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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第一百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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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秋还是开了窗, 屋子里的味道像是阵呼啸的风,廊下的弟子们一骨碌坐起来, 抱着药材和工具逃得脚下生风,连头也没回一下。

    窗下置着一盆清水,尹秋将两手浸进去,细细地清洗着那条手链,把黑绳和鸟羽上的药膏一点一点地揉下来,换了好些次水,才将那上头的味道彻底洗干净了。

    室内逐渐被香味占据,闻来使人心旷神怡。

    孟璟将熬好的药倒在瓷盘里,拿着小竹扇降温, 见尹秋握着那手链倚在窗边发呆, 便问道:“洗好了?”

    尹秋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孟璟手里的扇子扇得快,她难掩欣喜,从方才发现那金珠不见时便忍不住激动得冒汗,搅拌过程中还好些次烫了自己的手,这会儿都还不能平静。

    但尹秋却是毫无反应。

    和煦的日光投下来, 将尹秋罩在了一片淡金色的暖光里,她身上的弟子服洁净轻柔,白得不染尘埃,整个人仿佛一团即将要消散的雾, 不知为何给了人一种不知来源的破碎感。

    孟璟把动作慢了下来, 看着尹秋说:“你不高兴?”

    尹秋在温暖的阳光里偏了头,对上了孟璟的视线, 她用手帕擦拭着手链上的水渍,顿了片刻说:“这次过生辰,我收到了两份难忘的生辰礼, ”她攥着帕子的手骨节泛白,却又好像没用什么力,“一份是陆师姐的耳坠,一份是叶师姐给的手链。”

    孟璟用指腹试了试成药的温度,淡声道:“陆师姐惦记你,叶师姐亏欠你。”

    尹秋默然一阵,百感交集道:“她害了沈家,害了如意门,她让我流离失所,失去所有亲人,终生不见父母之面,然后她在死前想拉着我陪葬,却又给我留下了解药,这个人……”

    “这个人兴许良心未泯,但她仍旧是一个恶人,”孟璟说话的语气很冷静,“一粒解药,并不能抵消她犯下的种种罪孽。”

    尹秋若有所思。

    “即便没有她,令尊仍旧要报仇,紫薇教也仍将对付如意门,”孟璟继续说,“但她的出现,不仅加速了一切有可能发生的事,还制造了更多本不会发生的事……好比我爹娘的死,也是由她而起。她是所有风浪的开端,亦是全部祸事的根源,这样的人,不值得你为她神伤。”

    尹秋说:“我倒不是神伤,也不会因着这个就轻易原谅,”她也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我只是……心情有些复杂。”

    孟璟戴上羊皮手套,将冷却下来的成药搓成药丸,装进瓷瓶,说:“倘使那日你在凤口江里丧命,那这解药便无半点用处,再说她也没有提前知会你那金珠就是解药,若非适才的意外,只怕等你毒发了我们也还不知解药就在手中。她这举动不是真心想救你,而是要自我感动,自我安慰,”她说着,拿上药瓶缓步朝尹秋走去,“因为她知道自己有罪,因为她觉得自己能活下来。”

    尹秋安静了许久,后才吐了口气,说:“你言之有理。”

    “所以不必因此影响心情,她死了,你还活着,”孟璟没有征求尹秋的意见,兀自将她手里的手链拿过来,远远地抛进了火炉里,“你既然说过不想恨一个人,那就忘了这些事,这东西也就没什么必要留着了。”

    炉子里很快燃起了一小簇火焰,又蒸腾起一股裹挟着焦味的青烟。

    尹秋看着那青烟,发自内心地说:“有些时候,我真是羡慕你能够活得这么清醒,我在这方面不如你,我太容易庸人自扰。”

    “你只是太过善良,只记着一个人的好,不愿去想一个人的坏,”孟璟说,“但任何事情都要有个尺度,善良过了头也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你若能想得开,那这份善良继续保持下去也是难能可贵,而清醒也有清醒的坏处,你大可不用羡慕我。”

    尹秋将目光移到她脸上。

    孟璟笑了一下,说:“人活得太清醒会很痛苦,但我就是要痛苦的清醒,不要愉悦的盲目。你可以整晚安睡,我却只能彻夜难眠,所以其实该我羡慕你,我随时都能变成一个坏人,但你注定会是一个好人。”

    尹秋静静听着她这番话,问道:“那什么时候,你会选择当坏人?”

