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封信
楼珈宁脸色惨白，嘴唇微微发抖，双拳也紧紧地攥着。
江若离她最近，被她突然起身的动作吓了一跳。
江若：“珈宁，你还好吗？”
原本喧闹的教室也逐渐安静下来。
楼珈宁并没有回答她，而是头也不回地冲出教室。
江若：“珈宁！”
孟南音：“若若。”
她冲江若摇了摇头。
孟南音：“让她一个人先静一静。”
已经站起来的江若又坐了回去。
孟南音说得没错。
没有谁会愿意将自己的脆弱赤luoluo地展现在别人面前。
她是，楼珈宁是，所有人都是。
安静的教室慢慢儿又恢复了喧哗。
直到老赵一声中气十足的“吵什么吵”，沸腾的水才又冷却。
老赵：“楼珈宁同学呢？”
老赵：“学习委员？”
黎冬月：“老师，楼同学她……她——”
孟南音：“老师，楼同学肚子不舒服，让老师来了帮她请一下假。”
老赵：“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老赵：“好了，好了，大家该背诵的背诵，该做题的做题。争取下次月考考个好成绩！”
黎冬月：“音音，你真勇敢。”
孟南音：“嗐，我本来就一身问题，不差多一项。”
跑出教室的楼珈宁再也忍不住，蹲在角落里无声地落着泪。
她想飞奔到孤儿院看望李奶奶，可她不敢再轻举妄动。
那群人不会放过她的。
“这是你不听话的后果。”
她的手机里静静地躺着这样一条短信，每一个字都如同蛇信子在舔舐她的皮肤，一寸一寸地从头凉到脚。
她哭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给父母打电话。
可响了几声都无人接听。
她急急忙忙跑向校门口，随便拦了辆车就往家里赶。
楼珈宁：“求求了，你们一定要平安无事。”
楼珈宁：“我以后一定听话，再也不任性了。”
楼珈宁：“求求了，求求了……”
司机大叔：“小姑娘，你说什么？”
司机大叔：“你大点儿声，我没听清。”
司机大叔：“是不是我走错路了？啊？”
楼珈宁：“没有，没错。师傅，麻烦您再开快点儿好吗？”
司机大叔：“那可不行哩，再快就要吃罚单啦。”
司机大叔：“再说了，超速是很不安全的。”
司机大叔：“我的女儿跟你年纪差不多大，她还在家里等我平平安安回家给她做红烧肉吃呢。”
司机大叔：“你父母肯定也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对不对？”
司机大叔话格外多，可每一句话都仿佛在扎楼珈宁的心。
听到最后，她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越落越凶。
车内光线昏暗，司机大叔并未发现楼珈宁的异样，依旧在自顾自地说着。
司机大叔：“小姑娘，你这个时间点不上课跑回家干吗？”
司机大叔：“看你的校服，好像跟我家闺女是一个学校的。安南三中对不对？”
安南不大，是刚刚成立不久的县级市，统共就三所高中，安南三中是其一。
楼珈宁：“嗯。”
司机大叔：“安南三中好呀！当初我闺女考上的时候可把我们一家人高兴坏了，又是请亲朋好友吃饭，又是带闺女出去旅游的……”
司机大叔接下来说了什么，楼珈宁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只祈求父母千万不要出事，千万不要。
楼家。
楼珈宁走进窄小但干净的巷子，快速地上了五楼。
她掏出钥匙打开门，发现家里空无一人。
她又一次拨打电话，父亲终于接了。
楼珈宁：“爸，您没事吧？”
楼珈宁：“怎么不接电话呢？”
楼父：“爸爸没事。”
楼父：“发生什么事了？这么着急。”
楼珈宁：“妈妈呢？她在哪儿？”
楼珈宁：“我给她打电话没人接。”
楼父：“你妈去看你外婆了，可能没听到手机响吧。”
楼珈宁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可父亲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又让她的心狠狠地提了起来，并且再也没有落下。
楼父：“宁宁啊，你记得要听话啊。”
楼珈宁：“！！！”
那些人，果然不会放过他们一家人！
楼父：“宁宁，只要你乖乖听话，好好学习，一切都会好的，明白吗？”
楼珈宁：“我知道了，爸。”
楼父：“没什么事的话，爸爸先挂了。”
楼珈宁：“爸爸再见。”
挂完电话后，楼珈宁无力地靠着门，滑坐在冰凉的地上。
