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付涛的行踪，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原公司被毁之后，他悄悄去打探了一番，然后去了安全点。在安全点附近观察了好几天，这才下定决心走进去。
然后，就是跟几位相好的同仁宣传，林泽生是□□，是叛徒，出卖了他们上海站……可惜同仁们面面相觑，没人肯相信他。
付涛愤而离去，决定一个人去找林泽生锄奸。之后的时间，拉黄包车，送报纸，送牛奶……什么能接触人多的工作都做了，人多的地方也跑遍了。
考虑到林泽生身边还有个病人，他也时不时地路过各个大大小小的医院、诊所、药房……然而他们隐藏得太好，直到接到归队的消息，付涛还是没能找到林泽生和方瑜。
他不知道，那个“病人”所有的药物，都是苏陌亲自送过去的。林泽生和方瑜根本不会去别的地方买。
付涛肯全力配合，审查就容易多了。很快他的情况得到了证实，与沈冰一起归队了。
但这次归队，与以往不同。绝大部分出外勤的，包括一部分内勤，只要不是必须知道的，都不知道他们现在真正的上海站在哪儿。
他们的“归队”，只是说，他们可以接受和执行任务了。
这让上海站变得更加精干和隐秘，同时对留在上海站内部工作的人，要求更高了。
季风同志曾经跟林泽生说，留给他成长的时间不多了。诚然，在这样的环境和年代，每个在这条战线上战斗的人，都不得不成倍速地成长和成熟。
上一次，是名不见经传的吴嘉力挽狂澜；下一次，如果遇到的是他呢？他能像吴嘉和苏陌那样，危急关头扛起重任吗？林泽生每天都这样问自己，每天都在鞭策自己更努力。
几日后。俞芝兰光荣回归。
至此，历时长达半年多，整个上海站终于全部各就各位。
付涛接替卢兆辉，成了行动处一队的队长。他与三队队长齐铭一样，成了长期外勤，不驻上海站。
驻留上海站的，是二队的队长，谢成峰。
谢成峰此人有意思。明明一个行动处的人，愣是把自己混成了“百家姓”。自己的顶头上司有事找他，俞芝兰、苏陌、吴嘉有时候有什么吩咐，也会绕过林泽生，直接找他。
可能是因为林泽生资历尚浅，可能是谢成峰资历、能力俱备，可能是他与几位处长关系都还算不错，总之，谢成峰算是继苏陌、罗光明之后，上海站的又一朵“奇葩”。
此时这朵“奇葩”就站在苏陌和吴嘉面前，大讲特讲，汇报他的工作。
“处长，抓到了！果然在祥安里！”
乞丐抓到了。不在吉安里，在祥安里抓到的。
谢成峰抓起茶杯咕咚咕咚喝茶，直喝了个一滴不剩，这才接着道：“都招认了。确实在吉安里混过一段时间，见过林处长。后来吉安里去了个瘸腿军官，他十块大洋就把林处长给卖了。”
“他还搁那喊冤呢！说是帮林处长找到了亲人。”
“他为什么老跟着林处长转？”吴嘉不由好笑道，“林处长在吉安里，他也在吉安里；林处长搬去祥安里，他也搬去祥安里。胆子不小，动机不纯。”
“苏兄，怎么办？不然直接咔嚓了吧。”吴嘉笑道，“我可不想被他盯上。”
苏陌沉吟片刻，点头道：“他跟踪过林处长，肯定也见过林处长的太太，说不定俞处长他也见过。我们三个他也见过，站长他也算是见过。知道这么多秘密的人，却这么不老实，这人不能留了。”
给他机会他不要，愣要往死路上走。算是自己作死、自寻死路了。这次能出卖林泽生，下次遇到机会，就能把他们全给卖了。
也许这次尝到了甜头，都不想坐等机遇，想着如何主动去告密了！
如果他没有遇到丁华舟，也许此刻他还在火车站要饭；如果潼林没有被小日本祸祸得无法生存，他也许会乖乖地回到自己的家乡，不再掺和上海的事情。
一个原本可怜的人儿，无辜地卷入了这场漩涡，偏偏眼里又只剩下了一个钱字……
“问他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送他上路吧。”苏陌叹了一口气，道。
“您也不必难过，”谢成峰咕咚咕咚又接连灌了两杯茶，见苏陌如此，不由道，“他不死，我们这么多人都要跟着遭殃，备不住牵扯整个上海站。董原去抓的时候，他正跟人打听日租界好不好进呢！”
得！这还留着做什么？拿他过年吗？苏陌一摆手，谢成峰麻溜地去了。
苏陌连最后的一点怜惜都没有了。
有些人，你竭力地几次三番想保他的命，可偏偏他自己不争气，就是保不住啊！
第二天。黄浦江多了一具浮尸。
这年头，人们见惯不怪，已经麻木了。尤其还是一个乞丐。
当局让人打捞上来，草草掩埋了，以免引起用水污染。
一个“满怀抱负”即将要在上海滩混得风生水起的一代风云人物，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没了。
