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卿问归期未有期(八)
回到了乾明宫的冥希百思不得其解,一想到自己说出口后顾砚如看自己的眼神,更是困惑不已。那饱含深意的眼神中夹杂着欣慰,怀念以及痛苦和怜爱,让人看着百感交集。
夜渐渐地深了,秋风吹的很凉。冥希一边想着,一边伏案练字。每一页都是“安”字,忍不住心里担忧地想:也不知道安安怎么样了,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没有消息!一直写到了深夜,冥希才就寝。
翌日,天色还尚早,冥希就在宫女们的服侍下,穿上了一身类似于朝服的装束。暗青色的底子,上边绣着精美细致的纹路,冥希走起来的时候,还隐隐有光泽流动。玲珑小巧的凤冠比昨日的轻了不少,可珠花点翠一样不落。
走进了金銮殿,朝臣们都送来诧异的神色。冥希毫不在乎,无论是顾砚如有什么阴谋,只要这天下还姓陈,自己就对得起静和公主亡魂的嘱托。
当龙椅前边的帘子放下,太后抱着熟睡的幼帝坐上去的时候,朝臣们仍旧是议论纷纷,不过倒是没有人再敢站出来质疑。冥希稳稳当当地坐在龙椅下首的椅子上,她倒是想要看看,顾砚如今天会唱哪出戏,目前看来是“垂帘听政”,大臣们倒还算买账。
可接下来,顾砚如就有些招架不住了。就连顾雪清太后的名头都不好使,小皇帝被朝堂之上的争吵吓得哇哇大哭,顾雪清只好抱着孩子先行离开。
本来,冥希也想跟着一起走的,毕竟戏看到这个份儿上,就可以了,再看下去就从隔岸观火变成引火烧身了。却不想,冥希刚一起身,就被顾砚如叫住了。
“长公主贵为皇室血脉,微臣所言不可信,那长公主的话,大人们总是要听一听的吧?先皇病逝的时候,微臣正好和太后娘娘一起,在太医院探视长公主,又有何时间谋害先皇呢?诸位太医及长公主都可证臣之清白!还望广安侯慎言。”
“你……”冥希不想听这些毫无意义的唇枪舌剑,她刚刚听到“病逝”一词,立刻就打断了广安侯的反驳,朗声问道:“本宫近日才回的皇宫,只见过皇兄一面,当时觉得皇兄面色尚可,未染重疾,是何缘由会一夜之间暴毙呢?”
一提起这件事,朝臣们就像是突然间哑巴了一般,鸦雀无声。
“太医院的诸位太医经诊断是,先皇醉酒之后,凉风入体,催发了病根,不治身亡。”一个老态龙钟的阁老回禀道。
“皇兄自幼身体健朗,究竟是什么时候,染了什么病?竟是如此可怖?”
“先皇入秋之时,便感身体不适,偶有头昏脑热,身体乏困,后来渐感疼痛难忍,疲惫不堪。太医院只是说,先皇劳累过度,宜静养。于是前朝就悉数归了丞相大人监管,先皇于乾明宫修养龙体。”
“本宫回京的圣旨,可是皇兄所拟?”
“召长公主回京,确实是先皇的旨意。不过,这圣旨却是丞相大人所拟。”
冥希想问一问顾砚如圣旨的意思,可如今又没有旨意在手,拿不出证据来,她不敢和顾氏撕破脸,毕竟如今的前朝后宫尽在其顾氏一族的掌控下。
“本来皇上还好好的,偏偏就公主回宫的那一晚出了事情。诸位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监察御史突然间发话,矛头直指冥希。
瞥了一眼,脸都胀成了猪肝色的监察御史,冥希心里边猜到了:打不过顾砚如,就想着拿我开刀,想从我身上找存在感,还真以为老虎不发威就是病猫啊!欺负人还欺负上瘾了!
“既然御史大人怀疑本宫,那想把本宫怎么样啊?送去天牢……”冥希想要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羞一羞这些痴心妄想的老东西,反正他们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可顾砚如却厉声打断了。
“如今皇室子嗣不多,长公主殿下终究是姓陈,还望诸位大人不要蔑视皇威!若论起谋害先皇的嫌疑,还是凌远王更大一些。押凌远王上殿!”
冥希一惊,没想到顾砚如为了给自己解围,竟然把暗地里审讯凌远王的事情摆到了明面上,众臣也是震惊不已。凌远王贵为先皇胞弟,早有封号和封地,以及军功加身,如今竟要“押”上来!
冥希看着跪倒在大殿中央,身着白色里衣,披头散发,浑身上下血迹斑斑的青年唏嘘不已。曾经高高在上的王爷,变成了如今披枷带锁的阶下囚,怎能不让人感慨惆怅?
“罪臣陈冥远,你可认罪?”顾砚如面无表情,冷声问道。
“呵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曾经意气风发的青年一边冷笑,一边缓缓抬起了头,露出了那张刀伤和鞭痕交错的俊脸。面色苍白,血迹纵横,但那双上挑的狐狸眼里尽是倔强和不甘。
陈冥远和顾砚如对视着,前者挑衅地露着玩世不恭的微笑,后者冷酷地不作回应。
忽地,陈冥远收起了笑容,一脸狠戾地站起来,环顾周围的朝臣。有不少人都眼神躲闪,甚至有的还转身不敢相见。
冥希看着落魄却依然耀眼的青年,发觉:刘裕安和陈冥远作为表兄弟,眉眼以及下颌确实很相像,但是气质上却千差万别,刘裕安不过就是一个锦衣玉食又自大幼稚的孩子罢了,而陈冥远经历过战争的洗礼更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他的目光审视了一圈,却在看到,站在龙椅旁的冥希的时候,瞳孔骤然一缩,一双深邃的眼睛里满是背叛的神色。
冥希在最初看到陈冥远的时候,就想着要离开,毕竟如此凄惨的人是自己的二哥,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但是一想到离开就等于逃避,就是在对顾砚如示弱,冥希就强撑着,没想到陈冥远却把自己当做是叛徒,望着自己的眼睛里满是怀疑和失望。
冥希仓皇的移开了眼神,原本明媚的眼睛里泪光闪闪,她感到了莫大的委屈。如今最有可能帮助自己,也是当下自己最能亲近的人,竟然不相信我?怀疑我是叛徒!
陈冥远见冥希跟自己对视之后,眼神躲闪,目光迷离,就越发确定是冥希帮着顾砚如,残害手足,为祸朝纲了!
“凌远王与泯川勾结,有图谋不轨之心,谋害兄长之嫌。幸得先皇慈悲,顾念手足情深,现剥夺其王爷之位,降为凌远候,拘禁于常春宫!”吏部尚书宣读完判决,就有禁卫军上来押捕。
“不用你们动手!本王自己会走!”此时已经没有人在乎陈冥远的称谓了。因为,成王败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用不了多久,他便会化为一捧泥土,化作一阵秋风。那个惊才绝艳的凌远王,会彻底变成史书上触不可及的白月光!
朝臣们再一次见证了顾砚如的手段,都战战兢兢地不敢出声,人人自危。
黎明时刻的光辉从乌黑的云层后面,争先恐后地迸发出来,已经是破晓时分了。冥希看着陈冥远坚挺的背影,在长长的石阶上渐行渐远,忽然大声喊了一句:“二皇兄!”随即就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