    孟璟把药瓶递给尹秋,说:“在我脑子不清醒的时候。”

    尹秋笑了出来:“那希望你的这份清醒,也能和我的善良一样长久保持下去。”

    “那咱们可以比一比,看看谁能保持得更久,”孟璟说,“也许很多年后,你我都会变得面目全非,那时候再见,盼你还能认可我,我也还能认可你。”

    尹秋得了这话,心中一瞬生出点不可名状的滋味,她略显困惑道:“那时候再见……说得仿佛我们要分别似的,你要去什么地方吗?”

    映着天光,孟璟常年带着病气的面容比平时显得更加没有血色,从她开始在医阁住下照顾陆怀薇起,再到心无旁骛地替尹秋研制解药,期间她是一次好觉也未睡过,一顿好饭也没有按时吃过。眼下陆怀薇终于醒转,尹秋的解药也已有了着落,孟璟紧绷的两根弦同时松懈下来,那些被刻意压制的忧思和劳倦也就汹涌而出,快要将她淹没。

    但是孟璟忍住了,她倚去窗边,和尹秋一起站在了暖洋洋的日光里,说:“不是我要去什么地方,是你。”

    尹秋目视着孟璟被光线照得近乎透明的脸颊,问道:“我?”

    “没错,你,”孟璟说,“我总是有一种直觉,也许有一天,你会和师叔离开云华宫,去别的地方生活。”

    尹秋有点惊讶于她竟会有这种想法:“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孟璟闭上了眼睛,缄默良久才低声说:“不知道。”

    她趴在窗沿,两手交叠枕着头,抿紧的唇角边噙着淡淡的笑意。这个角度的孟璟让尹秋倏然忽略掉了她身上的男装,只看得见她细若白瓷的肌肤,乌黑柔顺的长发,还有她轻颤的眼睫,和从不轻易表露的温顺与柔弱。

    两个人看似离得很近,无形中却又仿佛隔得很远。

    “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短暂的寂静之后,尹秋注视着孟璟,轻声问,“你想和我说什么?”

    孟璟抬眸看向她,一双眼满是疲惫:“我……”她在这一刻突然间悲从中来,胸腔里填满的都是酸涩,“我想和你说……”

    看出她的犹豫不决,尹秋追问道:“是什么?”

    藏在袖中的手捏成了拳,孟璟凝望了尹秋多时,尔后移开了目光,恢复镇静道:“我想说的是,你的毒明明已经解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尹秋一愣。

    孟璟把下巴搁在手臂上,这个举动让她看起来更加有了一个姑娘家的样子。她目视前方道:“先前是没反应过来,这会儿才觉得不对劲,那难闻的药味能激发你体内的蛊虫,可你在屋里与我共处了这么久,却是半点反应也无,说明你的毒早就解了,对么?”

    尹秋叹了口气:“也不是故意要瞒你。”

    孟璟问:“是师叔?”

    尹秋皱了皱眉,还是没将实情告诉她,嗫嚅道:“是……”

    “那你还与我闲话什么?”孟璟站直了身子,“还不快去找师叔?”

    尹秋站在原地没动。

    孟璟看了她两眼,抬腿走到门边开了门,侧身道:“去罢。”

    尹秋眉头紧锁,一步一步跨出了门,她回过头,欲言又止。

    孟璟死死地抓着门框,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没有异常,她耳里在鸣叫,脑子里也在嗡嗡作响,她很想立马就回房睡一觉,但她又不想在尹秋跟前示弱。

    她在这气氛微妙的时刻默默隐忍着内心的煎熬。

    “你脸色好差,是哪里不舒服吗?”尹秋伸出手,想要扶一扶孟璟,可她才碰着孟璟的衣袖,人却触电般地避开了。

    “我没事,”孟璟苦苦支撑着,喑哑地说,“你快去,我要尽快和师父汇报此事。”

    尹秋的手僵在半空,好半晌才收回来,她倒退着走了几步,思索再三还是问道:“你没别的话想和我说了?”

