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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第一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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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你?”白灵惊疑不定, 将眼前这人看了又看。

    庭院中顿时一片哗然。

    “怎么是她?”

    “她不是负责在锅炉房烧水的么?”

    “是啊,原先是宫里的人,后来毁了容, 来咱们姚定城快有两年了罢?”

    弟子们大感意外,都不约而同表露出了震惊之色, 众人窃窃私语着, 都齐齐朝那女弟子看去, 反倒是那女弟子镇定自若,轻轻拂掉了白灵的手, 平静地问:“做什么?”

    “你……”白灵先是扭头看了一眼久未言语的满江雪,后又看向陆怀薇, “师姐, 这……”

    弟子们便又都将视线移去了陆怀薇身上。

    这女弟子能来姚定城谋份锅炉房的差事,正是因为陆怀薇得知她的遭遇后心生怜惜,所以才把她安排到这里来, 没想到这人居然会是紫薇教的奸细!

    陆怀薇自然也难掩惊诧, 她将那女弟子端详了片刻,立即回首问道:“你看清了,确是她无疑?”

    方才那柳八喊的声嘶力竭, 十分笃定, 可当他瞧见那女弟子的全貌后,却又一改之前斩钉截铁的态度, 踌躇不定道:“这、这怎么……”

    “别吞吞吐吐的!”白灵见他这样子,禁不住喝道, “是或不是,你且说来!”

    柳八如遭雷劈,抖着嘴唇道:“我……我那天夜里见到的人, 脸上干干净净,没有疤……”

    听他此言,在场众人都不免松了口气。

    “真是吓死人了,你就不能看清了再指认么?”

    “就是!你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想好了再说嘛!”

    “我们这位师姐成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上哪里去和紫薇教勾结?尽说胡话!”

    那柳八白着一张脸,方才抓住的一丝希望又一次破灭,他在这一刻大受打击,心知自己这回是死定了,喃喃道:“对、对不起……我先前情急,晃眼一看觉得她身形相似,我、我……”他说到此处,喉头一紧,再度痛哭流涕起来。

    那女弟子表现得十分镇静,见此场面也未多问,只是面无表情地佝偻着身子,习惯性地把自己瑟缩起来,有意无意地挡着相貌。

    “照你这么说,”陆怀薇道,“那真凶是个女子?”

    柳八已经魂不附体,哽咽道:“不、不是……是个男子,模样还算俊秀,只要他在我跟前,我必能将他认出来。”

    既是长相俊秀,外形不错,那这少年若是见了那人,就没理由认不出,只能说明那真凶的确不在此处。

    白灵说:“咱们驿站男弟子不多,就那么几个,要不你再看看?”

    她话音一落,所有男弟子便都心领神会地行了出来,站成了一排。

    柳八将几人一扫而过,失魂落魄地垂下了头,没有说话。

    见他这副表现,两名官差再度上前将柳八擒住,道:“行了,既然你们这里没有什么凶手,那我等也就不继续叨扰了,走罢!”

    那柳八状如一滩烂泥,被直直拖去了门外,在官差一连串的骂声中,很快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尽头。

    ·

    雪越下越大,衣衫都快湿透了,这一场小插曲过去,陆怀薇便吩咐弟子们各归各位,她提着裙摆上了石阶,听见满江雪说:“叫她过来。”

    陆怀薇微怔,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侧首冲那正在拾捡木桶的女弟子道:“程师妹,你过来一下。”

    那女弟子将木桶搁在栏边,低眉顺目地行到了满江雪跟前,头埋得低低的,俯身作礼道:“见过师叔。”

    满江雪没有搭话,只是将她来回看了一阵,末了才开口道:“叫什么名儿。”

    那女弟子回道:“程秀。”

    满江雪又问:“原先是哪座峰的。”

    那女弟子还是答:“琉璃峰。”

    琉璃峰?

    “你是琉璃峰的人?”未等满江雪接话,立在一侧的白灵便道,“我也是琉璃峰弟子,却怎么没听说过你。”

    “我离宫已有六年,”程秀说,“你是后辈,自然不认得我。”

    见状,陆怀薇主动解释道:“回师叔,是这么回事,程师妹的确是琉璃峰弟子,六年前她们一行人下山执行任务,在山中破庙休息时碰见了紫薇教,被紫薇教放火烧庙堵在了里头,当时损失了不少人,程师妹是侥幸活下来的几人之一,但也被烧毁了容貌,她本打算就此隐退,意欲离开师门,可她家中已无亲眷,我怜她无依无靠,所以将她安排在了州城驿站,前几年在青罗城那边,最近两年才来了姚定城。”

    听她娓娓道来,白灵露出回忆神色,缓声道:“……想起来了,仿佛是有这么回事。”

    满江雪自木椅上起了身,她身量高挑,低垂的视线透着若有似无的打量,游移在那女弟子的面貌之上,满江雪说:“把头抬起来。”

    程秀迟疑了一下,动作轻缓地抬起了头。

    满江雪又说:“头发理好。”

