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鬼面娃娃(15)
景桃敛眸深思, 从方才管事的口中又觅到了一丝端倪,那只小黄猫好像是陆茗烟养的,既然是她养的, 为何又由一个哑奴来代为抚养?
乌崽难道是陆茗烟院子里的下人吗?但推揣那管事训人时的凶肃口吻,景桃又觉得乌崽与陆茗烟没甚么隐秘关联, 否则, 管事的一定会给好脸色。
思绪一时有些芜乱, 景桃微微摇了摇颅首,开始专注验尸。
今日是尚书夫人死后第七日,亦谓之头七,她俯眸垂视尸身,今日回温,尸首泛散着一股霉味,阴潮而腐朽, 在腹腔与肩颈等部位, 除了遍布暗色瘀伤, 且生有大面积暗色尸斑, 当刀面精准沿着肋骨侧沿切开了颈骨的表皮时, 她看到了死者咽喉处似是卡着了什么东西。
她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此物取了出来,禹辰见状好奇上前:“此是何物?”
景桃狭了狭眸子, 一面将东西放置在近旁的托盘之上,一面打着此物:“乍看上去,有些像抄经时所用的竹纸, 它卡在了死者喉管之中,尚未完全吞咽之下,虽被消解了一大半,但依据色泽还有形态, 还是可以推测出来的。
听闻是从死者的喉管之中取出来的,一抹讶色划过禹辰的面颜,他道:“竹纸?此纸黏成了一团,能摊展开来吗?”
景桃道:“应该能。”
她先是将尸体之上的颈部伤处缝合好,禹辰吩咐劲衣使打了一盆温水给她,景桃濯净了手,再将温水斟出了一小部分,斟入托盘之中,在温水的浸裹之下,那被揉得皴皱的竹纸,纸身遭致水温的消解,纸面逐渐伸展开来。
景桃看着,忽然地道:“竹纸之上有字。”
禹辰想要再问,身后蓦地出现了一道温沉地嗓声:“什么字?”
景桃抬眸看去,灵堂之外,走来一道修长的人影,是顾淮晏来了。
景桃微微支棱起身体,借着日光探看竹纸的纸面,光线穿透半透明的蜡黄纸身,一连串山钩银画的字迹渐而显形,她视线掠过,凝声道:“又是佛经经文。”
景桃话落,便是蓦觉诡秘,曾前在陆尧死前所抄写的佛经经文之中,她发现了字句不太连贯。而这一回,她又从死者喉管之中寻觅出佛经经文。
陆尧所抄写的经文,与尚书夫人所吞咽的竹纸,有何关联?
景桃自袖袂之中摸出了陆尧的佛经抄页,这页经文的墨迹,比竹纸之上的墨字要淡些,她审视两页经文,字迹居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皆是陆尧所抄!
再仔细鉴察,景桃发现两页经文皆有一侧略微参差的边角,第一张抄页的参差边角出现在底侧,第二张抄页的参差则是出现在上侧。
“两页经文皆有参差边页,会不会实质上——是同一页?”顾淮晏垂眸看着景桃,“就像是一张纸,被人撕开了两页,只不过撕开较为齐整,可能让人误以为是两页。”
景桃眸色稍稍一亮,有这种可能,她照着顾淮晏所述的法子,试着将两张纸拼合在一起,果不其然,两张佛经左右两侧的参差完全咬合上,现在的行文完全流畅了。
景桃粗略观览了一回,经文所抄的是《坛经·忏悔品第六》,她试着从经文之上寻觅到端倪,但反复观读数回,仍是遍寻无获。
尚书夫人为何要将陆尧所抄的佛经撕下一半吞入喉中?这张佛经抄页本是由陆明昀收纳好,老夫人为何要取来?
亦或者是,这一张抄页对呀她有什么不可言说的隐秘?
景桃理不通,转而去问顾淮晏:“侯爷,在前院审人时,有何收获?”
顾淮晏道:“下人们所说之言,与陆明昀所述的,出入不大。”
景桃看着他,“既是如此,那似乎不能判定少尚书有无扯谎,他虽是处事圆滑,但为了官荫而私自去谋划的事足见此人心术不太正,我总感觉陆尚书和尚书夫人的死,跟他脱不了干系。”
景桃话落,灵堂之外忽然传了一声:“侯爷!”