    “没了。”孟璟摇头。

    尹秋还要再问,孟璟却一把将门关上了,她把额头抵在门上,在尹秋看不见的地方终于流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孟璟说:“炼药房还要清扫,你再不走,我可要使唤你干活了。”

    尹秋捧着那药瓶,在门外站了片刻,她声调如常地应了一声,即将要行下阶时,又侧身道:“孟璟,将来的事我也说不准,或许我跟师叔以后的确会去其它地方,但我们一定不会离开云华宫,你是我的好朋友,不管我在哪里,我都会记着你,不会忘了你。”

    孟璟转过身,靠着门滑坐下去。

    别说了……

    她把脸埋进了裙面。

    “这段日子,谢谢你的不辞辛劳和默默无闻,”尹秋笑了笑,“你虽然不会功夫,但你一样可以保护很多人,你有你自己的价值,你可以在所有人面前挺起胸膛做人,谁都不能轻视你,你也不用畏惧谁,你不比宫里的任何人差。”

    孟璟怔怔地坐着,将袖袋里珍藏多年的荷包取了出来,她没有回话,她只是看着那荷包,悄无声息地落下泪来。

    直到尹秋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孟璟才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她走到窗边遥遥凝望着尹秋,泪水模糊了视线,尹秋的身影成了一团朦胧不清的光晕,很快就消失在了长廊尽头。

    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荷包,那地方的布料已经磨损,上头的绣花也断了不少线。

    孟璟怅然若失地独立在窗前,许久过去,她才抬起手臂擦干了眼睛,尔后干脆利落地走到火炉边,将那陈旧的荷包毫不留恋地扔了进去。

    ·

    满江雪握着把剪刀,神态专注地修剪着桌上的罗汉松。

    谢宜君立在她身侧,说:“晚疏的登位大礼这几日已经在着手准备了,可我看她那样子还是不大情愿,芝兰这一死,明光殿里头就缺了个主心骨,我当上掌门后成日事务繁忙,收的徒弟没有一个出挑的,也怪我没有用心教导,眼下晚疏还是欠缺火候,我得再找个人辅佐她才行,你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推荐么?”

    满江雪略一思索,说:“我看白灵还不错,懂规矩,识大体,有勇有谋,剑术也还过得去,她这阵子的表现也很好,你觉得她怎么样?”

    “白灵……”谢宜君拨着佛珠,沉吟道,“这孩子从前不甚亮眼,我也没注意,今年倒是对她有了几分欣赏。但她是琉璃峰大弟子,我若把人要来,吴长老怕是舍不得忍痛割爱。”

    满江雪说:“那就让无悔峰拟个名单,你自己看着挑。”

    谢宜君将满江雪剪下来的枝叶拾起来,说:“宫里的弟子我又不是个个都认得,他们都亲近你么,所以我才让你给我举荐,你推给无悔峰干什么?”

    “怪了,无悔峰主管弟子调动,这事让他们做有什么问题?”满江雪把罗汉松剪得一团糟,“诚然我也不认得几个人,我眼里只有小秋,别人我不了解。”

    谢宜君瞥了她一眼,说:“尹秋……尹秋我倒是很满意的。”

    满江雪动作一顿,抬眸看着她。

    谢宜君说:“你什么眼神?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尹秋这么个好苗子,待在惊月峰实在是委屈了,她若愿意来明光殿,这空出来的宫门大师姐,我让她来当。再者晚疏成了少掌门,首席大弟子就得另选一位,到时候定然会办一场论剑赛,尹秋若能拔得头筹,首席大弟子也是可以给她的。”

    “什么叫待在惊月峰委屈了,”满江雪说,“是我苛待她了,还是欺负她了?”

