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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八十一章绸布裹尸(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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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淮晏听至此处,忖量了一番,凝声说道:“依我之见,洛筝晓得两人之间的隐秘关系倒是其次。秦倦与林湘互为养母养子,彼此之间共生依靠,谁也离不得谁,纵使让洛筝知晓了此事,秦倦亦是没有真正杀她之理。

    “这一处在《含桃传》的戏文里有隐晦的提过,馥儿知晓李郎君军背叛了她,李郎君只是惊慌失措罢了,真正想杀洛筝的人是婆婆含桃,易言之,亦就是林湘。洛筝若将此事告知县人,母子俩定会受千夫口诛、万人指摘,时而久之,林湘便生了害人之念,欲打算借秦倦之手杀了洛筝,而让秦倦心甘情愿杀洛筝,唯有一法,那便是撮合周玮与洛筝,以让秦倦生出妒心。”

    说至此,景桃眸心一定,心内陡沉,一抹冷飕飕的寒意攀上脊背,她不由地挺直了椎骨,略一抬眸,便撞上了顾淮晏的眉眸。

    他回溯起昨夜她差点遇害一事,眸色黯了一黯,哑着声缓缓问道:“林湘此人阴毒狠辣,她打算让周玮平替秦倦的罪咎,你却是返回客栈寻觅凶器证物,两番冲撞,她必是要害你。你返回现场之时,为何不提前知会我一声?”

    景桃道:“那时夜大风重,侯爷正准备审周玮,因为周玮嫌疑最重,官衙上下定会认准他是真凶,我若是在此刻提出质疑,定是要拿出证据的,但那时手头证物稀缺,我遂是认为可能在现场遗漏了线索,决意踅回客栈,也就不愿打扰侯爷审人了。何况,若是侯爷遣人随我去客栈,可能那林湘亦就不愿出现了呢。”

    顾淮晏殊觉景桃头脑机灵得很,且她说话时噙着淡淡而从容的笑,此让他心中益发疼惜,音色微哑:“以后不可再鲁莽行事了,但凡打算寻线索或是查找物证,若我不在身侧,你可让禹辰或是劲衣使随你同去,好让你有个照应。”

    景桃听罢,有些受宠若惊,刚刚顾淮晏的言下之意便是,劲衣使可让她随意差遣了?

    怔神之间,她的鼻腔萦绕着一阵木霜清气,淡静而澈洁,又如冬夜枝间的雪落在肌肤上的细腻触感,温凉而沁人,景桃缓而慢地抬起细长眼睫,乌黑睫羽轻轻扇动,眼前人覆落下来了一抹浓墨重彩的阴影,伸出了双臂轻轻一揽,一霎地,景桃落入了一个温实而烘暖的怀里,她的面腮贴在了男人的胸膛上,自己的脑袋上,缓缓下抵了一个沉物,好像是顾淮晏的下巴。

    顾淮晏严严实实地拥住了她,景桃未返过神来,人亦是忘记了该有的挣扎,却听他愈发喑哑的嗓音道:“景桃,你这回生了意外,我确乎有责任。”

    景桃大脑空茫茫,刚刚他是在向她道歉吗?

    他身上的温度与气息铺天盖地,裹得她心跳如擂鼓,自己仿佛浸泡在一个微醺的蜜饯糖罐里,连一呼一吸都是齁甜的,当她想起该挣扎之时,大脑也适时做出了反应,不自觉地道:

    “侯爷不必感到歉疚,林湘会去恒生客栈销毁证物,此一事谁也不曾预料到,说到底,我也有过错,走时没告知侯爷一声。我行事确乎莽撞,如果带了侯爷的人,便不会被抓,也就不会拖累侯爷了。”

    小仵作乖乖巧巧认错的模样,让顾淮晏心中疼惜更甚,他摇了摇颅首,道:“你言重了,此事谈不上拖累不拖累。滁州城距离京城不远,亦是算在天子脚下,不论是吏治还是法例,皆是算是苛紧严正,秦倦与林湘二人居然敢多番作案,自是更为轻视法例之辈。

