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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四十三章如来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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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嘉怡站在柜台前,柜姐正跟她展示那枚白玉镯子。她有点轻微近视,从大衣里掏出眼镜框戴上。细窄的金丝边眼镜框叫她侧着的脸越发清冷孤寂。

    郑嘉怡似乎不爱这个,又去指另一件。

    垂在地上的驼色大衣扫过地面,脏了一片衣角。

    两人在一家高级餐厅吃饭。

    陈佳期不爱来这种地方,吃不饱,不好吃,还贵。可郑嘉怡很享受,她刀叉优雅,像练习过千百次。

    “不好吃对么?”她吃了一口,“但,这种价格的食物,不是每个人都能吃到的。这么一想,是不是就有了胃口。”

    陈佳期,倒了胃口。

    她抬眼看这个女人,素净得像多荷花,心却扎在淤泥里。

    门缝里,她看见这个女人坐在男人怀里,娇娇而笑,侧过脸,眼里全是算计。

    算计什么呢?

    一桌子虚有其表的昂贵食物么?

    门关上了。

    陈佳期说,“你要不要拍照,我帮你拍两张吧。”

    郑嘉怡摇头,“不用了。”她吃完,手撑着头,看陈佳期,“你会不会觉得我可恶或者恶心?”

    陈佳期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得到的东西,只是走得路不同。”

    “那你呢?你长得这么漂亮,对了,你有20岁么?”

    陈佳期说,“我没有,我才18岁。”

    “十八岁啊,好年纪。那我要比你大将近10岁。”她透过陈佳期看过去,“我十八岁的时候,为了一包烟,跟一个老男人上床。”

    陈佳期抬眼看郑嘉怡。

    “你会觉得奇怪对吧。”她摊手,“你长得这么漂亮,难道不明白,美貌是一个女人最大的武器吗?”

    陈佳期想说,美貌对她来说是一场灾难。陈佳期习惯于察言观色,这个女人听到这样的回答会不开心,于是,陈佳期选择不回答。

    “你和你的小男朋友,很相爱吗?”

    “嗯。”

    郑嘉怡掏出补妆镜,补妆。

    “你的小男朋友能给你什么呢?”

    食物难吃,陈佳期不勉强自己。

    “他尽己所能给我一切。有钱的时候买包买花,没钱的时候饿肚子也要让我吃好。”

    郑嘉怡笑,“连经历也和我很像,也有个男孩子有钱的时候买包买花给我,没钱的时候饿肚子也要让我吃好。可是,小姑娘,你到我这个年纪就会发现,宋知远才是最好的选择。”

    陈佳期耸肩,“大概。”可她不会为了一包烟出卖自己。

    陈佳期问,“你爱今天这位先生吗?”

    郑嘉怡眼里有柔情,那是一股依恋和信赖交织的柔情。

    “爱啊。”

    她说得肯定。

    陈佳期本来想问,那位先生爱你吗?

    前夜忙着砍树的工人,砸在地面上的树枝,“郑小姐说树长得太密,她心里不舒服。”

    今天早上打车过来,那条街上的树桠都光了。天光明明,透亮一片。楼宇都有了清晰的界限。

    也许,是爱的吧。

    倾城之爱。

    可陈佳期有一种诡异的直觉,她十分确定和肯定,赵封昀赵先生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为一个女人砍光一条街的树枝,为一个女人花钱找个伙伴。

    其别的,没有了。

    尹沣么?

    陈佳期垂下手,去摸索那一块天珠。他在雪域追寻活佛的脚步,冻青了手脚,只为求她长乐,求她平安。他憧憬一个像她,也像自己的孩子。

    这一生里他许了她一世。

    倾城之爱。尹沣的爱,足够倾倒她一座城。所以她不羡慕,也不想要,赵封昀,或者和赵封昀一样的男人。

    “你爱你先生,我也爱我男朋友。”陈佳期说,“我们追求的东西不同,选的路也不同。”

    她捂着嘴笑,“那会过得很累啊。”

    累吗?陈佳期没有怕过。

    陈佳期没有再去找过郑嘉怡。她走在户外看那一条被削光枝丫的路。光秃秃的树枝,真丑。除了两三座虚无繁华的大楼,别的什么也没有。

    倒是宋知远提着两箱牛奶和一包高档点心来了,人开一辆红色法拉利,高昂的西装大衣,像刚从什么高级会议里出来的一样。他手里的东西倒格格不入。陈佳期也不大好意思让他站在寒风里,陈佳期请他到公寓里坐。

    公寓管理瞧了陈佳期一眼,眼光里有些鄙视。那眼神陈佳期从小到大见得太多,没怎么管。倒是宋知远来劲了,他直怼,“看什么看。”,侧过身遮住陈佳期。

    他个子太高将近一米九,陈佳期一米七大高个,遮得严丝合缝。

    说是公寓,其实是上下铺,八人间。里面住得都是昼伏夜出的人,宿舍里待着陈佳期和两个女生,别的人要么上课、要么逛街去了。

    一开门,白瓷地板就走人的地方是光亮的,别处积着一堆灰,这边一只粉色皮拖鞋,那边散着薯片袋子。桌子上堆着乱七八糟的化妆品,还有吃剩的外卖盒。凳子上搁着裤子衣裳,还有明晃晃几件内衣。床上被子也没叠,五颜六色堆成一团。两个女生躺在床上,照旧打游戏。暖气片烘烘发着热,屋子里飘着一股难闻的味。

    连个落脚地都没有,宋知远脸色沉下来,乌漆嘛黑。

    陈佳期不好意思,拿了衣裳盖住那两件不知道是谁的内衣,“抱歉,有点乱。”

    宋知远问,“你住哪儿?”