    谢宜君哼笑起来:“明明有那么好的功夫,却是成日跟在你身边给你端茶送水,这还不叫委屈?”她停了停,又道,“再说晚疏那臭脾气,没几个人受得了她,尹秋性子温和,又与她相熟,许多事情便能直言不讳,倘若换作旁人,谁敢在晚疏跟前说她的不是?宫里就没几个不怕她的。依我看,让尹秋来辅佐晚疏是再合适不过了。”

    “现在是我给她端茶送水,”满江雪说,“你不好让吴长老让出白灵,却要叫我让出小秋,那我也不肯。”

    谢宜君说:“你霸占着尹秋不放是要做什么?你那惊月峰如此清闲,我这里都快乱成一锅粥了,实在不行你把人借我几天,等晚疏上道了我再把人还你就是。”

    满江雪说:“又不是什么物件,还有借有还,这事我不同意。”

    谢宜君早已领教过满江雪的固执,外人不清楚,她可是清楚得很。谢宜君负气道:“你说了不算!去把尹秋叫来,我要问问她自己的意愿——你快住手罢,这好好的盆景都被你糟蹋了,剪刀拿来!”

    满江雪懒洋洋地丢了剪刀,正要反驳她两句,地面光影一闪,尹秋恰好跨门而来,谢宜君立即唤道:“来得正好!尹秋快过来,我有事要与你商谈。”

    尹秋把药瓶揣进袖袋里,行到满江雪身边站定:“什么事?”

    谢宜君见她贴着满江雪,没往自己这头来,心中顿时一梗,说道:“你季师姐登位在即,需得有人在旁辅佐,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你最适合来明光殿帮她熟悉公务,但江雪铁了心不松口,那你自己说说,这事你意下如何?”

    满江雪若无其事,又把剪刀捡了起来,继续漫不经心地摧残着那盆罗汉松。

    尹秋看了她一眼,回道:“陆师姐不是醒了么?她伤势未愈,短时间内定然出不了宫,那这段日子她正好可以帮衬帮衬季师姐,且她们二人素来感情要好,比起我,陆师姐才更合适一些罢?”

    谢宜君说:“怀薇哪能劳累?人都还病着,需要静养。”她本也考虑过陆怀薇,但陆怀薇实在太会照顾人了,什么事都习惯一手包办,她又尤其纵容季晚疏,分明年纪比季晚疏小,却处处体贴关怀,仿佛她才是师姐一般。有陆怀薇在,季晚疏只怕要成个甩手掌柜,这怎么能行?

    尹秋想了想,又说:“那……那白灵呢?她是同辈弟子当中行事最稳妥的一个了,连师叔也对她颇为放心,掌门前几日不是还夸过她么?要不让白灵进明光殿罢,我相信她本人也一定很愿意。”

    谢宜君屡次被拒,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我这厢是在问你,你别扯旁人,我且问你愿不愿意?”

    “我……”尹秋站得笔直,用余光打量着满江雪的反应,“我听师叔的。”

    闻言,满江雪微微翘起了嘴角。

    “你只听她的,却不听我的,那我这掌门算什么?”谢宜君看向满江雪,怒道,“她这是盯着你的眼色在回话,你如何就不能答应?你要实在不放心,大不了你也搬来明光殿住着,日日都能相见,出不了什么事!”

    满江雪思量片刻,觉得这提议倒也不错,谢宜君身边缺个助手,季晚疏做不来她那些事,尹秋的确很适合填补叶芝兰的空缺,但眼下非常时期,尹秋不能离她太远,而这种对于宫门有利之事,她也不该因个人私利而不管不顾,那就只能是尹秋去哪儿,她也跟着去哪儿了。

    于是满江雪开口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岂料她这话还未说完,后腰处便忽然传来了一丁点细微的痛感——是尹秋不动声色地掐了她一下。

    “那我就亲自去一趟琉璃峰,”满江雪十分自然地将即将要说的话改了口,“我去把白灵给你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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