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有人在看着自己。
沈意从来没有那么坚信且害怕过。
那些视线如有实质，像黑暗中滋生出来的淤泥，质地黏腻，一旦沾上了就怎么也甩不掉，粘稠的冷意顺着尾椎向上攀爬。
窗帘并没有完全合拢，外头的灯光正盛，借着缝隙透过，房间内的陈设被照得一清二楚。
沈意的房间很小，装修也简单，只放了一些必要的家具，风格颜色偏向于浅白。
这样的地方似乎根本容不下任何的污渍。
——但那也只是似乎。
沈意把胳膊圈起放在膝盖，头深埋其中。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些“视线”。
床底下，衣橱柜的门缝中，或是在密封盒子的缝隙里，总之，有的是阴暗的，不为人知的角落，如同视线的主人一样满怀恶意，见不得光。
那些诡异幻想所产生的肾上腺素，让沈意的心脏跳动地格外剧烈。
啪嗒一声，细微急促，光线迅速收拢。
房间黑暗阴翳，沈意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直到外面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沈意才知道，整个小区都断电了。
这样的环境无疑不适合诞生诡异的联想。
沈意开始大声骂骂咧咧，以此驱散内心的害怕，但那种声音听起来并不像骂人，更类似于奶猫寻求帮助时的呜咽声，听起来没有一点震慑力。
他用力揉着手边的洋娃娃，柔软的娃娃被揪成各种形状，是在发泄压力，也是在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沈意没发现自己眼角带红，水光潋滟，像是被人欺负过一般。
黑暗是最容易滋生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的，仗着黑暗的庇护……那些视线又开始了。
看不见的触手在沈意的眼角处徘徊，试图将他眼角处的湿意抹去，却没有控制住力气，沈意的眼角更加红了，触手的尖端也被染成了浅浅的粉。
眼睛有点痒。
似乎有什么在摸他，可是，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啊！
沈意的全身上下的肌肉僵硬起来，手下意识地护住了人最脆弱的眼睛部位。
触手和手相碰，黑漆漆的，恶心的东西开始兴奋起来，时而像条虫子一般扭动，时而又无比温柔地在沈意的眼角处翻动，触角的尖端此刻变成了深红色，无端显出了一份莫名的色_气。
沈意蜷缩身体，心想，这些异常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不确定，要是非得把他限定在一个时间段里，那应该是三个月前，就是在那个时间段，他察觉出房间里“有东西”。
不同于之前那种微弱到近乎没有的感觉，现在的“它们”明目张胆，肆无忌惮。
沈意回想着最近自己的生活情况，自认为也没出现什么偏差。
一切正常，上班下班，两点一线，枯燥地如同一成不变的幽深井水。
沈意叹了口气，他只能在心中不断安慰着自己，一切都是虚假的，是自己在大脑中幻想出来的存在。
沈意有些神经质地喃喃自语，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鬼呢？再说了，前两天大扫除，我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呀，对，说不定是因为我工作压力太大的缘故……”
沈意被自己说服了，为此，他还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沈意心一下子被纠紧了，他颤抖着声音问道，“谁？什么事？”
该不会是鬼吧！
怪诞的猜测在黑暗中无线延伸。
他被那些视线折磨地一上一下，极容易受惊。
一阵温和且略带着不满的声音穿破门板，“我是妈妈，沈意，该早点休息了，再这么熬下去，你的身体还要吗？”
沈意全身的肌肉放松下来，他声音轻快地回复道:“要的要的，妈妈，我先睡了，晚安。”
沈意把整个人都埋进了被子里。
被子今天刚晒过，带着阳光特有的味道。
沈意睡着时眉头还是紧皱的，整个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让人不自觉联想到某种稚嫩的食草动物，柔弱且无害，哪怕是在你身上咬了一口，也只会留下浅浅的牙印。
