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当滕美香的画报出现在上海的报纸和大街小巷，注意到这个歌影新秀的，就不止是谢成峰和俞芝兰了。
还有一个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人。
济世医院的外科医生——伊永平。
“伊医生，礼拜日汇乐戏院有电影《秋日蔷薇》，新上映……哦，对，就是报纸上这个影坛新秀滕美香演的，跟我们一起去看吧？”
“去吧伊医生，听说电影散后，滕小姐还要出来献歌呢！”
几个小护士难得看见伊永平休息，叽叽喳喳围上来问。
伊永平盯了画中人片刻，才抬起头来道：“哦，好啊。”
小护士们高兴得欢呼着走远了。
“呀，没想到哎，伊医生居然答应了！”
“就是。太好了！以前邀请了几回，都推脱了。”
“我呀，我看他刚才是看着小薇说的，说不定，嘿嘿……”
“嗳，别瞎说。我看他刚才是看了报纸才答应的。一定是因为滕美香长得漂亮。”
伊永平捏着报纸的手有些用力。
礼拜日的时候，伊永平果然带着几人去了汇乐戏院。还给几人买了小零食。
“没想到伊医生人看起来冷清，还挺贴心的。”
“当然了，伊医生人很暖的，就是不怎么爱笑就是了。”
小护士们跟在身后小声叽喳道。
伊永平似乎充耳不闻，找了座位，就领着众人坐下来。
小姑娘们开开心心地在他两旁就坐，很快电影就开演了。
电影讲的是一个中国妇女在一个日本家庭里帮佣，因为做事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谨小慎微，还在日常生活中学了日语，被那对日本夫妇赏识，出资赞助她的儿子上了一所日本学校。女佣的儿子也在学校之余来做工，算是抵一部分学费。
女佣的儿子后来从学校毕业，进了一家日本公司工作。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与日本人无异；教训起中国员工来，趾高气昂，气势十足，俨然高人一等的模样。
女佣因为儿子有出息，过上了较好的生活，深以为幸，并对那对日本夫妇感恩戴德。
影片的最后，是女佣坐在窗前，看着绽放的蔷薇，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
电影放完，女孩子们愣怔半晌，才热烈地议论起来。
“滕美香好漂亮啊！扮演年老的时候还那么漂亮。”
“那对日本夫妇真是好心人啊！”
“是啊，不然这个女佣得做一辈子苦工了，儿子也没出路，将来还是要做苦工。”
“都别说话了，滕美香要出来唱歌了！”
伊永平的脸上，神色变幻莫测。
剧院里另一个角落。
有两人对视了一眼。待听完歌，许多观众纷纷往前台涌去，这两人却随着一小部分出去的人一起离开了。
两人在剧院门口分开，在站里又重聚了。
“如何？”
“电影也好，歌曲也罢，都在宣传一种奴性文化。这是日本人的洗脑产业。这个滕美香，是为日本人服务的。”
歌曲是《樱花颂》，不得不说，滕美香唱得很优美。电影里，扮演中国女佣，演技也很不错。
除了内容有问题。
但是，看人们的反应就知道了，没有多少人觉得有问题。这才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俞芝兰面色沉痛，“愚昧麻木的群众！敌人都骑到脖子上去了，他还在为之叫好！烧杀抢掠大屠杀都忘记了？淞沪会战也忘记了！”
谢成峰叹一声，“时局艰难，难得有点娱乐，还是这种‘挂羊头卖狗肉’。长期以往，潜移默化，傲骨不在，民族不存，国将不国了。”
“查！查这家电影公司的背景！还有，歌出了，电影也上映了，丁华舟再装不知道就说不过去了！他也要查！”俞芝兰厉声道。
谢成峰瞅了他两眼，“我？我是行动处的人。”
“这时候还分你我？”俞芝兰怒道。
“那……跟林副处长说一声？他肯定很愿意帮忙。”
俞芝兰思忖片刻，“行！你去说！”
刚才他们并没有发现丁华舟出现在戏院，但没出现，也许是避嫌，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不代表他不知道他的好姘头是什么人，在做什么，更不代表他没有有意无意地向她透露过些什么。
俞芝兰觉得，事态严重，他该向站长报告，请求指示。
伊永平趁几个小姑娘热血沸腾地往前冲的当儿，抽身离开了。
滕美香连谢了三次幕，这才回到了后台。
就见一个人坐在后台化妆间，滕美香吓了一跳，正要尖叫，那人从阴影里站起来，“是我。”
丁华舟是个谨慎的人，他没有来戏院看电影，也没有来后台接滕美香；滕美香以之后有庆功宴为由拒绝了他。
但伊藤大野来了，在楼上的包厢里看完了全场。此刻正在包厢里等她。
滕美香从惊吓中醒过神来，脸上是一脸的不耐。
“你怎么来了？我还忙着呢！没空搭理你。”
“你是我阿姐，你来了上海不告诉我，我来看看你不应该吗？”伊永平淡淡地问道。
“我弟弟是永治，不是你，”滕美香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也别来套近乎。从小到大我们也没见过几次面吧？现在来装什么姐弟情深？”
“你现在改名叫‘滕美香’？当了歌手和演员？”滕美香的话不是很好回答，伊永平索性换了话题。
滕美香一边卸妆，一边往镜子里的伊永平白了一眼，“是又怎样？你不是也改名叫了‘伊永平’？有本事别沾‘伊藤’这两个字啊！”
“不过，我跟你不一样，我是一点都不想改，‘伊藤美子’多好听？父亲偏让我改个中国名字，说是好打入中国社会……嗳，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你还是回去好好做你的医生去吧！少来管我的事儿。”
“是他让你来唱歌演戏？”
“唱歌演戏有什么不好？你没看我今晚有多受欢迎吗？我是有天赋的。父亲说我可以在这里发挥我的特长。父亲果然没错。”
“他倒是为你考虑得周到。想必这片子、曲子，也都是他请人为你量身打造的了？”
提起这个，滕美香眉飞色舞，“那当然。连公司都是父亲投资的呢！”
伊永平的手指捏得发白，依然镇定道：“你不是不喜欢中国吗？还是回日本去吧。你祖母年纪大了，应该很想念你。”
“嗐，咱们伊藤家族又不是小门小户，还怕没人照顾她吗？父亲在这里才是需要照顾的……”滕美香突然停住不说了。
“他不是有母亲吗？用得着你照顾？再说你人在上海……”
“谁说他有人照顾？那个女人的心里根本没有他！他很可怜，他需要我！”滕美香突然打断他，声色俱厉地道。
伊永平陡然一惊，“你这话什么意思？”
滕美香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把梳子一扔，“你能不能别在这里烦我？我的事情不用你管。要管也是我管你！”
说着，起身走了。
伊永平愣怔片刻，赶忙追了出去。已经不见了人影。
一刹那伊永平突然想到什么，又往后门追去，只来得及看见一辆熟悉的轿车扬长而去的背影。
伊永平瞬间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