    程秀神色不豫,隐隐含着些抗拒,但她心里明白满江雪的用意为何,便也听话地将一头乱发理了理,勉强露出了损毁的容颜。

    那张脸疤痕密布,状如被水泡皱的纸,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就连脖颈周遭都未能幸免,瞧来着实可怖,又难免令人心生怜悯。

    白灵等人哪里有机会见过她到底长什么样?此刻瞧了,心里都不由“咯噔”一下,飞快扫了两眼便将目光移开了。

    唯有满江雪不曾故作回避,她端详的视线直白而坦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含蓄委婉,看的程秀逐渐如坐针毡,想把头低下去,却又碍于满江雪的气势而不敢轻易动作。

    许久,才听满江雪启声道:“孟璟。”

    突然被点了名,孟璟神色一顿,赶紧上前道:“师叔。”

    “你是医药弟子,”满江雪说,“替她瞧瞧伤,看看可有治愈的余地。”

    闻言,孟璟眸光微闪,心中短暂地疑惑了一下。

    莫说他孟璟并非什么妙手回春的神医,便是徐长老亲自出手,哪怕是在六年前,也不一定能把这张脸治好,又何况六年之后?

    孟璟原本因着心事神游天外,但转瞬之间便已明白过来,她恭敬地应了一声,神色如常地靠近程秀,抬手朝她面颊摸了去。

    纵然此番举动实属冒犯,但在场的弟子们都心如明镜,便都默契地不作声。

    眼见孟璟朝自己伸来了手,程秀面露挣扎,眼圈微红,但她咬着牙克制住了后退的冲动,闭上眼任由孟璟检查伤势。

    没过多久,孟璟便收回了手,她没说话,只是冲满江雪摇了摇头。

    满江雪会意,当即说道:“下去罢。”

    程秀浑身绷得紧紧的,见状便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尽量态度自如地行了礼,提着木桶退了下去。

    她人一走,孟璟便开口道:“陈年旧伤,药石罔效,”停了停又道,“不像作假。”

    满江雪“嗯”了一声,未多评价。

    “师叔是怀疑程师妹?”虽然程秀已走,但陆怀薇还是压低嗓音道,“她昔年负伤时,我是亲眼见过的。”

    “事关紫薇教细作,不能掉以轻心,”满江雪侧目看向白灵,“你是琉璃峰大弟子,尽快查清此事真伪报给我。”

    白灵点头:“师叔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接下来也会盯着她一些。”

    满江雪微微颔首,行入大厅时又身形一顿,回首道:“转告她一句,宫中禁止弟子饮酒,下不为例。”

    她说罢,兀自离开了此处,徒留余下三人神情各异。

    “饮酒?”白灵眉头一挑,“方才那程师姐饮酒了?”

    陆怀薇摊手:“我虽未闻着味儿,但师叔既这么提点了,想必是有的。”

    白灵想了想:“我也没闻见啊,你呢?”

    孟璟说:“我更没有。”

    “师叔真是厉害,”白灵笑,“剑术非凡就罢了,鼻子也这么灵,要不人家是师叔,我们是小喽啰呢。”

    陆怀薇掩嘴轻笑,说:“好了,不可背后议论师叔,白灵,你记着师叔交代的事,我下去提醒提醒程师妹。”

    白灵应了声“好”,目送陆怀薇离去,她在脑中思索了一会儿往下该做什么,正要动身回房时,瞥见孟璟一语不发地靠在墙头,表情略显愣神,便推她道:“哎,发什么呆呢,走了啊。”

    孟璟缩了缩手指,感受着袖中黏腻而带着体温的糖水,轻轻叹了口气。

    ·

    夜色不知何时悄然降临,尹秋在榻上睁了眼,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驿站外风雪正浓,絮雪铺天盖地且没完没了地下着,整个姚定城一片银装素裹,仿佛披了件宽大的雪衣。

    朦朦胧胧的光晕越过帷帐而来,将床榻映照得些许昏黄,尹秋揉了揉额角,盯着头顶的帐子出了会儿神,待困意消退一些后,她才偏头朝帐外看去,见得满江雪正坐在一把铺了软缎的藤椅上,手里执着书卷,腿边支着小火炉,那上头还熬着什么东西,闻着挺香。

    瞧见那熟悉的身影,尹秋揉着额角的动作一顿。

    她怎么在师叔房里睡着了?

    眉目间流露出些许疑惑,尹秋撑着手臂起了身,往窗外看了一眼,不由地又是一愣。

    怎么天都黑了?

    她不是刚在汤房沐了浴么?这才多久过去,天就黑了?

    尹秋表情怔愣,呆如木鸡似地在榻上坐了好半晌,始终没想明白这一日发生了什么。

    她正暗暗回忆着,忽听满江雪在外头开口道:“醒了就过来喝汤,愣着干什么。”

    尹秋一头雾水,倒也立即穿好鞋下了榻,她脚步虚浮,没走两步便摇摇晃晃,站也站不稳,尹秋只得扶着身侧的屏风,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说:“我好像着凉了……”

    满江雪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怎么就着凉了?”