    “且外,你乃是女仵作,随着我一路颠沛与办差,招眼是难免之事,起初我们去秦府查案之时,虽未见着林湘,但那时她想必是早有所警觉,且注意到你了,加之秦倦被押入牢中,你又去寻找物证,她自然是更加惕然。”

    晌午的日光轻薄且带有温感,光影影绰绰的,覆照在两人身上,男人的温怀如他的嗓音一样,温润清和,虽然是林湘狠毒,但景桃心内却感知到被保护着的暖意,她稍稍从顾淮晏怀中挣脱开,瞅见他眸中仍是有一丝愧色,她遂是出声蕴藉道:

    “侯爷,去客栈重查物证和线索,是我自己要去的,与侯爷不相关,更何况眼下物证和线索都已寻回,林湘也被捉住了,我人也相安无事,我听侯爷的话,往后行事更加谨慎一些。”

    顾淮晏思及了什么,视线微俯而垂落,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道:“景桃,待进入京后,我让你在直司使或是刑部办差,案子不止囿于京兆府,在前二者皆有之,,待你入差担职后,我会遣人护送你左右。你若是在直司使,这些案子皆是我一手接管,此般我遂是事事皆能顾及上。”

    听闻是在顾淮晏手下掌管的直司使,景桃喜忧参半,虽然她不必去京兆尹府门了,也省去了跟叶羡槐打照面的气力,但这般一来,倘若她去了直司使,她也有些束手束脚,该担虑的事一点也不比在京兆尹府门少。

    至于刑部,则是刑部尚书岳彦的地盘,岳彦是受命于顾淮晏,她的一举一动,也会通过岳彦禀告给顾淮晏。虽说顾淮晏给了她一条安全的康庄大道,这般庇护自是诸多仵作求之不得的美差,可景桃仍是踯躅了。

    景桃静默一会儿,倏地正色道:“侯爷,请容我思量一番。”

    顾淮晏一双桃花眸里仍是淡淡的笑意,似是已是料知她不会轻易答应,又听景桃解释道:“侯爷对我照拂至此,我受宠若惊,但我仍是需要思虑一番。侯爷平素所管辖的官务颇多,除却刑狱之事,还需审查各种案子验状,若我直接进入了直司使,岂非成了特例,我怕侯爷因此事而被外人落下话柄。

    “此外,不论是直司使、刑部亦或是其他官衙,不论大案小案,我皆是同等待之,只愿能为死者言,在京城何处官衙皆是一样的。”

    景桃不疾不徐地将话说完,面色虽是沉静无比,但实则心底却是忐忐忑忑,她觉得自己不太适合直司使,至少眼下还不是恰当的时机,但她有些生怕顾淮晏不改心思,且他手段劲韧,时而会彰显强硬之势,只消他一封举荐书,翌日她便能收拾包袱进京去直司使报道了。

    景桃不喜自己的命脉被他人掌握的感觉,唯恐顾淮晏不会同意似的,她抬起了眼眸,眸底藏着一份硬韧与倔强,与顾淮晏直直对视,目光毫无畏惧与避讳。

    顾淮晏与少女相视了半晌,她的神态恍若一副堪比慷慨就义的面色,叫他一时抿唇笑起来,静敛的桃花眸映和着暖光浅影,眼褶轻轻起了潋滟,眸心眯起,他震袖抬腕,手掌伸入绸被之下,不偏不倚握住了她的腕子。

    景桃怔忪片刻,被他的笑容晃了晃眼睛,她眸底困惑又茫然:“侯爷笑什么?”

    顾淮晏眸色笑得温柔,语声徐缓地道:“我已是料知你不会听我的话,但却不想你的言辞与神态,会如此——”他轻缓斟酌了一个词,“悲壮,悲壮得好像我已经将刃器抵在了你命脉上。不过,你这番回答在我意料之中,不曾让我失望。”

    听至后半截话,景桃心知顾淮晏是不会迫她的了,也就暗自松下一气,见他神态温柔,日光一寸一寸浸入他的眸心,髹染成半透明的琥珀色,景桃心神一动,话也跟着软和了一些:“除了入差为官此事,其他事宜皆可依着侯爷。”

    顾淮晏听着眼梢挑了一挑,唇角笑意深深:“无论什么事,皆可依着我?”

