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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鬼面娃娃(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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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桑念率先辞别后, 刘喻便是一脸肃色,对顾淮晏禀声道:“侯爷,方才府尹一直在暗暗催促您快些结案, 一言一谈甚是局促,卑职以为,陆尚书狱中自缢一案可能藏有猫腻。”

    纵使刘喻不说,顾淮晏心里也已早有了定数, 此刻恰值晌午过后的光景, 他微微抬起颅首看了一眼远空的重楼云霭, 心底的牵念像滚水,不小心在面容之上蒸散开去, 今晨送景桃去提刑司应卯后,他便是去了政事堂, 带人去将水部主事郑奎的宅子抄了, 将旧案做了个定夺, 忙起来倒也没那般磨磋。

    而今,牵念沸腾在心内的神经末梢处,沸腾在眼底,昨夜拥裹她时怀中的柔腻触感,还历历在目。

    顾淮晏摩挲着指腹处的温凉尾戒,摒除芜念,问刘喻道:“眼下, 陆尧的尸体可是移送回了尚书府内?”

    上个月打桩生一案尚未结案之时,皇城之中便已传来陆尧自缢于狱中的消息,近些时日,听闻陆尧死法诡谲古怪,圣上避讳之, 国师有巢公子提出遣送尸体回府之论,言称陆尧死得颇不吉利,死时阴气邪祟直冲天灵盖,亟需送尸体回府安顿。

    刑狱重案,这不是一介国师该去管的事,顾淮晏思及此处微微凝眉,那刘喻道:“此一案情颇为严峻,据闻那些负责看守陆尚书的狱卒,于几日后皆是生了一场重病,告假不起。而尚书府内也发生了一桩命案,陆尚书死后七日,尚书夫人吊死在了府内湖心亭上,据府内下人所说,是陆尚书的亡灵来寻仇,杀死了夫人。这桩命案也就是近乎六日前的事了。”

    兹事仅是粗略听着,也足够瘆人,一桩命案未破,接连又出了第二桩命案,顾淮晏沉声便问:“那个叶姓仵作可有剖验陆尧的尸体?是否发现疑处?具体死因为何?尚书夫人的尸首可有一并验了?”

    刘喻忙道:“叶仵作验是验了陆尚书尸体,但就是没有剖骨,只因国师交代了陆尚书死时不吉,剖验尸骨会损伤发肤,有招魂引祟之忧患,遂此,仵作也只验了尸表。

    “验状上写陆尚书当真是自缢而死,加之狱中有亲笔题写的忏悔文书为证,虽然朝内诸多官吏议论陆大人死法怪异,但皆认为其乃是含怨死去。而尚书夫人的尸首,目前尚未有仵作勘验,府内人认为可能是陆尧亡灵杀了老夫人,也就不敢去让官府去验尸。”

    顾淮晏撑着眼睑,面容之上一派散淡之色,眼底划过了一抹荒唐,淡淡抿唇道:“既未剖骨验尸,只听信鬼神与一纸文书,便认定死者乃是自缢,这便是京兆尹府的职业素养?”

    刘喻听出了话中的峻肃苛责之意,心陡地冒汗,又听顾淮晏问道:“有巢公子素来只掌司祭祀占卜一事,怎会去插手刑狱重案?”

    刘喻解释道:“陆尚书死后第二日,赶巧国师从皇陵回了大内,闻着此事特地去刑狱看了一遭,说陆尚书死时的牢房内咒怨之气颇浓,要为其做法事祛魅除怨。但此些事卑职亦只是听闻小黄门说的,不知是真是假。”

    顾淮晏抬腕揉了揉眉心,先帝早立有律例,国师与外戚皆不得干政、干讼狱之事,若圣上真让国师插手刑狱,那便是有意在制衡他的权势。顾淮晏暂先不去思忖这些宫内事,先着眼于命案,他凝声问道:“那些验状可是已经递送至提刑司内?”

    刘喻道:“在的,就在提刑司的内台,前几日下官和陶副使还在议论陆尚书案桩的可疑之处,纵使京兆尹府门一直在催迫结案入库,卑职亦是一直等着侯爷来重新勘案。”语罢,刘喻忙道,“下官现在就遣人将验状送入侯府。”

    顾淮晏淡淡地道:“不必,我去提刑司看便可。”

    刘喻稍稍愣怔住,心底念头一转,遂是作一副了然之状。

    出了大内宫门,顾淮晏和刘喻一前一后上了马车,马车沿着玄武门间的御道往东,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是抵达了提刑司,那管事的判官、知事们显然没料到武安侯会亲自来了,一时之间皆有些局促慌乱,刘喻则当先恭谨地率着侯爷去了内台正厅,又峻声嘱咐一位掌事的文吏:“去将陆尚书案桩的验状一并取来,侯爷要过目。”

    那文吏殷勤地应声而去,少时,便速速取来了一摞不厚的验状纸牒,刘喻给顾淮晏点燃了香烛和安神茶,且将验状捧至顾淮晏眼前,顾淮晏视线落在了那验状之上,细细麻麻的蝇头小字让他眼神微黯。

    刘喻眼观鼻鼻观心,是个顶识趣的,旋即去问那判官知事:“今日宪台内可有要人到访?”

