    景桃微微撅起了嘴:“裳婶,您不是不明白,我今儿刚从尚书府内回来,若是又要去勘验另外一宗案子,我就怕侯爷不允。”

    裳婶眯着眼,牵起了笑纹:“姑娘别说笑了,侯爷定是会允的,侯爷都让姑娘包蟹肉韭菜馄饨了,他定是会……”

    话至尾梢,裳婶蓦地似是触了禁忌似的,忽然掩住口,又自掌了嘴巴子一下。

    这一幕落入景桃眼中,她忽地想起今晨,她对裳婶说顾淮晏让她做一碗蟹肉韭菜馄饨,那时裳婶的神色有些古怪,而现在这个时刻,她又是不经意间地提及了此事,对这一道菜讳莫如深似的。

    景桃心中微微生惑,但也没有多问,因为她一问,裳婶肯定会让她自己去问侯爷,那还不如不问。

    回府的路途之上,她也尝试着,去在书中寻找与蟹肉韭菜馄饨的只言片语,但却是徒劳无功,她与顾淮晏有了羁绊,但羁绊并不算深,自然无法去触碰到深处的隐秘剧情和线索,这些剧情在脑海内都以迷雾的形象呈现,根本让她摸不着头脑。

    虽是如此,但景桃禁不住犯了好奇心,京城如此多名家菜系,为何顾淮晏会唯独衷情于此一道菜呢?

    应该曾经有个人做给他吃过,遂此,他才对此一道菜念念不忘吗?

    那个人,应该是在他心里占据很重要的份量吧……

    越是如此作想,景桃倒是觉得自己很是奇怪,为何要去深究顾淮晏的过往呢,他的过往与她有何干系?她为何要魂不守舍?

    景桃暗自拍了拍脸颊,把脑中芜杂的思绪逐个清空,很快踏着初雪回到了府邸上,赶巧地,府邸门前伫立有数位劲衣使的身影,他们原是守在阴影处,见着景桃回来了,悉数现身而出,齐齐对着景桃略行一礼。

    景桃微讶:“侯爷回来了?”

    为首的劲衣使摇了摇头:“近些时日京城内命案迭生,加之北方的州县闹了瘟疫,百姓涂炭,侯爷今日一早便是为这两桩事体进宫了。”

    “北方闹了瘟疫?”景桃微诧。

    劲衣使道:“姑娘不用担心,目前瘟疫已经控制住了,但仍有诸多要事要解决,京城已经处于封闭的时期,城门由御林军严守,上命对外城人只允进而不允出,有些百姓对此颇有微词,时而会寻衅闹事。”

    又听那人道:“侯爷一时半会抽不开身,但眼下京中情势肃峻,侯爷担心姑娘的安危,遂是命卑职今后跟随您,护您周全。”

    景桃眼中的光微微黯了下去,心内悄悄地“噢”了一声,不知为何,她心中升起了她自己亦是未曾察觉到的低落,但她明面上仍持肃色,对他们略微颔首,有些为难地道:“其实不必让侯爷费这么多人力,我也不常出门。”

    劲衣使道:“今日姑娘便是出了门,但卑职来迟了,听闻一个时辰前秋蔓坊出了一桩命案,卑职们未能及时赶到护住姑娘安危,是卑职的失职。”

    景桃摆了摆手,看着微微暗下去的天色,问道:“侯爷进宫去了,一般会是多久呢?”

    劲衣使道:“视要事之轻重缓急,若是谈论既是严峻又是急切的要事,则可能彻夜候在宫中。”

    景桃心中的小人轻轻瘪着一张嘴——

    『噢,他是今夜不回来了是吗?那为何要让她下厨呢?

    让她,对这个平淡的夜晚居然也有所期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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