是刘喻匆匆赶来,顾淮晏闻声看去,刘喻一跨入灵堂的门槛,便是道:“藏书阁那边卑职遣人去问了,已经见到了那位严嬷嬷,她和几位管事丫鬟常年守在阁子里,严嬷嬷鲜少在府中活动,但府内的事一般皆是由丫鬟告知,就据卑职目前了解到的,尚书夫人死后,这位严嬷嬷特地去跪拜守夜过。”
刘喻说完,又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虽说如此,卑职觉得此位嬷嬷行事诡幻,偌大的藏书阁内凉飕飕的,亦是几乎没有掌灯,阁内晦暗阴森,感觉起来阴气颇重。”
顾淮晏微微凝眉:“现在带路,去藏书阁看看。”
刘喻立刻承应,顾淮晏看着景桃:“你待在此处验尸,藏书阁的情况我待会儿告诉你。”
景桃轻轻眨了眨眼:“侯爷放心。”
这般说毕,顾淮晏便是带着刘喻等人离开了偏院灵堂。
藏书阁距离偏院不远,两地之间还要途经西沁园和幽篁山山房,方才出了院子,晌午的日光偏略斜射而来,回温时的秋暑之气又沉了几分,此刻,能看到一列搬弄祭品的下人正在逐次进入西沁园,其中一位玉面少年格外惹眼,他怀中藏着一只猫儿,低低地嗷呜着,喵声悦耳。顾淮晏半掠着邃眸,扫视那个少年一眼。
似是察觉到有人注视,乌崽也不经意地看了过去,两番视线对撞,顾淮晏瞅见了少年右眸处,那一枚朱砂色的泪痣,在半透明日光的照彻之下,格外惹眼。
顾淮晏眼神一凛,那少年似是被他的气息震慑住了,匆遽地低垂着眼睑,挽着祭物避入园内。
顾淮晏收回了视线,这个少年的面容,与那鬼面娃娃有些肖似。
他只字未提心中所惑,初觉可能是个巧合,转而抬眸去打量尚书府的内院,途经幽篁山向阳面的山脚处,他瞅见到了半山腰上的桂花小筑以及一丛幽竹林,隐隐约约地,还能听闻到山中的潺湲溪流声。
他不由问道:“幽篁山的山景可是陆尧所建?”
刘喻道:“回侯爷话,不是的,此山乃是前朝文人们曲水流觞之地,山间亦是本有一座家宅祖庙,后来被劳役们逐一推翻,修葺成赏秋茂林,山道上有一条潺湲的长溪,其沿着山道扶摇而下,夹溪两侧又砌有窄堤。长溪之中有诸多赭黄暗石,寻常亦称作响潭。方才侯爷听闻到的水声,便是发源于响潭。”
“大概在半百年前,陆氏先祖购置下了此山,重新修缮以后成为了赏桂赏竹之地。不过在夏日后,山间分外清凉,亦可作避暑圣境。”
顾淮晏转眸看去,越是往北边去,响潭的水声愈发幽越,如环佩相扣,铮琮动听。
一行人穿过了月门,在大片大片幽篁林的遮掩蔽日之下,那藏书阁就坐落于繁竹茂林的环抱之中,建筑通体一片冷暗之色,明明是初秋的光景,但阁外却是枯叶满地,刘喻踏过一地的枯叶,踱步至阁外,谨声叫门:“严嬷嬷?侯爷来了,烦请开一下门!”
藏书阁外是一片幽谧岑寂,人声让蒙在斗拱上的尘都颤了一颤,许久,吱呀一声,阁内的铜门适才打开了一条裂缝,门内出现了一张枯白而苍老的面颜,年逾天命之年的严嬷嬷,污浊的眸瞳之中,眼白部分几乎占据了眼眶,几乎见不到瞳仁,乍看之下,她阴气森冷,似乎在蔑视着一众官府来客。
但当严嬷嬷的视线落在了顾淮晏身上时,她眼中的瞳仁部分多了起来,只是眼瞳泛着可怖的浊黄之色,似是患有黄疸之症,她飘忽空茫的视线,渐而有了实质性的聚焦。
严嬷嬷枯裂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神色有些挣扎,但最终什么都没说,打开阁门后,她拘谨地朝来人福了福身,继而退身在侧。
她亦是如府中的主子一般,披麻戴孝,只是面容黯然无光,一片沉沉死气,恍若行尸走肉一般,刘喻率先进门,打量她一眼,但严嬷嬷眼中眼白又多了起来,仿佛又在蔑视他似的。
顾淮晏大步入了藏书阁内,就如刘喻早前所述,阁内三层楼,皆无掌灯,幽晦的就如暗黑深渊,空气弥漫着一种腐蠹的霉味,严嬷嬷就如深渊之中的一缕幽魂,丝毫窥见不到半丝人气。
顾淮晏微微凝眉,侧眸看向那一张阴白枯槁的脸:“你来此多少年了?”
“回侯爷话,奴婢来尚书府……十七年了。”
严嬷嬷的嗓声枯槁而沙沉,话声尖哨而阴戾,语速颇缓,仿佛一个久未说话的人突然之间开了口,有些不知该如何组织措辞。
顾淮晏狭了狭眸,继续问:“你原是尚书夫人的侍婢,但为何会被遣来守藏书阁?”
严嬷嬷低垂眼帘,眼底一片晦暗,她很轻地摇了摇颅首:“不是的,老夫人的贴身侍婢已经辞世了,此婢犯了错,本应在此守阁,只是她去寻死了,死后老夫人便把奴婢找了来,奴婢是替那侍婢在此赎罪。”
话至尾梢,严嬷嬷还阴测测地笑了笑,枯槁的五官以诡秘的弧度扭结在一张脸上,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但话中又有一丝隐晦的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