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这站里，最没资格说自己是“大老爷们”的，怕就是此刻说这话的人了吧。林泽生做出愠怒的样子，不情不愿却又不得不从地跟着出了办公室。
这下，连刘青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了。再说个“不”字，不就坐实了他们不想林泽生顶了功劳去？
林副处长可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他们的功劳不就是上司的功劳？还能怕他抢吗？
抢也白抢啊！
刘青满心郁闷地在前面领路。提前三五步先进了审讯室，跟谢成峰窃窃私语了一番。
刚说完，苏陌和林泽生就进来了。
谢成峰看了跟在苏陌身后的林泽生一眼，表情淡淡的，什么都没说。
苏陌拍了他一巴掌，“听说老人家要向我招供？哈哈，稀奇稀奇。”
一眼望向王明君，不由叫道：“又让你们整成这德行了？”
谢成峰知道他啰嗦起来就没完，索性打断道：“什么老人家？也就四五十岁，身体壮着呢！”
“王先生，苏处长来了。您不是有话要跟他说吗？”
王明君抬起头来，看向站在面前的一群人。看了看谢成峰，看了一眼苏陌，又看了一眼林泽生，眼睛似乎微微眯了一下，似乎又没有；然后，又看向苏陌。
林泽生在王明君的视线看过来的时候，呼吸都要停滞了！
他认识他？！
莫非这就是要跟他接头的人？
等等！刚才说什么？招供？！
他叛变了？！
林泽生看不见的手心里腾地起了一层薄汗。
若真是如此，“出师未捷身先死”，说的就是他了吧？
谢成峰似乎对他没怎么在意，林泽生倒是突然感到两道来自刘青的视线。
林泽生强自镇定，就听苏陌笑道：“哟，王大叔，您要跟我说啥？要不要咱们坐下来，喝杯茶，慢慢说？”
“刘青，去把你们的好茶泡一壶过来。”
刘青似乎又看了林泽生一眼，应声出去了。
林泽生微微松了一口气。
看向王明君，登时又提了一口气。
要不要趁他开口之前，采取行动？还是……这只是老王的计谋？
林泽生决定，稍安勿躁，看看再说。他要相信王明君。
党内不是没出现过叛徒，但他是组织派出来的一颗很重要的棋子，组织给他安排的联络人，不可能是一个第一天就招架不住的废物。
林泽生握了握拳头，呼吸平稳下来。
苏陌早已动手，将王明君身上的伤口简单处理了个七七八八。
此时笑道：“老爷子，您这晚节不保啊！瞧这衣服稀碎的，都快遮不住自己屁股了。”
林泽生听了这话，不由怔了怔。
王明君看了苏陌一眼，眼睛似乎亮了下，又似乎有些迷茫。
“老了，做完自己该做的事儿就该走了。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这年月还少见吗？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林泽生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这不是一句能从一个叛徒嘴里说出来的话。
然而差不多同时，他的心又揪了起来。
他要怎么将老王从这里救出去？
谢成峰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桌子后，此时拿手摸了摸脑壳。
王明君的话，他也听明白了。
不招供，让他找苏陌做什么？谈天、说地、聊女人？
脑仁疼……
刘青进门，端了一张小茶几进来，摆在苏陌面前。又斟了茶，给苏陌放了一杯，又端给谢成峰一杯。然后，便要离开。
苏陌努努嘴，“把他的手解开再走。拷在电椅上怎么喝茶？”
刘青顿了顿，看向谢成峰。
谢成峰点点头。
刘青于是利索地给解开了，又将王明君的双脚重新固定了一番。这才离开了。
王明君笑道：“够谨慎的。我一个伤弱病残，还能袭击你们三个大小伙子？”
苏陌端了一杯茶给他，笑道：“谨慎点好。您打伤他们，还有我来救治；您要打伤我，那可就歇菜了。”
说着，招呼林泽生坐下，又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
王明君惬意地小口呷了一口茶，脸上露出十分满足的神情，仰面闭目半天，似乎在回味嘴里茶的余香。
“果然是好茶啊！入口稍有苦涩，但后味回甘，余香不绝。我书店里就有这种小叶种的碧螺春，还是去年族人来上海捎给我的。总共没多少，就一两二钱八。”
“我每天拿出来闻闻，一直没舍得喝，还想着等这两天朋友来了一起喝，没想到还没喝成，就被你们抓到这儿来了。”
林泽生捏了捏手里的杯子，端起来遮住了自己的脸。
他的面色镇定如常，手纹丝不动，但没人知道，他的心此刻在剧烈地颤抖。
没错了！
此刻坐在他们面前的这位，就是他要接头的书店老板！
“小叶种碧螺春”，“一两二钱八”，“族人”……这就是他们接头的暗号！
“朋友”，指的就是他！不是王明君意外被捕，他们原计划是要在明天接头的！可不就是“这两天”吗？
而现在，他们居然在这里碰面了！
林泽生已经心知肚明，王明君却仍在云里雾里。
他分不清在他面前的这三个人，哪一个才是组织让他接头的人。
一开始他觉得是那个小医生；林泽生来了，他直觉又认为是从头至尾一语未发的他；然而苏陌又点了茶，点茶不稀奇，但偏偏是碧螺春！紧接着苏陌又对他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这让王明君更加肯定苏陌是他要找的人。
可是，茶是那个叫“刘青”的送来的，而刘青是谢成峰的手下！也就是说，碧螺春是谢成峰的！
这三个，每一个都很像！
但在这种场景下，对方是不可能跟他说出暗语的！连不完整的暗示都不可能有！
这里面的几人，哪个不是人精？一句话能听出十七八个音儿来！没有还能造出“有”来呢！他这一番毫不相干的话出来，怕是没人敢轻易跟他搭话！
然而就有这么一位，不知是个不怕死的，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偏偏顺着他的话搭了下去。
就听苏陌笑道：“老人家真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这算什么好茶？我那里有云雾山的大红袍，那才是好茶哪！赶明儿让你见识见识。”
此话一出，后面的谢成峰从杯子上方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继续悠悠喝自己的茶。
坐在他对面的王明君，内心喜出望外。
找到了！果然是他！
王明君的手激动地微微一晃，竟洒了些许茶水在胸前。
坐在苏陌旁边的林泽生，则是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