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少年秋风
夕阳下,风摇翠竹。
清澈的小溪流对岸漫山遍野的毛竹林,随风摇曳万种风情。
七月底的余晖,热浪并未褪去,就算躲在遮空蔽日的参天大树下,灼人的热气宛若从地心深处岩浆口喷涌而出,冲动得像一对没羞没臊的热恋情侣,不分日夜打得火热。
两头健壮的水牛在太阳公公花了一天热情煮沸的溪水里眉来眼去,臀部的尾巴成了撩骚的武器,你拍我我拍你,你来我往玩得不亦乐乎。
溪流岸边几只咩咩叫的小羊羔挑三捡四专拣刚冒尖的嫩芽儿掐,比人家采茶姑娘采毛尖儿还挑剔。
溪边不远处一棵绿荫如盖的大榕树下,随意堆着几块大小不一的黄蜡石。
据说是某家景观公司偷偷进村私采的,结果被村民堵了个正着拦了下来,又大又沉,只能扔在大榕树下放了好几年。
平时天气不热的时候,村里的娃都喜欢在这些石头堆里像野猴子似的上窜下跳,几块黄蜡石俨然成了孩子们攀爬逗乐玩的游乐园。
日子一长,几块黄蜡石蹭满了孩子们的汗水和人体油脂,导致这些大小不一的黄蜡石像裹了层上好的黄色包浆,油光水滑。
大榕树底下盘根错节的根茎上坐着位初中生模样的少年,伏在一块较为平整的黄蜡石上奋笔疾书写暑假作业。
时不时抬头照看一下溪水里的两头大水牛和不远处的几只羊羔。
它们一只都不能少。
他目前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帮村里腾不出空的乡亲放水牛羊羔,一天给八元的辛苦费,挣点油盐和学具钱。
少年叫秋风,生于南国最大的毛竹之乡广宁镇下一个不大的小山村,村里四面绵延的山脉,种的全是毛竹,村里按人头每人分一片竹林。
原本秋风家也有几亩竹林的,自他妈妈和奶奶过世后,家里就剩他和常年沉湎烈酒神智醺酣的爸爸。
为了抵酒钱,毛竹林被爸爸转给了村口小卖铺。
本来秋风还能靠着毛竹林,一年四季上山挖毛竹笋挑到市集卖,或做成酸笋能卖更好的价钱,换点零钱补贴家用。
从年初竹林抵债后,家里彻底失去经济来源。
秋风试过在他就读的学校附近找零工,人家嫌他年纪小不敢接收。
他只能靠家里几分薄田种点蔬菜粗粮艰难度日。
秋风喜欢读书渴望汲取知识改变命运,所以拼尽全力承担家中所有家务和农活,努力维持他和爸爸的生计,为的就是讨好爸爸让他继续读书。
只要有书读,心里就有希望,再苦再累他都能忍受。
唯一担心的就是爸爸如果耍酒疯不让他读书,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失学比断了他的生路还令人惶恐绝望。
秋风下学期读初三,还在九年义务教育范围内,除了购买学习用具的钱没什么开支,他担心的是上了高中那笔不小的学杂费怎么办。
他现在一毛钱恨不得掰成一百分来花。
有时候看见同学摔坏的笔直接就扔进课室角落的垃圾筒,他总是趁同学中午去食堂吃饭的间隙悄悄拾回来,回家拿细线将裂开的笔套紧紧捆绑结实,又可以用好几天。
除了考试他会备一支自己买的新笔,平时做作业做练习的笔,几乎都是他拾来的。
同学用完的作业本和扔掉的试卷,他全收起来塞进书包,回家整理好,只要还有一页空白的,他都会收拾起来拿针线订好做草稿本。
其他用完的纸张收集一段时间又可以拿到镇上废品站换一两元钱出来。
只要有一分钱的节余,他都偷偷存起来为以后上高中筹学费做准备。
很多离学校远的学生都选择寄宿,免得来来回回浪费时间,而且早上要做操还要早读,七点必须到校。
秋风交不起这笔寄宿费,而且学校食堂的伙食挺贵的。
所以每天放学他便骑着妈妈生前卖酸笋为他在修理摊买的二手自行车回家。
这是秋风从小到大,亲人为他买的唯一一件属于他自己的礼物,他很珍惜,三四年了一直在用。
目前有两个毛病,一是刹车垫磨薄了,修理摊说换个刹车垫要两块钱,他哪里舍得花这笔巨款换这块宽一公分长三四公分的黑皮子?
如果遇到下陡坡他除了使出吃奶的劲捏紧刹车,还得腾出一只腿来撑在地上摩擦当人体刹车片,可这样费鞋。
所以一般遇到陡坡,他都下车扶着往下走。
第二个毛病是经常掉链子,骑一段路又得下来扯半天将掉下来的链子挂到齿轮上去,从学校到家七公里的路程,他得下来掰扯好几回。
回到家需要一个小时,他还可以下地里干一会农活,做好晚饭喊醉醺醺的父亲回来吃饭。
第二天他用自己种的玉米用石磨磨成粉,做成玉米饼带到学校当午餐,没油没盐,只有淡淡的玉米清香味,夏天还好,冬天硬得跟石头有得一拼。
临近天黑,两头水牛和几只羊羔肚子撑得滚圆,他收拾好课本将它们赶回村民家的牛栏和羊圈里,主人家看见水牛和几只羊羔的肚子,非常满意,递了十元钱给他。
“我明天带两块钱过来找给坤叔。”秋风接过十元钱说,微笑着说。
“不用找,你给我照看十天,我给你八十元。”秋风唤作坤叔的中年男人回答。
“哦,也行,那谢谢坤叔!我明天下午再过来放它们。”秋风展颜一笑,嘴角两只小梨窝乖乖巧巧嵌在两腮,眼里像盛了两汪清澈的泉,干净通透。
“行,赶紧回去吧。”坤叔家这几天正在砍竹子,有人从外地过来收货,所以没空照看这几头牲口,便找了秋风替他照看。
村里人都挺心疼秋风这孩子的,自小没人疼少人爱的,快读高中的人,身板瘦得跟小学生差不多。
“小风等等。”坤婶从侧边泥坯砌成的厨房出来,常年面朝黄土背朝天风里来雨里去的辛苦日子,把这位中年女子面色打磨成古铜色。
“来,拿几个回去当晚餐,你爸也指望不上。”她怀里揣着个簸箕,里边盛了热气腾腾的带皮竽头、地瓜,还有几条玉米。
“这怎么行呢?我自己回去做饭还不晚。”秋风连忙客气推脱。
他虽然穷,可脊梁骨还是硬实的,眼窝子向来不浅,看见别人家的好东西不会眼馋。
“几个粗糙玩意,客气什么,回去垫巴垫巴当一餐吧,闲出来的时间拿来学习。”坤婶不由分说扯起秋风的校服下摆往上一提,往里边丢了两个竽头,两个地瓜,两条玉米。
秋风只能双手接过衣摆兜实怀里的几个滚烫玩艺,刚出锅的灼得他肚皮发疼,只能用力往外拉紧衣摆,分开衣服和肌肤的距离。
“谢谢坤叔坤婶,我回去了。”秋风眼眶发热,心里被怀里几个粗粮的热气捂得暖烘烘的。
“嗯,赶紧回去吧。”坤叔坤婶挥挥手,示意他赶紧回去,晚了指不定又得挨顿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