    那判官本要下意识摇摇颅首,却忽然思及了景桃来,于是乎他一副开玩笑的揶揄口吻,“若是大人不问起,小人也已是忘记了,今日确乎有人到访,说起来还有些趣意。”

    不知为何,刘喻心内升起了一丝不太妙的预感,明知故问地道:“是何人?”

    判官挠了挠脑袋,哈着腰道:“是一个稚龄小姑娘,说是受人举荐前来当仵作,但长官您晓得的,来提刑司当仵作可不就是笑事一桩吗,但这小姑娘还说长官您晓得的,您方才不在,小人们也就让她在茶亭里候了一上午。”

    顾淮晏薄凉带笑的视线从验状之上抬起,刘喻瞬时有些汗颜,牙疼地觑了判官一眼,语声变沉:“这个小姑娘可是姓景?”

    那判官嗅着苗头不对,面色笑意收敛,有些正色地道:“这个小人没有去留意,但就是容止端丽秀雅的小姑娘,看着好像是闺门小姐,横竖都不太像是干仵作营生的人,陶副使回来时亦是觉得这小姑娘在玩闹,打算将其劝退,但那小姑娘委实是从容和气,不卑不亢的,毫无怯意。”

    刘喻心内不妙的猜测成了真,面色可谓是青黄不接:“劝退?”

    拿出袖囊之中的帕子拭了拭汗,他沉声呵斥了那判官几句,跟他重申朝官对待老百姓的亲和云云,判官自然是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缩脖子蔫脑的,满腔满腹的困惑和委屈,但也啥不敢说,啥不敢问。

    刘喻接着肃声问道:“那小姑娘人呢?莫不是被陶副使那粗莽糙汉给劝退走了?”

    判官兢兢战战地支棱起脑袋,斟酌着字句道:“当然没有,那小姑娘很有韧性,陶副使将她径直带去尚书府了,陶副使说,小姑娘到底是不是仵作,让她去勘验尸首便知。现在两人只怕是还在尚书府内……”

    刘喻脑壳好疼,额际又渗出了虚汗,暗自斥了陶若虚几句,原想让那判官去将景桃从尚书府内请回来,下一瞬,却见顾淮晏款款放下了验状,以为侯爷有愠色,刘喻即刻恭谨致歉:

    “侯爷,卑职今日不在宪台内,未能及时迎接景姑娘,责之在于卑职。那陶副使素来行事就莽撞些,但本心是好的,是卑职的纰漏,没有交代好陶副使——”

    顾淮晏眉心舒展,未曾见有丝毫愠色,闲兴地摆了摆手道:“无碍,景桃虽是我所举荐,但提刑司中人对她持疑亦在清理之中,不必唤她回来,你同我前去尚书府便可。”

    刘喻心中悬石悄然落地,旋即吩咐傔从速备马车。

    提刑司内的一众判官领事们,见着武安侯来提刑司一趟,说是要看验状,可那验状的文牒尚未翻着两三页,榻子也未坐热乎,他人就离开了,被训斥的判官苟回了一条命,心中已是笃定了一桩事体,这景姓姑娘在武安侯心中地位定是不低。

    提刑司台外,马蹄声碎,顾淮晏的马车在前,刘喻的马车在后,晌午偏斜的日光照彻在御道之上,刺桐花与桂树开得正盛,深午的光景内,那黑鬃烈马驰行如黑火焰,驰骋如惊电,要比刘喻的马车快上很多,少顷,刘喻的马车尚未追上前端头马车,顾淮晏已是抵达了尚书府,他翻车下马,大步踱入了尚书府。

    顾淮晏承认自己是有些心灼了,景桃这般突兀的造谒提刑司,肯定会多多少少引人瞩目,他原以为她乃是他亲自举荐,刘喻会让她诸事顺遂,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她前去应卯时碰上刘喻不在,还被陶若虚直截了当地带去尚书府。

    实际上,让景桃去验尸并不算难事,但他怕,怕景桃会遇上官场之上潜在的不公和欺负。

    乍入尚书府内,刚刚折入西沁园的门槛,便听到她与旁人交谈些什么,尾句便是:“我和侯爷关系清白。”

    这句话恍若一道楚河汉界,将两人分拨得泾渭分明,虽说他让小仵作有半年的光景思忖,但此番她这般一说,话语沉静淡薄——不知为何,顾淮晏蓦觉心沉,昨夜同榻而眠算什么呢?同桌用膳算什么呢?莫非,此间种种在她眼底,皆是自上而下的恩遇与馈赠,无关雪霁风月吗?

