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鬼面娃娃(22)
末了, 顾淮晏问陆明笙道:“你可知在严嬷嬷守藏书阁之前,那位原来该去守阁的侍婢,她所犯何事,才被赐了罚?”
陆明笙凝神忖量了一番, 许是问的这些事过于具体, 她的记忆一直都挺模糊, 怕是难以记起严嬷嬷之前守阁的那个侍婢,只能审慎地道:
“这十年以来,因小女仅能逢闰年才能回一趟家,因此回家次数屈指可数, 对这位嬷嬷的接触就更少了, 细细想来, 小女仅见过这位嬷嬷一次,小女归京之时, 便是这位婢子前来相迎, 打点好小女的食宿, 但后来就换成别的管事了, 没再见到她了。”
“其实,小女也听闻过,这个婢子原是将军府府邸里的一等大丫鬟,打小就侍候母亲, 手脚颇为利索,也有些学识在的,颇为守规矩,礼数俱到,母亲嫁到尚书府时,这位婢子亦是一并陪嫁而来, 与尚书府内的管事一并将府内诸事打理得井井有条,亦是颇受父亲赏识之人。”
“那时父亲还是校书郎时,便是这位婢子协同母亲接洽府内各个京官人士,每逢父亲待宾接客之时,两人皆会躲在屏风后听对话,来判断此位宾客品性如何,是否值得往来或是深交。这位婢子识人洞若观火,在父亲的仕途上,她倒是提供了不少助力。”
此人行事严谨而规矩,在将军府受过良好的礼仪教导,又在尚书府内受到主子们的赏识和器重,但却在陆三爷的优伶产子一事上出现了差错,此委实让人难以置信。
陆明笙察觉到气氛凝肃起来,不由问道:“这位婢子是与严嬷嬷一块去了藏书阁吗?藏书阁一直以来是府内诸多幼儿的开蒙恩养之地,大哥、三哥、四哥他们皆是曾在阁内静修过四五年,但十多年前等小女再回府之时,却是听闻藏书阁被锁上了,有一个嬷嬷和两位小婢看管着,很少有人再能入内。小女自幼时起,便是未能观览藏书阁全貌。”
陆明笙说至此处,言语之中裹挟着一股子凄怆之感,待顾淮晏吩咐她先退下后,陆明笙略行一礼,什么也没再多问,自是退下了去。
景桃看着陆明笙的背影,思绪停驻在后半截话上,藏书阁为何在十多年前突然被锁住了,莫非它也与案子有干系?
此刻,禹辰赫然入内,禀声道:“侯爷,如您所预测地那般,今夜□□爷便是去了藏书阁,就在半个时辰之前,方才才刚刚从阁子里出来。”
此则在顾淮晏的意料之中,问道:“能否旁听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
禹辰微微凝了眉心,道:“卑职遣了八个人守在八方,但皆是听不得阁子内的人声对话,阁子内一片岑寂,如不是亲眼目睹有人入内,卑职会以为阁子内是无人的。”
景桃心中一凛,顾淮晏亦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太对劲的端倪,加上了陆明晨,阁子内一共有四个人,但四个人的说话声和行动声,居然能无声无息,照此看来,此座藏书阁定是有诡秘。
顾淮晏道:“现在分拨两路,一路继续看着藏书阁,一路去盯着陆明晨,但凡这两人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告知上来。”
禹辰忙领命下去,顾淮晏又吩咐刘喻:“凶犯犯案猖獗,这几日务必多派遣些人手,戍守住尚书府内各处要道。”
刘喻恭谨应下,“侯爷放心,卑职已经在加派人手。此外,国师亦是正在推算府内四位爷的生辰八字,以及那鬼面娃娃所代表的女童生辰八字,卑职估摸着后明日应会测算出来。”
有巢办事,顾淮晏素来是安心的,但有巢对景桃所述的那一番话,却是让他有些耿耿于怀,回院子休憩的路途上,他正准备唤她的名字,却见她始终蹙紧着眉心,刚一抬眸,便见到顾淮晏望着她,她遂是道:
