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林泽生一回家,就将方瑜拉到了一边。
“你确定吗?”方瑜听完,震惊道。
“延安那里有个奸细,这个几乎可以肯定。你转告季风同志,让党组织查一查,‘季风来上海’这个情报,今年三月中下旬谁能接触到。这样应该能缩小清查范围。至于王明君或者褚平川,也许原本就是军统的人,也许是咱们组织的叛徒。但不管怎样,现在他是咱们的敌人。”
“会是哪一个?会是王明君吗?”
“不好说。应该不是。王明君认识我,他如果是叛徒,直接告密给上海站,我还能活到今天?”
“会不会来不及说,或者上海站已经知道了,故意留着你放长线钓大鱼?”
林泽生沉吟片刻,“应该不会。丁华舟一心想搞死我,今天他为了陷害我,罗列了一堆有用没用的证据。如果他有这个铁证,他干嘛不拿出来?如果是钓鱼,那他更不应该整今天这一出,打草惊蛇。”
“至于‘来不及说’,更不会。我跟王明君对暗号之后,他又在那里待了好几天。这几天的时间,不够他举报我的?”
“也许他要见到丁华舟才说呢?你们不是在一起关了好多天?刚出来王明君就逃走了。时间上也许来不及。”
“嗯,有这个可能。不过可能性不大。还是交给组织上去处理吧。我们在这里猜测也没什么意义。”
“好,那我现在就去。”
“路上千万小心。他们已经开始盯上我了。丁华舟还知道了你的名字。”
“好,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好在一切顺利。林泽生的消息很快传回了后方。
此时王明君早已离开了延安,去了天津,不过褚平川还在这里。
廖刚得到上海的情报,再一次确认了嫌疑人的身份。
嫌疑人是褚平川。
两人回来没多久,他们就发现了。
两人身上都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口,都是已经用专业手法处理过的。褚平川好像还更严重些。但他的伤口比较新鲜,不像是在路上长途跋涉了几个月,也不像刑讯伤。
更像是……用石头或树枝划的。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王明君有内伤,那边的内线同志还给了他内伤药;而褚平川没有。
所以,当时褚平川就被秘密监控起来了。组织上怀疑他是叛徒,但没有打草惊蛇。
如今收到上海的情报,果然!
如果确定了两人之中一人是内鬼,那必定是褚平川无疑。除去他们发现的这些疑点,还有一号同志的表态。
一号同志是信任王明君的。那么,叛徒就是褚平川!
褚平川的底细,他们已经掌握了。但是,那个潜藏在他们这里的军统的卧底呢?又是谁?
廖刚根据上海的情报开始清查,最后锁定了几个嫌疑人,派人继续暗中监控。
至于褚平川,廖刚决定,暂时按兵不动,继续观察。
然后没几天,在褚平川大半夜鬼鬼祟祟去一个山坡后面发报的时候,被一下子逮了个正着。
上海。
“处座,鼹鼠来信了。说是通过了审查,刚找到给他事先放好的电台,马上就向处座报告了。他现在被调到宣传部门,说是那里缺人手。”
卢兆辉说着,双手将一页译电交给他。
“哦,终于知道报个信了?”丁华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我还以为放虎归山,一去不复返了呢。”
卢兆辉笑道:“他可是□□的叛徒。□□对叛徒可是零容忍。他要是敢背叛咱们,在他们那儿也没好下场。”
“对!他要是不知好歹,就警告他一声。想两处好处都沾着,我就让他一处都沾不着!”
“哦,译电单留下。我得拿给姓顾的看看。”
“处座,咱们费老牛鼻子劲儿收拢的人,就这么给他啊?”
丁华舟白他一眼,“你当我想给啊?只要发报,就经过电讯处。罗光明那个铁了心抱大腿的,能不告诉站长?还不如我亲自告诉他。省得他疑神疑鬼的,以为我不跟他一条心。”
一束强光罩住褚平川。褚平川顿时慌了。
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露了马脚。
褚平川痛哭流涕,“我也不想背叛党和人民啊!但是他们的酷刑太残忍了!我受不了了啊!你们要不信,你们去试试,你们也受不了!呜呜呜~~~我不是叛徒……”
廖刚恨不能上去给他俩大耳刮子。
“别拿自己代表其他同志!那些熬过酷刑的同志,牺牲的有,活着的也有,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你个孬种!意志薄弱就不配做□□员!”
“说!你都做什么了?”