    顾淮晏殊觉自己呼吸微沉,心脏那一阵沸热之意,跟着冷却了半分。

    景桃无论如何当真没料到顾淮晏会来,她思绪空茫,顶着鱼的脑袋与七秒记忆,俨然已经不知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恭恭敬敬地出声:“侯爷。”

    陶若虚因是背对着顾淮晏,遂此没见着他来,察觉景桃语声忽断,更是困惑,且问道:“侯爷怎么了,假令你若是与他清清白白,那他为何要举荐你?”

    景桃是左耳听右耳出,陶若虚的话如雾蒙蒙的水烟,一并铺成了淡淡的背景色,她按捺住心虚,恭声问道:“侯爷怎么来了?”

    陶若虚心内打了个突,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僵硬转过身去,仅一眼,他暗觉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把壮硕身板转回去,又转过来,又凝一眼,此回眼都发直了。

    武安侯本尊统摄提刑司,在提刑司内的次数却并不多,陶若虚曾遥遥见过四五次,青年气度如惊鸿招眼来,因此他仅一眼便能识出来,整个人俱是又僵又讷,每一寸的空气皆是凝冻住的,思及自己方才那不逊之言论,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遁地奔逃。

    陶若虚心下惶惶,但明面仍是泰然自若,后撤半步躬身行礼:“卑职拜见侯爷。”

    跟在后面的寂伯和文才俱是惊骇又惶然,此时,刘喻适时从府邸之外奔步而来,抬眼看去,西沁园中庭内站着好些人,他循着顾淮晏的视线看过去,很快就看到了景桃。

    刘喻思及在打桩生一案之中,顾淮晏便对景桃有隐微照拂,此下他又亲自来尚书府见她,刘喻心中蓦地升起了一个揣测,侯爷对景姑娘,当真是动了真心罢?

    顾淮晏看着景桃,复扫了一眼陶若虚,尔后,淡声道:“此位是提刑使刘喻刘长官。”

    此话自然是说给景桃听的,景桃之前便与刘喻打过一次照面,她少了几分拘谨,温言谨声道:“刘长官。”

    刘喻即刻抬手虚虚扶她起身,说道:“景姑娘快快请起,我这几日皆在等姑娘来,讵料今日不在宪台之内,姑娘正巧便来了。”言讫,刘喻不着痕迹地给陶若虚使了个眼色。

    陶若虚眼观鼻鼻观心,并不敢言语。

    刘喻复对景桃道:“其实姑娘不必亲自来验尸的,我曾看过姑娘验尸,加之有侯爷的举荐书,我对姑娘自是放心,往后姑娘在提刑司内帮忙,那必是再好不过了,不过宪台内一般接手的皆是刑狱大案,验尸的活儿会较多,姑娘倒是要劳累些了。”

    景桃淡笑着摇了摇颅首,看着刘喻,再看看顾淮晏,困惑地道:“侯爷和长官一同来了,可是有公差?”

    顾淮晏唇角轻轻抿起,刘喻一见着这场景,且道:“侯爷听说你在尚书府内验尸,便打算来看看,如何?验尸验完了?”

    陶若虚道:“只验了尸表,但景姑娘已是发现了数处疑点,认为陆大人死有蹊跷。”

    此话一出,掀起了诸多风浪,刘喻微微一怔,顾淮晏眸色已是沉黯,他的视线扫过了正堂内的明黄纸符以及八角铜鼎,他在早前便已问清了案情,面色未有丝毫变化,视线轻掠而过,陆尧的尸身和竹扎小人赫然在目。

    转回视线,他一瞬不瞬地看向了景桃:“有何蹊跷之处?”

    景桃正要回答,却见有个身着锦绸丝服的中年男子,从远处趋步上前道:“禀侯爷,家父确乎是忏悔含屈而死,那一纸忏悔书正写着忏悔之言,前阵子京兆尹府门的仵作也来验尸了,说家父颈骨断裂,确乎符合自缢之征象。”

    说话之人,正是尚书府少尚书,陆尧的嫡长子陆明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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