“侯爷,我适才在忖度一个问题,是不是我错误推测凶犯的犯案手法,然后后半部分皆是不准确的,否则,今夜为何府内审人之时,没有一个与凶犯特征契合之人。”
她回溯了今夜审人的情状,除了严嬷嬷和三夫人,府内各院的主子和下人们皆是细细审问过一轮了,严嬷嬷和三夫人皆是神识有些不清明的,身体亦是不甚健朗,而凶犯不仅颇有身手功夫,并且反侦察能力惊人。
在第一桩案桩之中里,他从牢狱的铁窗之外吹入七厘子的迷香,其间门可能混入了狱中,给昏迷的陆尧换上了大红羽衣,在狱外完成弑人大计。
而在湖心亭上,此人杀了人以后,便悬着绳索飞身潜入了湖中,此人水性是极好的,能在水下不动声色潜入幽篁山,不受栈桥上任何人的注意。
再综合第三桩案件,其所使用到的种种手段,皆可应证凶犯是极为聪颖的。
景桃还想再说什么,忽然之间门,脑袋上边一暖,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地伸到了她的脑袋上方,然后很轻很轻地揉了揉,景桃嗅到了一阵轻暖的木霜清气,她人有些愣怔,抬眸看去,只听他说:“我信你的能力和判断,今夜审人之中,之所以没有符合特征的人,可能凶犯原本就不在这些人当中。”
这一番话,恍若春雨滴答滴答淋在心上,男人的话温暖得不像话,景桃心神皆是一怔,心跳的节奏都是乱糟糟的,一下子不知接什么话好,只得道:“谢侯爷宽抚,天时不早了,我先回去,侯爷也早点安歇。”
说时,顾淮晏亦是对近侧的两位劲衣使道:“送景桃回院,今夜守在她院外。”
景桃正欲说不必,顾淮晏道:“今夜有巢所说的那一番话,让我有些难安,虽然鬼面娃娃变脸、咒怨祸心等事纯属是子虚乌有,但你的安危素来很重要,这一桩案子里,尸是你验的,线索是你寻出的,你切不可出半点差错。遂此,今日始起,案子一日未破,我皆会遣劲衣使护你左右。”
见两人在说着话,不知为何,在旁的劲衣使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但侯爷行事是不拖沓的,说完便让他带着景桃回去了。
回客院的路上,景桃回溯国师所述的话——
『姑娘今夜务必要当心,这只娃娃跟了你许久,大半阴晦之气都沾你身上了,你诸事小心为要,尤其是睡前,掌三枝灯最好。』
景桃不信鬼神之论,但那个鬼面娃娃变脸的诡异场景,一直在她心头挥之不去,她没跟凶犯打过照面,但此人能完美利用一个娃娃的变脸术弑人,还是挺有意思的。
回了客院,一直守在外院竹椅上的墨染见着人回来了,即刻一面热忱相迎,一面端着焐热好的茶水,护送景桃先去用了晚膳,再侍候她去洗漱,景桃有心事,面容一直微微凝着的,墨染看着有些忐忑,问:“姑娘是不是还在忧虑案子的事情?”
景桃听罢,稍稍平展了眉心,另起了一话题问道:“今夜侯爷审讯下人时,你可在场?不知看到了那位陆二爷没有?”
墨染点了点头,捂着心口道:“奴婢当然看到了,但陆二爷居然与尚书爷生得一模一样,还是女扮男装,姑娘可是知道,在京城之中,双生龙凤之中的凤是最煞气的,不招人待见,奴婢以为,陆二爷明明是个女子,却要被扮作男儿,就怕是要用阳气镇压住体内的阴气。”
景桃敛眸:“嗯,我明白的,晚夕途经山房处,还看到了三夫人。”
墨染听罢,身子有些颤乎:“姑娘可有收到三夫人送的娃娃?府内皆传那个娃娃邪门得很,会触人霉头的。不过,三夫人虽是奇奇怪怪,还疯疯癫癫,却没给乌崽送过娃娃,还蛮疼爱他的,每回发病时,大小姐都会让乌崽去安抚三夫人。”
景桃挑挑眉:“乌崽?”