    “不知道……”尹秋一脸茫然,扶着屏风直喘气,“我头好疼,也使不上劲儿。”

    满江雪静静注视着她,没接话,过了片刻才招手道:“你没着凉,到这儿来。”

    尹秋深呼吸一口气,步履蹒跚地行到满江雪身侧拉了张椅子坐下,她还有些反应迟钝,整个人处于一种刚睡醒后的懵懂,瞧着跟丢了魂儿似的。

    “把这个喝了。”满江雪倒了碗热汤,递到尹秋跟前。

    尹秋低头闻了闻,脸上的表情终于生动了些,好奇道:“这是什么?”她说着,接过热汤喝了两口,甫一咽下去,尹秋便脸色一变,失声道,“咳……好难喝!”

    满江雪搁了书卷,眸中映着桌上的油灯,她靠回椅背,清清淡淡地说:“醒酒汤自然难喝。”

    醒酒汤?

    尹秋捧着碗,不明所以地看着满江雪:“……什么醒酒汤?”

    “顾名思义,”满江雪回望着她,“自是用来醒酒的汤,还需要问?”

    尹秋没太明白她什么意思,困惑道:“我知道啊,可我又没醉酒,师叔给我喝这个做什么?”

    满江雪像是有点无言,停顿片刻才缓声说:“这是个好问题,你若没醉酒,我的确不用给你喝这个。”

    迎着满江雪神色淡然的目光,尹秋愣了愣,终于在这一刻回想起了诸多画面。

    她心头一惊,面上顿时弥生出几分慌乱,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汤碗,鹌鹑似地埋下了头。

    小窗半掩着,夜风自窗口源源不断地涌进来,将那桌上的油灯扑得忽明忽灭。

    房中一阵寂静。

    良久,才听满江雪又开口说道:“你长进了,身为惊月峰弟子与掌门半个徒弟,你藐视宫规与同门私下饮酒,该当何罪?”

    尹秋咬了咬嘴唇,不敢看满江雪,低着头不吭声。

    “问你话,”满江雪直起身来,指尖勾着尹秋的下巴,使她面向自己,“该当何罪?”

    尹秋呼吸一滞,眼神躲闪道:“我……”

    满江雪说:“你?”

    尹秋心虚极了,只觉满江雪的目光尤为不可直视,她被迫仰着头,身子一瞬便僵了起来,弱弱地说:“师叔……”

    “撒娇没用,”满江雪没松手,垂眸将她望着,“如实交代。”

    尹秋只得硬着头皮道:“我、我先前……哦不是,我早上在汤房沐了浴,没洗暖和,就问锅炉房的师姐要了两口酒水喝,想着驱驱寒,以免着凉……”

    满江雪打量着她的神情,又问:“是你主动要的,还是她给的?”此言作罢,她又紧跟着补了一句,“说实话。”

    尹秋本想替那女弟子打打掩护,想着人家毕竟是一片好心,不好把她供出来,可防不住满江雪实在太了解她,根本没法儿说谎,尹秋只好细若蚊足道:“是……是师姐给的……”

    见她还算老实,满江雪这才收了手,平淡道:“那你说说,我该怎么处置你们才好?”

    尹秋拧着眉毛,声音温软:“师叔要罚我么?”

    满江雪眉头微挑:“不然?”

    尹秋嗫嚅一阵,又将头低下去:“我知道错了……师叔,能不能念在我是初犯,网开一面饶我一次?”

    满江雪说:“不可以。”

    尹秋见她今晚略有些严肃,便猜到满江雪不会轻易松口,她叹了口气,偷瞄着满江雪说:“那师叔要怎么罚我?”

    满江雪思忖片刻,回道:“按照宫规,若有弟子明知故犯私下饮酒,得领鞭三道,以示惩戒。”

    尹秋得了这话,不由地心底一凉:“师叔说真的?我在宫里这么久,还从没挨过鞭刑呢。”

    “那没办法,”满江雪睨着她,“谁让你犯了错?”

    尹秋观察着满江雪的神情,试探道:“可这时夜已深,上哪儿去找鞭子来打我?要不明日再说也……”

    她这话还未说完,便见满江雪伸手自身侧取了道长鞭来。

    这是早有准备。

    “把汤喝完,”满江雪抻了抻长鞭,一本正经的样子,“喝完了站起来,转过身去。”

    尹秋一看她这架势还真是要对自己动手,原本还存着几分侥幸的心理霎时间烟消云散,她盯着那鞭子鸦雀无声地静坐了一会儿,心道打就打罢,大不了床上躺两天,照样还得师叔来照顾她!

    这么想着,尹秋心一横,一口气将剩下的醒酒汤灌了个干净,随即便猛地扑进了满江雪怀里,闷在她胸口说:“师叔实在要打,我就受着,触犯宫规本也该罚,师叔最好是铁面无私,可千万别留情,不能叫旁人知道后说您有失公允,故意偏袒我,不过三道鞭刑,我受得住。”

    满江雪听着她这番慷慨陈情,握着鞭子的手一时倒不好收回了。

    “我原本没想打你,”满江雪噤声片刻才说,“但你既把我架到了不能有失公允的位子上,那这顿打,你是不挨也得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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