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用“扔”这个词，好像并不准确。
事实上，沈意到底还是没能狠下心，把陪伴自己多年的洋娃娃和垃圾放在同等的位置上，而是把他亲手托付给了邻居家的小孩。
沈意在下楼的时候看到了那个蓝色的垃圾桶，在这个小区里，它绝对算不上是个招人喜欢的存在，每个行人都会下意识地略过它，除了手拎黑色垃圾袋的人才会捏着鼻子，小心翼翼地向它靠近。
这个垃圾桶有些年头了，在他有记忆起就出现在了小区的角落里，至今已经十来年，常年没有清洗，周围早已经出现了一圈又一圈黑色的污垢，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最后生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蚊虫闻味而来，在上面胡乱飞舞。
很脏，很臭，沈意皱眉，圈着洋娃娃的手紧了又紧，在一番纠结以后，他抬起脚，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这里。
沈意终于明白了老父亲嫁女儿的心理，大概和自己现在的心情很像——为它找一个好的归宿，一切待遇照旧，只不过就是换了个主人。
沈意说明来意后，邻居家的小孩就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真的免费送给我吗？”他似乎很喜欢这份“礼物”，胳膊搂着它，眼睛里闪烁着愉悦的光，甜甜地跟他道谢，“谢谢哥哥。”
脸上充满着毫不掩饰的喜悦，就像是当年的沈意，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在此刻重叠起来。
沈意恍惚地想，他会好好对待那只洋娃娃的吧！
沈意太过专注地思考这个问题，最后，还是孩子叫了他好几声，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才唤回了他的理智。
沈意摸摸他的脑袋，小孩子的毛发比正常人的要更加柔软一些，触感极好，小孩没有躲闪，瞳孔是琥珀般的澄澈，“没事，但是你要答应哥哥，要好好爱护他，知道吗？平常定期给他洗个澡……”
话音戛然而止，沈意皱着眉，突然想起来，他才是个四五岁的孩子，极大可能性做不到这些。
于是，说到一半的话被收回，沈意重新组织语言，开口道，“要是你做不到，那就定期给他晒晒太阳。”
紫外线消毒，也是一样的。
沈意安慰自己道。
邻居家的小孩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然后抱着洋娃娃赶紧离开了，生怕背后的人会反悔，柔软的毛发在太阳的映衬下，散发着一种柔和的浅金色。
沈意眯起眼，整个人斜斜地靠在树干上，太阳很晒，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很多破碎的阴影，瞳孔缩小，呼吸困难，他拿手挡着，喘了好久他才缓过来。
迷糊间，他还在思量，像是小时候做数学题写下答案后，还不停地在草稿纸上验算，确认答案的准确性。
那个孩子家境一般，父母都很节俭，根本不舍得给他买玩具，不出例外的话，洋娃娃就是他的唯一。
人的本性都是如此，对于唯一的东西，总会多点珍惜。
太阳把他的身影拉得极长，小孩的背影逐渐和记忆中的那个自己相重叠。
当初，沈意也是这样蹦蹦跳跳地抱着洋娃娃回到了家里，细软的手臂牢牢地圈着他，脸上的快乐溢于言表，嘴唇在娃娃的脸上亲了好几口，濡湿了浅色的布，当时，父母还总笑说他是小孩子心性。
沈意叹了口气，心中像是缺了一块，当天晚上，因为失去了洋娃娃，怀里空荡，他翻来覆去很久都没有睡着，直到凌晨四五点，他才勉强凭着睡意陷入梦乡，因此，早上起来的时候，镜子中的那个人眼下带着淤青，整张脸透露出一种不正常的惨白，缠绕着一股清冷的鬼气。
沈意自己把自己吓了一大跳，尖叫声被堵在喉咙里，镜子中的人也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动作。
瞳孔微微放大，因为警觉，嘴唇微张。
原来是自己啊！
沈意艰难地把叫喊声重新吞入腹中，他打了个哈欠，眼角不自觉分泌出一点生理盐水，眼前的事物模糊一片。
他自顾自地刷牙洗脸，冷水打在他惺忪的睡眼上。
镜子中的那个人像极了鬼。
哪怕那个鬼，有着和自己同样的脸，也还是让沈意感到了全然的陌生。
昨天晚上，前半夜，沈意睁着一双眼在那里数羊，到了后半夜，沈意睡着了，梦中也不安稳。
他遇到了一只鬼。
准确来说，他也不知道，那是不是鬼。
既然不知道，那么索性就用鬼来称呼他。
鬼是一团黑色的雾，没有形状，飘飘然地浮在半空，那只鬼拼命缠着自己的腰，黑色的雾气衍生出很多只触手，无孔不入，牢牢地将自己包裹起来。
沈意被冻得瑟瑟发抖，仿佛自己是被关在了冰箱里，身边都是冰块，只有自己一个活人，寒气包围着自己。
而属于活人的热量也正在被一点一点吸走了。
他要死了。
虽然沈意还沉浸在睡梦中，可是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却是真真切切骗不了人的，他开始喘不上气了。
“为什么要扔下我？”
“为什么要把我扔给别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迷迷糊糊间，沈意听到一连串的为什么，他呢喃着开口，“松开我。”
声音细细小小的，更接近于一种沉沉的呻_吟，而非暴躁的怒骂。
那道黑色的雾气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把他缠地更紧了。
黑气化成细小的一条，从沈意的脚趾开始，一点一点向上延伸，黑气所蔓延过的地方，无不例外都留下了道道红痕，带起一阵酥麻的触感。
像蛇。
冰冷的长条状动物一边嘶嘶作响，一边极为喜爱地在沈意的皮肤上留恋，他挣扎着起身，就看到眼下这一幕。
——黑与白，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却能融合地如此恰到好处，黑雾不断翻滚，一点一点将皮肤慢慢完全吞噬。
他似乎很钟爱沈意的脚趾，黑色雾气化成类似于液体的浓稠质地，在他的脚趾处来回地徘徊。
好凉啊！
沈意暗中骂了一声，诅咒那个黑雾祖宗十八代生孩子没屁_眼。
总感觉他的脚上多了一股潮湿的，黏糊糊的触感，很像是有人在上面用猩红的舌头舔过时留下的口水。
沈意不由地被自己那个想法给恶心到了。
恐怕只有变态，才会做出这种事情。
他不由“嘶”了一声，脚趾微缩，试图想要把自己的脚从黑雾那里拯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