褚平川将自己的事情交代了个底掉。
他是上海地下小组的一个交通员,在一次联络的时候被秘密抓获。然后,跟这次一样,将自己的事情交代了个底掉。
组织为什么要派季风到上海,因为那里的小组遭受到了重创。为什么受到重创,当初组织剖析原因,调查前因后果,还以为是不可避免的偶然性和突发性。什么都怀疑了,就是没有怀疑自己的同志。
就这样,褚平川安然度过危机,继续在组织里活动。
新来的领导同志要召开小组会议的消息,就是他传给军统的。
他跟军统上海站约好了,这是最后一单。干完这单,他就收手,拿着赏金,带着妻子儿女去国外。再也不回来了。
没想到上海站失了手,一个小组就抓了他和王明君俩人。
丁华舟怒了,这交易就不算完。于是他又有了新任务,打入延安,继续为他们服务。
褚平川不知道的是,这个交易打一开始丁华舟就没打算履行。褚平川从叛变的第一天开始,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他会被威逼利诱着一直做下去;他停下的那一刻,就是他的死亡之期。
局内人看不清,廖刚却看得很清楚,不由恨恨骂了两个字,“愚蠢!”
这是一个连环计。无论抓捕失败还是成功,褚平川都会跟王明君一起被抓进去。
褚平川为什么一直跟定王明君,明明知道进去书店就被抓,还一定要去,还谎称电话打不通,王明君让他先撤他还不撤……这一切的一切,他不是为了同志,而是为了一起被关,一起被放走,然后跟着他一起到延安。
但褚平川听到的是:你一定要跟你的同志一起被抓进来,然后你们的组织会以为你牺牲了,这样你才有可能安安稳稳地去国外。
抓一个□□的叛徒不容易,军统会利用到他连渣都不剩。怎么可能让他走?还给他钱?还送他一家老小去国外?那得多少钱!丁华舟自己留着把家人送国外不好吗?
如果说褚平川是个白痴,那肯定不是。好歹是组织专门派在上海做地下工作的人,能有几个笨的?
那他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吗?当然知道。但人到了那种地步,宁可蒙蔽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去相信那些正常情况下自己绝对不会相信的东西。
因为,他已经没有什么别的可期待的了。
褚平川被迫踏上去延安的路。换在以前,他会是无比的欢欣鼓舞;而彼时彼刻,他有的只是忐忑不安、战战兢兢。
褚平川一路上使计,让王明君频频因为他伤势的缘故犯低级错误,在书店滞留,走撤退通道,去接应点等等,就是为了把所有的嫌疑转嫁给王明君。
王明君被蒙蔽了,以为褚平川伤势很重。其实他过了两天,就能跑能跳能蹦,就差不能飞了。比王明君还结实。
那位内线同志,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给的都是好药。
一路上褚平川不停地给自己制造点小伤痕,将愈合好的伤疤偷偷揭开,用石头划,拿树枝戳……有那么一刻,褚平川心想,自己当初受刑的时候干嘛不忍忍,也许就忍过来了。忍不过来,大不了死了,好像也比现在神魂不安、心力交瘁的好。
后来到了延安接受审查的时候,褚平川没有明说,但字里行间、话里话外,都在说,王明君有可疑之处。
然后有一天,他被放出来了,分到宣传部门工作。但他不知道王明君去哪里了。
他试图打探过,但众人对王明君的去向都讳莫如深。隐隐地有风声说,王明君是叛徒,已经被处决了。
褚平川闻言大喜。他叛变组织、投靠军统的事情,终于可以大瞒于天下了。从此他高枕无忧。
他不会知道,王明君得了一句诗,逃过了一劫。他所知道的是,他在根据地,再也没有见过王明君。
没想到刚放下心来,找到了电台要发报,就被逮了个正着!
褚平川痛哭流涕,表示肯定、一定、和绝对会痛改前非。都是军统不好,抓了他妻儿要挟。他每天都在恐惧、痛苦、悔恨、自责中度过。如今回到组织的怀抱了,就再也不怕他们了。求组织给个机会。
然后把电台、密码本,以及备用的联络方式,统统上交的上交,坦白的坦白,毫无保留。
只求留一条命,让他戴罪立功,让他还有服侍双亲、抚养幼儿的机会。
廖刚说,你面对军统的时候,也是这样吧?有什么说什么,有什么给什么,毫无保留。然后,多少同志因为你的坦白丧失了宝贵的生命?多少行动因为你的告密遭到摧毁?
我们的组织是有同情心的,但要分对谁。你现在痛哭欲绝,看着很可怜,但如果组织对你同情,那就是滥施同情心,对那些牺牲了的同志不公平,对党和人民不负责。
你的妻儿老小,如果他们在军统手里,我们会帮你找回,安排到安全的地方去。但是你,必须接受人民的审判。
褚平川登时软了下去。
廖刚说的是代指,没有什么“人民的审判”,直接处决了。还是秘密的。
上级知道,批准了。民众不知道,没有开公开审判大会。做地下工作的人,很多时候死了也是个秘密。即使是个叛徒。
因为,延安那个奸细还没抓到。
而且,还不止一个奸细。
褚平川的备用联络方式说明,丁华舟在这里,还有人。
廖刚筛选了一个人,从此他便是“褚平川”,或者说“鼹鼠”,与军统上海站,以及这边的奸细联络。
丁华舟收到的那份电报,就是此人发出来的。
为什么不用褚平川?这是一个见风使舵、随时可以叛变的人。叛徒就是叛徒。一经叛变,永不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