墨染继续往下说道:“姑娘来府内这两日,可能对乌崽有些印象,他眉眸生得很漂亮,右眼眼尾处有颗泪痣的,是个哑巴,虽不会说话,但性子乖静,行事也利索规矩,侍婢曾前跟他打过几次照面,他还挺有礼数的。”
“三夫人是何时捡了乌崽的呢?”纵使之前听府内的人说过,景桃还是问了一回。
“让奴婢想想啊……”墨染是这两年才入得府,对早年主子们的事其实所知还是甚少,过了老半晌,她才勉强地答道:“至少是在很多年前了,但具体是多少年前,奴婢委实记不清了,乌崽生得俊俏,但来府内之前是个受尽欺凌的乞儿,他是钱塘那一带的人。
“钱塘有个余杭郡,郡内颇多灵寺,寺内香客蜂集,乌崽就是常在寺外乞讨,有一日就碰见了三夫人,三夫人执意要带乌崽走,那时府内很多主子应该都较为震讶,因为乌崽的面容跟那个娃娃长得很像,都有颗泪痣,皮肤都白如雪,可能便是缘分,老爷和尚书夫人都没拦着,任由三夫人将乌崽带回府了。”
“三夫人对乌崽很是上心,将他当亲儿子对待,给他与陆茗烟一样的待遇,但乌崽的身份是个下人,那些下人其实对三夫人都没看在眼底的,但眼红的人绝对不少,这种处境对乌崽自是不好相处,但他从没跟府内的人生过龃龉。”
景桃慢慢地听着,眼前晃过了陆茗烟手腕烫伤的情状,再是想到三夫人居然对一个哑奴如此疼爱,只觉诡秘之中又添了一分诡谲,饶是她还想再细问一些久远的事情,但墨染却是不知了,景桃心知自己可能再问不出什么,虽是暂先歇下了。
夜半入梦之时,不知为何,景桃感觉自己一直睡不安稳。
起初,她隐隐约约察觉一大片凛冷的凉意,这份凉意似乎在触碰她的胳膊,触感粘稠而冷峻,惹人格外不适。
景桃睡得浅,此时睡意逐渐淡去,而那份模糊的凉意也逐渐明晰,好像——好像是两只冰凉的人手,手掌正贴着她的胳膊外侧处的肌肤,来来回回地抚摩,冰意直直侵入骨髓。
整个人如临雷殛一般,景桃心脏骤缩,蓦地撑开了眼睛,猝然翻坐起身,太阳穴突突直跳,凉意消失,她微微喘着气,后背处已经渗出了大片冷汗,冷汗浸湿了衣衫,后背都是粘稠着的。
景桃捋顺了呼吸,想下床寻水喝,殊不知,刚一抬眸,蓦地瞅见了一道大红色人影——
此人此刻正站立在床榻之前,身着与陆尧身上一模一样的大红羽衣,面容戴着与鬼面娃娃一致的白色面具,眉眼都是血红朱砂,面具背后,两只弯弯的血眸一顺不顺地瞅着她。
那人没有说话。
似是觉知景桃在恐惧,阴白的面具开始转换表情,那一个狞戾的笑,逐渐变成了满是幽怨的哭,面具背后,似乎还溢出了如泣如诉的幽咽之声。
景桃蓦地想起了鬼娃笑的下一句——
『鬼娃哭,吾着红衣。』
长夜如绞索般漫长,凛风敲窗,寂室之内没有掌烛,月光阴冷如霜,晦暗的光影之间门,连犯数案的凶犯,此时此刻就出现在了她眼前。
鬼面人开始朝着景桃挪步过去,步履无声无息的,流羽红袖之下伸出了两只毫无血色的手,双手之间门执着一根细长的铁链,月光照彻在铁链上,烛照出森冷的寒光。
景桃心脏猛滞,这人是要用铁链勒死她!
她悉身毛孔都在颤栗,抱紧衾被连连往后退,呼吸猛地急促:“你是何人?!……”
她原想强迫自己冷静,殊不知,刚发出半截话,那道哭泣的鬼面蓦地迫近,侵骨的森寒之意笼罩周身,下一瞬,冰冷的铁链猝然圈住了她的脖颈!
景桃被吓得眼前仿佛一黑,身体匆遽地挣扎着,但这效果适得其反,鬼面人愈勒愈紧,饶是景桃想要呼救,但此刻喉咙被掣肘住,她根本无法说话。
情急之下,她抬腕去拽扯凶犯的鬼面面具,“啪歘”一声,那一张面具坠落下来,跌落在了地面上。
正当景桃准备抬眼看过去,仅一眼,悉身的血液凝结成冰。
她看见了一枚红色的泪痣。
大片蓬乱的头发罩在脸部前面,透过头发,景桃虽然看不到这人的眉眸和唇鼻,但那颗泪痣格外明显!
血红的痣色,在月光之中泛发着神采。
凶犯显然也未料到景桃会率先扒拉开它的面具,勒脖颈的动作顿滞了三秒,也趁此机遇,景桃抬腿朝他下盘处一踹,原以为踢不开,讵料,却轻易地把凶犯掀翻了,她匆促地翻身下地,赤着足一句跑到了院子外,一边跑,一边大声呼救。
守在外院的墨染很快赶来,见着景桃这般惨状,尤其是皙白的脖子一片血痕,人都吓怔了:“老天爷,景姑娘你怎么受伤了,发生什么事了?”
那两位劲衣使也急剧赶到,景桃微微咳嗽,还呛出了泪,她指着内院子道:“快,凶犯就在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