    趁着她发怔,他继续:“会抱抱,也会在怀里蹭睡吗?”

    景桃一霎地面臊耳红,自己……方才是被调戏了吗?

    她人赶忙拉起绸被遮住了脸,不敢瞅他。压根儿不知顾淮晏会打蛇随棍上,她只是率性而言,无甚提防,却被他逮着了,她不知该如何答下去,并且他刚刚那番话好耳熟啊,好像是之前在第二桩案件结案后,他谈及侯府里养得猫,问她如何亲近猫,她做了答案,他也就问了一番话。

    就刚刚调戏她的那一句!

    真的真的好可恶啊。

    一时之间,景桃看向顾淮晏的视线里,多了七分惕然和三分防备。顾淮晏见后无奈地后退半步,松开了她,将双手举至肩侧,有些失笑:“放心,在这半年内,你给我答复之前,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景桃瞠大眸子,顾淮晏的言下之意便是,只消半年一过,她给了答复,他便是什么都可做了?

    烫意从景桃的耳根处蔓延开去,一路延伸至往下,连她的脖颈皆是一片烫红。

    翌日,约莫是朝暾的光景,曙色已明,夜雾刚刚褪尽,空气里柔着淡湿的雾气,官衙之外很快便有人来报,说是景知远和林甫到滁州城内了,景桃已经醒了,但碍于下床不便,细辛和呦呦二人忙着帮她擦伤上药与筹备早膳汤药,她也只能吩咐候在门外的劲衣使,去驿站接应一下师傅和林大哥。

    打从有了顾淮晏的嘱令,那些个劲衣使也同禹辰一般,均视景桃如自家主子,态度颇为恭谨,面色虽看着峻冷,但却是办事效率极高。

    不出半个时辰,景桃敷过膏药后亦是用好了早膳,林大夫先入门为她把脉,诊断时,门外适时响起了说话声,是顾淮晏带着景知远和林甫来了,景桃心绪微乱了一乱,思念之情有之,怯近之情有之。

    柳大夫为她拭完了脉搏,且道她身体元气恢复了大半,复叮嘱了用药事宜,便起身而去,景知远等人一进门便朝床榻上看过来,景桃这两日适时用了药,原先那苍白的病容淡去了许多,面色之上红润了不少,顾淮晏让景知远和林甫进来,给了父女二人说话的时间。

    景知远近乎半个月未曾见景桃,这一次看望,察觉她较之以往,人儿更瘦了不少,但眉眼之间却是益加沉着冷静,似乎历经了诸多沉淀和磨练,整个人成熟了不少,景知远既是心疼又是欣慰不已,拉着景桃的手道:“阿景,侯爷听闻你此番受了重伤,他颇为自责,欲让你在此处修整多日再上京,你可愿意?”

    说这番话时,顾淮晏并不在身边,而是去了屋外候着,景桃心内宽心了不少,亦就没有原先那般拘谨局促,点了点颅首,道:“其实是我办案鲁莽了,因此被那凶犯捉去才牵累了侯爷,一切错在于民女。且外,侯爷有心让我留在此处,待三日后伤势应能恢复,我也就能随侯爷进京了。”

    林甫静候在景知远身侧,他听至此处,颇为不赞成地蹙了蹙眉头,上前道:“阿景你可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你可是仵作,只消专注于验尸剖骨就好,那破案调查抓人啥的,不是让府衙负责的嘛!那凶犯会将你捉去,这可就是侯爷和府衙的失职……”

    他话未毕,便被景知远低声呵斥了一句“不得无礼”,林甫只好窘然地敛了声,他有点怕景知远的威严峻容,上一回案子结束后,他就去特地回恭州府衙,跟景知远提及了他跟景桃的亲事。

