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八十章
这世上有些人，是很顽强的。不管他在你的人生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不管你喜不喜欢他，你都不得不佩服他……绝地重生的勇气和决心。
这些人当中，就包括高桥川介。
半年后。
一个西装革履、手持拐杖的男人从码头上下了船。他慢慢地走着，尽力不让自己显露出腿脚不便的狼狈，努力维持着自己的体面和尊严。
半年前因为腿脚不便被人操纵的不堪，他再也不想经历了！
没错。此人便是，离开上海半年之久的高桥川介。
半年前，他被人像扔猪羊一样地扔上货船；半年后，他风度翩翩地自己从头等客舱出来，沉稳庄重地下了船。
他，装了假肢。
他看着眼前的景物。他，感慨万千。他想对整个上海滩大吼一声：我！高桥川介！又回来了！
高桥在吉安里三十九号住了下来。
没错。法租界吉安里三十九号。一度在一年内换了几家住户的房子。一个高桥川介念念不忘的地方。
高桥会说一口流利的中文，敲开风尘女子的门，借口找亲戚，说自己是从前线下来的军官。光荣负伤所以得到了一笔不小的抚恤金。
女子对他又敬又怜又期待他的钱，于是将人邀请进了自己的房子。
高桥川介很快在邻里街坊混熟了。邻居们一听从前线打仗回来的勇士，不等高桥川介自己凑上去，就先纷纷涌过来问候。
善良的人们甚至带来了家里最好吃的食物。
高桥川介跟人唠嗑，“……我原本有个亲戚在这里住，没想到搬走了。这兵荒马乱的，上哪儿找去？”
“你亲戚叫什么，长什么样儿？在这里住过大家备不住见过。”
“年轻、英俊，高高瘦瘦的，不大爱说话。恐怕跟大家不熟。”
“男的啊？这里住过的都是女的。”
“有男的。有个女人不是跟她男人在这里一起住过？就是没怎么见过她男人。”
“对，他们家里还有一个病人呢！我记得有天看那男的背病人上车，以为他们去医院呢！谁知一去就没回来……”
“病人？那病人长什么样儿？还有那男的，他长什么样儿？”高桥急切地追问道。
“病人没看清长什么样儿。那男的，就匆匆看了一眼，好像是挺好看的，长得也高高瘦瘦……”
“对，就是他！那女的呢？叫什么名字，长啥样儿？”
对方正要搭话，风尘女子袅娜地走过来，“哎哟，侬有吾这个女人还不够，还惦着别的女人撒。亏得吾对侬的一片真心啦！”
街坊们一看，纷纷散去。
“还光荣军人呢！跟□□混一起，不像话！”
“就是就是，可惜了我的糖饼了。”那人说着，扭身回来提起自己的糕点盒子，往地上啐了一口，这才走了。
高桥气愤郁闷至极，对女人道：“这会儿出来做什么？”
女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当即怼了回去，“哎哟，吾看侬腿脚不方便，出来看看咋的啦？阿拉对侬咋样，摸摸侬的亮心好的啦！”
自此街坊们对高桥退避三舍。多一句话都不肯说了。
高桥无法，于是在情报部附近蹲守，终于让他等到了黑田信。
“大佐，哦，高桥君，怎么是你？”黑田信惊讶道，“您不是回国了吗？”
高桥将他拽到一旁，“我回来有点事，办完了再回去。我来找你，是让你帮我一个忙……”
黑田听完，蹙眉道：“高桥君，若是您需要路费、生活费，我还可以帮您凑一点。这种事，我可真帮不了您。吉田大佐若是知道了，我估计就得跟高桥君一起回国了。”
高桥一听，心里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半年不到，吉田那家伙果然升了大佐了！
踩着他的头得来的位子，坐得很舒服吗？！
“这只是个小忙，不耽误你多长时间。我以前待你不薄吧？你的军衔是不是我一路提拔的？”
黑田一听，愈发为难道：“高桥君，实话跟您说吧。这吉安里的住户，一个个精得很。那次去装□□的，就被追着问了半条街。很难糊弄。你要是问问最近租户情况，他们反倒反过来追问你是谁。”
“我中文又不怎么好，您让我去，反倒给您把事情搞砸了。这样吧，我给高桥君出个主意，”黑田顿了顿，小声道，“中国有句话，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
说完，黑田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走。那架势，就怕高桥借他钱似的。
世态炎凉，人走茶凉，大约说的就是高桥眼下的情形了吧。
就在半年前，黑田还对他毕恭毕敬、唯命是从，唯恐事情办得不漂亮惹了他不高兴，如今呢？三两句话就把他打发了！那姿态，仿佛跟自己说句话都像是施舍一般！
高桥气愤地用拐杖顿了顿地，忍无可忍朝情报部啐了一口，嘴里不知咒骂了句什么，这才慢慢拄着拐杖走了。
不过，黑田也算是给他出了个主意。街坊们不理他，那他就拿钱买消息啊！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
果然，几天后，让高桥钓到了一个二流子。
“回答一个问题，一张票子？”
“对，如果你能提供消息的话。你知道我在找一个曾经住在这里的男人吧？”
“听说了。你这号英雄人物，又见人逮人套话，没见识过也难。”
高桥一噎，正要辩白，就听对方说道：“你不就是想找那男人吗？你给我十块大洋，我告诉你。”
“十块？！两块！”
“两块你打发要饭的呐？就十块！你有钱睡□□，没钱找你亲人？”
高桥气急，心想你不就是个要饭的？“八块！不能再多了！”
对方掉头就走。
“好吧好吧！十块就十块！他在哪儿？”
“钱呢？先给我。”
“你先说。”
“我还能骗你不成？你是抗日英雄，我骗你街坊邻居都不答应！你先给钱。”
“你真的知道他在哪里？”
“当然知道！全上海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去打听吧，除了我这，你累死也找不着。”
高桥忍痛掏出十块大洋，“这下可以说了吧？”
二流子一把抢过来，“我在祥安里见过他。你去找吧！”说完，撒丫子就跑。唯恐背后有子弹追他似的。
高桥倒是想开枪，奈何这里是法租界，他腿脚不便，开了枪自己也跑不远了。
高桥在报仇之前，还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他叫了一辆黄包车，去了祥安里。
祥安里是个人口众多、鱼龙混杂之地。不属于任何租界。日军要来，轻而易举。
高桥一下车，就见人声鼎沸如集市。心想，“大隐隐于市”，山泽果真找了个好地方。
祥安里是不小的一块地方，放眼望去，上哪儿去找山泽和他的女人还有那个病人？
高桥决定，先找个地方住下来。山泽把女人和病人安置在这里，就一定会再出现的。
此时吉安里的风尘女子正站在门口大骂。
“劳什子的光荣军人！老娘看他一条腿可怜才收留了他！吃老娘的喝老娘的住老娘的！还白白睡老娘！一文钱不花，临走还偷了老娘的银子！这个杀千刀的！起西伐！”
女子叉腰跳脚，连哭带骂，直骂了整整一个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