日本情报部的明争暗斗不少见，但明争暗斗到□□同归于尽的地步，算是开天辟地第一回。
这让情报部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最高负责人的位子空悬。
最后，黑田信由少佐被提拔成了中佐，坐上了这个位子。这也是第一次由中佐军衔的军官坐上这个高位。
也就比上海站的苏陌好点。苏陌现在，连校官都不是。与其对上海站的功劳，极其得不匹配。
顾安源说，趁这次机会，给你报个功吧。你军衔太低了。实在看不过眼去。
苏陌说，得，您老人家歇一歇。我就帮站里赚点安家费，让我干别的我可干不来，军衔太高了容易让人眼红。您老别搅我悠闲自在。
顾安源一想，也是。一个医务处的处长能有什么军功呢？他经商的能力还是不要太过宣扬，上海站需要他这把保护伞。
于是苏陌升军衔一事，就这么放下了。
黑田信此人，脑子没有吉田机敏，意志没有高桥顽强，但他具备了他两任前任所共同具备的特点：狠辣。并且将这一特点发挥得比他两位前任都更加地极致。
狠辣而自卑，自卑而虚荣。因为自卑和虚荣，从而变得更加的狠辣。
黑田对自己的位子很满意，但对自己的军衔和能力不太满意，唯恐被人瞧不起。
是的，他有自知之明。虽然他自己永远都不会承认，但他心里清楚地知道，不是两任大佐身故，不是没人愿意接手这里的烂摊子，他这辈子都不会坐在他现在坐的位子上。
就连他一路提拔到少佐，也主要是靠他的忠心和听话，而不是他的能力。
黑田很庆幸没人来抢他现在的位子，他无比得珍惜这个机会；他极力想向众人证明，他是有能力的，是配得上这个位子的，是能比他的前两任都干得更好的。
于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黑田轰轰烈烈地展开了对上海抗日分子的追查。
追查没有头绪怎么办？自然是从搜索电台开始。
于是一辆辆伪装成救护车的侦测车出现了。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歇地在大街小巷上逛荡。
下属们叫苦不迭。但没有人敢抱怨。
就有人稍稍提了一句，“黑田少……中佐，三辆太多了吧？这很……”
话未说完，“啪啪”巴掌就上去了，“咣咣”马靴也上去了。
“我是这里的最高负责人！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吗？八格牙鲁！”
一个大尉，就这么硬生生给踢成了重伤。这还谁他天皇陛下的敢提建议？意见就更不敢提了。
于是三辆车上街，开始满大街晃。不是条件所限，他们只有三台机器，大街上能更热闹。
梅公馆的铃木大尉跟山泽永平道：“大佐，他们这闹什么呢？这么个侦测法，跟明晃晃告诉人家侦测车来了有什么区别？”
山泽永平淡淡地瞥他一眼，“你自己的事情都做好了？”
铃木立马收了声，灰溜溜地退下了。
苏陌跑去电讯处。
“哎哎哎，罗大官人，小日本的电侦车上街了。要收报发报先跟林妹妹核实哦。”
罗光明抬起头，眼睛在厚厚的镜片后面看他，“林妹妹？”
“林泽生！咳，我说你，能不能关注一下重点？”
罗光明一声不吭地又埋下了头。
苏陌一个爆栗弹在他脑壳上，“听没听见我说话？先去通知！”
罗光明冲他翻了个白眼，“我有数。”
照旧稳坐钓鱼台。
苏陌不听他故弄玄虚，亲自跑去电讯处看。
发报还好说，为了不定时收报，电讯处的电台不都是二十四小时开着的吗？那侦测车来了，还不是一抓一个准？
结果进了电讯处一看，好家伙。一个个小伙子小姑娘，聊天的聊天，修指甲的修指甲，还有对镜梳妆的，打情骂俏的……一看苏陌进来，一个个赶忙恢复了正形。
“苏处长。”众人异口同声道。
“关机了？”
“是，”不等苏陌多问，一个扎着两只羊角辫的姑娘解释道，“罗处长制定了新规则，发报的时候才开机。至于收报的时间，能约的约好，不能约定的，隔一个小时开一次机。尽量减少我们电台和上海站暴露的风险。”周蕙看了看表，“现在距离下一次开机还有三十七分钟。”
周蕙，曾在英国留学，通讯专业毕业。现任电讯处一组组长，是罗光明手下一员干将。
小姑娘说话口齿伶俐、逻辑清楚，办事井井有条、干净利落，很得罗光明赏识和重用。
“什么时候开始的？”
“公司重启就开始实施新规定了。”周蕙毕恭毕敬地答道。经过远洋公司一事，站里众人对苏陌除了喜爱之外，更多了几分敬重和崇拜。
苏陌默默地离开了。
得，是他小瞧了。苏陌忽然觉得，自己不用当老妈子了。
人家罗大官人看着是个闷葫芦，心里果然有数着呢！
看来远洋公司被毁，大家都提高了警惕，变得更成熟了。
唉，也总算不枉遭此一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