——食草动物的牙齿不够锋利，他们甚至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只能让一些更加凶猛的野兽为所欲为，而他只能哭泣着承受。
在沈意睡着的前一秒钟，身体的肌肉记忆还是促使他拉过了身边的洋娃娃，把它贴在心口的位置上。
那是一只说不上好看的洋娃娃，才沈意的巴掌大小，浑身上下都是用布料制成的，长时间的使用让他变得格外柔软。
或许对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来说抱在怀里刚刚好，可如今，沈意已经二十三了，小小的洋娃娃贴在他的胸膛处，显得格外滑稽可笑。
睡梦中，沈意把洋娃娃的胸膛贴在了耳朵处。
——砰砰
他似乎听到了一阵心跳声，不，加上沈意自己的，那是两道，一前一后，一大一小。
沈意察觉到了不对，挣扎着想要醒来，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砰砰
两道声音融汇在一起，频率相同，长短相似。
……或许，是自己听错了。
沈意用脸颊边的软肉蹭了蹭那只洋娃娃，娃娃身上淡淡的香气带给了他一些安全感，沈意借此深深地陷入了睡梦。
那只洋娃娃陪伴了沈意很长时间，大概是从幼儿园开始的，对沈意而言，洋娃娃的存在本身就有着很重要的意义，是他亲手制作出来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玩具。
尚且年幼的他为了制作这只洋娃娃，手上还多次被针扎出了血，那些血最后又被布料吸了进去，为布料染上了一种奇异的色彩。
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洋娃娃的嘴唇颜色近乎鲜血，浓重鲜艳。
时光会让一切鲜亮的事物褪去色彩。
过了十多年，那只洋娃娃身上破旧不堪，线头被随意扯出，脸上的表情原本是用针线缝的，现在已经模糊不清，布料泛黄，和土色相近，一看就让人产生了一种这只洋娃娃很脏的错觉，只有嘴唇依然鲜艳，像一朵盛放的玫瑰。
可明明沈意很爱惜他，前不久才刚刚清洗晾晒过，洋娃娃身上带着一种洗衣粉的香气。
沈意愤愤地想。
他的母亲也劝他扔了，今天早晨，母亲还刻意提到过那只洋娃娃。
沈意一家有一起吃早饭的习惯，通常会搭配中式的早点，豆浆油条包子之类的，沈意一向都很喜欢。
沈意把自己收拾完了下楼，拉开窗帘，让阳光透进来。沐浴在阳光中的时候，他就会产生一种身上黏糊糊的脏东西都被冲掉了的错觉。
沈意的母亲把早餐往桌子上放，“沈意，那只洋娃娃你可以扔掉了，都十多年过去了，难不成还要像你小时候一样，天天抱着洋娃娃睡嘛，羞不羞啊！”
沈意嘴硬，脸上泛起薄红，“当……当然不是了。”
实际上，和沈意的母亲说的一样，他不仅晚上抱着洋娃娃，早晨起来的时候，洋娃娃还是赖在他的怀里。
沈意睡相很不老实，好几次都翻下过床，无论怎样，那个洋娃娃始终如影随形的跟着他，像是在身上装了gps定位一样。
“哼，你跟你爸爸一样，嘴巴里永远都说不出个实话，不是在骗人，就是在骗人的路上。”
沈意的父亲正在看报纸，闻言，抬头不满地出声，“我发誓，我对你永远都是真心实意的。”
话题就这么被轻轻翻了个面。
沈意双目无神，机械性地掰开了一只包子，然后往嘴里塞，手指放到唇边的时候，他又感到了有人在舔他，指尖一片濡湿。
可能是自己的问题。
沈意并没有多加怀疑，继续思考着之前的问题。
这只洋娃娃确实已经很破旧了，有时候他摸着娃娃的肚皮，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都能感觉到里面团成一团的棉花，和身上怎么也洗不掉的霉味。
沈意也不得不承认，妈妈说的没有错，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过了需要娃娃抚慰的阶段。
他得自己去面对一切，包括一个人躺在床上入眠和那些无孔不入的幻觉。
沈意咬着筷子，从口里说出含糊不清的话语，“妈妈，我知道了，我会把他扔掉的。”
妈妈还在跟爸爸斗智斗勇，闻言，连头也没抬一下，“哎。”
就像是每个家里都有的，最普通的妈妈一样，热爱干净，每天最爱干的事，就是看着整理过后，整个房间都干干净净，井然有序的模样。她认为一切占地方还没什么用都不该存在于这个家中。
很显然，旧到不行的洋娃娃就属于这个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