    景知远觉得林甫有护养景桃的心是好的,毕竟两人在恭州府衙里扶携成长了多年,林甫的为人品性他熟知于心,但总觉得少年在行事上缺了几分沉稳干练,还需多磨砺磨砺,加之婚娶婚嫁之事也不是他这个师傅能主张的,还需问过景桃的意见。

    徇私而言,景知远心内纠结又矛盾,他希望景桃能进京谋份差事,凭一手验尸之术福泽百姓,倘若能堂堂正正的恢复身份自是更好。

    但同时,他又希望景桃一生能健康无忧,平平安安,他是看着她从一个稚嫩小团子,一步步初长成了聘婷少女,眼见着要到嫁人的年岁了,若能觅个如意良婿,安安稳稳在恭州府衙当差过小日子,也是个不错的去处。

    景桃不知景知远心中所想,察见他眉心蹙紧,以为他还是不同意她栖在顾淮晏寝处,不由说道:“师傅,等这几日我服用完了汤药便能入京了,师傅若是放心不下的话,每日过来看看,可好?”

    景桃忖度得没错,景知远实际上也不太同意她栖在顾淮晏寝处,毕竟这委实不成体统,但看着她仍是略显病怜的面色,景知远又不太忍心催促她连夜起身赶路,她一个女儿家栖在此处也并非不能通融。

    甫思及此,景知远只好妥协般地说道:“既是如此,那这几日你便要叨扰侯爷了,你多长点心,行事可再莽撞,诸事小心为要,别给侯爷生事添乱。”

    话至此处,景桃唏嘘不已,眼眶微热且红,鼻腔也是涩然,方才景知远那般言语,仿佛在前世之时,她生父目送她第一日去警署报道时的言语,言语如热雨般浇灌在心,景桃捂着发涩的眼睛说:“我哪儿会给侯爷添乱,我明明很乖巧的,侯爷在验尸之术上还需要多多依靠我呢。”

    这些话很轻,音色微哑,如小女儿家的憨态,似是撒娇,把景知远逗乐了,他觉得景桃此番劫难定是受了不少心悸,顺着她的话安抚了好一阵。

    景桃的心绪恢复平寂,这才看向了林甫,林甫此番前来的行径有些古怪,他方才那一番话对顾淮晏好像有些惕意,景桃听出来了,但没往心里去,认为他这是在关心自己才出此言。她主动与林甫寒暄了几句,林甫的面色一直是欲言又止,言语也有些期期艾艾,似是有话对她说,但碍于什么而不敢言出。

    一直到晌午时分以后,景知远看了眼天色,忽觉自己久留下去有些失礼之嫌,起身叮嘱好景桃好生养护身子,景桃乖驯地点了点脑袋应是。

    离开之时,林甫却是突然在榻前止了步,眼神浓浓地看着景桃,低低地唤了一声她的名:“阿景。”

    景桃没觉异常,应了一声,却听林甫用半央求地口吻说:“你别去京城了好不好?”

    景桃微微瞠着眸子,嘴唇翕动,却不知该说什么,她有些不可置信。

    此一刻,她藏在绸被之内的手被林甫牢牢抓起,他道:“跟我和师傅回恭州府衙吧。”

    景桃看着他,面色有些茫然。

    “现在有我护着,不会再有人欺弄你了,并且,你的考评早已达标,你能继续府衙里当个好仵作,将来继承师傅的衣钵。但你若在京城,入差为仵作之职,且是个女儿家,怕是要被人谤议。侯爷不会真正待你的,只有师傅和我,才能待你一片真情实意。”

    听着林甫愈发炽烈的话,不知为何,景桃颇感陌生,同时也有些骨子里的畏惧,她想把手从林甫的手掌里抽出,但他的力道很大,任凭她怎么使劲,皆是无济于事。

    景桃有些无措地撇开视线,看向了不远处的景知远,景知远却是默认了林甫的行径一般,没有阻止。

    与诸同时,她又听林甫道:“我向师傅提及我们俩的亲事了,阿景,待你及笄后,我娶你过门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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