如果早知当年的际遇不是恩赐，她宁愿继续在泥沼里挣扎，也不愿像如今一样，如同脚踩钢丝，掉下去就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如果不曾得到，就不会害怕失去。
没有牵挂，就没有心痛，没有软肋。
手机在这时振动了一下。
她一看，原本暗下去的眼睛又亮了亮。
秋叔叔：“晚上到家里来吃饭。我让杨姨做了你爱吃的蒜蓉虾。”
在她十岁那年，被现在的养父养母收养。
被收养之前，她的生活犹如影子到了黑暗中，没有光，也没有方向。谁都可以踩她一脚，她连喊疼的资格都没有。
她甚至没有名字。
小时候的她，不知道生了什么病，头皮经常烂了又好，好了又烂，脑袋看上去坑坑洼洼的，孤儿院的小伙伴给她取名“臭头”。
她讨厌别人这样叫她。
没有哪个女孩子不爱美，她也想拥有一头乌黑秀丽的头发，她也想活得像一个小公主。
可她又脏又臭，脸黑得甚至看不出本来的容貌。
李院长是一位很慈祥的老太太，对每个人都很好，孤儿院的小孩子都亲切地叫她“李奶奶”。
李奶奶不仅制止大家叫她“臭头”，还给她取名“阿宁”，说愿她一生安宁，无病无灾。
孤儿院里有支教老师会教他们学习，她一直是成绩最好的那个，老师们都夸她聪明。
有一回，她被孤儿院里的大姐头堵在了昏暗的角落里。她身边跟着几个小跟班，有男有女，个个一脸不善。
他们将她按在泥土里，嘲笑她再聪明也是长不出头发的“臭头”；他们抓着她的头发往淤泥里按；他们往她的嘴里塞烂泥；他们大笑着在她身上尿尿……
如果不是李奶奶正好路过，她不知道他们还会对她做什么。
李奶奶一点儿也不嫌弃她身上又脏又臭，耐心地帮她清洗干净，还给她穿了新衣服。
也是那时，她第一次照镜子，才知道原来自己长得这样好看，像公主一样好看。
后来不知为何，大姐头一干人等见了她就绕道走，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小小年纪的她，天真地猜想着，一定是神通广大的李奶奶教训了他们。
如果不是李奶奶，她或许早就死在了孤儿院。
被楼姓夫妇正式收养后，他们为她取了新名字。
她很喜欢自己的名字。
珈宁，珈宁，听起来就十分岁月静好。
而岁月静好是她从前最大的奢望，不承想如今竟然实现了。
他们收养她的条件很简单，就是必须听话懂事。
谁不爱乖巧的小孩儿呢？所以这也算不得是苛刻的条件。
李奶奶攥紧了她的手，满口答应。等人走后，老人家才不舍地抱了抱她，说：“阿宁，出去了就不要再回来了。奶奶相信你会有更好的未来。”
她第一次觉得鼻子发酸，她舍不得李奶奶，可她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的确很精彩。
养父养母对她很好，不愁吃不愁穿。他们只有她一个孩子，对她倾尽了所有的爱。
当初的牵线人沈叔叔也会经常来看望她，给她买很多她没见过的牌子衣服、漂亮裙子、小皮靴，还会给她买各种洋娃娃。
养父养母要她把沈叔叔当恩人，将来有出息了好好报答他。
他们一家搬入安南不久后，有一位叔叔上门拜访，养父让她管他叫“秋叔叔”。秋叔叔直夸她可爱又聪明，还叫她有空随时上秋家玩。
后来她成了秋家的常客，认识了秋家的两个小孩儿，孟南音和陆星湛。
少年长得那样挺拔好看，少女也是那样灵动活泼。
陆星湛经常追着孟南音叫“小师姐”，当真是两小无猜竹马绕青梅，让她有些羡慕。
偶尔还会见到漂亮的秋姐姐，她虽然是长辈，但没大他们几岁，所以她和陆星湛都坚持叫她“秋姐姐”。
秋叔叔好像真的很喜欢她，他们家小孩儿有的，她也都有。一时之间，她觉得自己好幸福，有了父母的疼爱，有了新朋友，生活里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在父母的宠爱中、在朋友的关爱中，她的性格慢慢儿变得开朗，人也越来越自信。
但她还是不相信真的会有人待她如亲生，直到发生了那件事情。
养父在送她去新的中学报到时，有辆失控的摩托车直直地向他们冲来。他二话没说，将她推向安全的一边，而他则被撞得摔在地上，严重骨折，足足养了半年才好利索。
这件事情之后，她才第一次改口叫他“爸”，那个硬汉一样的男人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的眼眶也跟着红了。
可没想到，一切灾难才刚刚开始。
“这是你不听话的后果。”
楼珈宁盯着这行字，苦涩笑了笑，而后抬手打字，只回复了一个简单的“好”字。
原来，这才是所谓的听话懂事。
不能反抗，不能有自己的思想。
她只能活得像个傀儡一样，任由神秘人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