    陈佳期指着左手边靠窗的上铺,“那儿呢。”

    一条蓝色条纹被平铺在床上,床头是铁架子,挂着十来件衣裳裤子。床头还贴着颐和园的合照,挂着两三只景区用来坑人的纪念品。

    宋知远音调含在喉咙里,吐出一句话,“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啊。”

    陈佳期说,“还行,我在学校里也是上下铺。”

    宋知远搁下礼盒,“跟我出去吃个儿饭。”

    陈佳期将要拒绝,宋知远咬着牙根说,“敢拒绝,爷把你这破地儿还有那破培训机构查咯。”

    宋知远是有这个本事的,陈佳期乖乖跟着出去了。吃得豪华,京城有名的素菜餐厅。这高级餐厅味道是可以的,但比不过肉啊。陈佳期信佛,但她不忌口,反而挺爱吃肉的。她肠胃吸收不好,吃素跟过了两口白开水似的。

    “不爱吃?”宋知远夹了一筷子萝卜放她碗里。

    陈佳期哪好意思拒绝这爷啊,他不高兴了,有得是法子整死她陈佳期。她埋着头,“挺好吃的。”

    宋知远气笑,“不爱吃就直说呗,您儿跟我装什么王八犊子呢。”他又说,“你脖子里带观音,手上带天珠的。不是信佛么?吃两口素菜跟要你命似的。”

    陈佳期小声,“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宋知远“啧”一声,“我自作多情了呗,还特地儿提前一天定的位置。”

    陈佳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埋着头装死。心里想,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也不问问我爱不爱吃。

    “我也不爱吃这玩意儿,吃白水似的。”他搁了筷子,“你爱什么口味的,我这会儿订个位,咱过去吃。”

    “真不用,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要不我请您吃顿火锅。”陈佳期说完住嘴了,这人也不像吃火锅的。果然,宋知远哼得一声,“我吃得火锅你请的起么?”

    人站起来,“走儿,吃涮羊肉去。”

    羊肉火锅热腾腾上来,宋知远端了盘子把肉全拨进去,陈佳期看得呆。宋知远瞥她,“我从小就这么吃,吃着好。加一片涮一下那套儿急死我了。”

    宋知远热情,陈佳期的碗碟是他调的。公筷一捞,羊肉全堆在了陈佳期碗里。陈佳期一口口塞嘴里,羊肉没什么膻味。

    “蒙古羊,味很小。”他笑眯眯,“多吃点,整天住那破地方吃外卖,瘦得跟只猴似的。你再胖点好看,胖乎乎的有福气。我家里人都喜欢胖乎乎的人,可惜除了我妈全是瘦竹竿儿。”

    胖乎乎?这词儿一出,陈佳期筷子都不动了。她看宋知远,对方一双细眼含笑,盯着她吃。

    “胖了不好。”陈佳期说,“胖了就不漂亮了。”

    宋知远没管她问了什么,抬手扯了纸给她擦嘴角的芝麻酱,“真没出息,小猫吃食一样,吃个饭糊一脸。”

    他太过认真。

    陈佳期的心,动了两下。

    她接过纸,埋着头,“对不起,我吃相不太好。”

    吃完,人拉着她去广济寺。

    开过了一半,宋知远说,“那里人不多,都是求姻缘的。”

    求姻缘?陈佳期想,跟外男吃饭都膈应尹沣了,要是孤男寡女跑去求姻缘,那尹沣明天就染葱绿头发吧。陈佳期认真想了想,尹沣染绿头发也……蛮好看的。

    陈佳琪说,“不太好,我有姻缘。”

    宋知远嗤得一笑,“那二世祖叫你住在那破地儿,这叫姻缘?想不通你这小姑娘脑子里想什么,想攀有钱人也不知道攀好的。”

    攀?

    陈佳期说,“随便你们怎么说,反正,反正我不是攀他,我喜欢他。”

    宋知远从后视镜里看她一双眼,“喜欢什么?说来我听听。”

    陈佳期捏着那条gui信封包的包袋,“他对我好。”

    “啧~”宋知远转方向盘,“我也对你好啊。”

    “那不一样儿。”

    “怎么不一样儿了?我对你不好吗?你要吃肉我就带你吃,你那破地儿也不去了,我送你一套京城的房。”

    “尹沣他给我打过架。”陈佳期小声说,“我也不要你的东西。”

    “呵,打架?小男孩冲动起来真有那意思儿。”宋知远不屑,“打架管什么用儿?你说谁欺负了你,我弄死他。”

    他有点生气,一拍喇叭,陈佳期抖了一下。

    “说啊!”宋知远语气不善。

    陈佳期讷讷,“十六的时候,我妈再婚,那男人想对我动手动脚。我很害怕,跑去奶奶家住了。奶奶七十岁,家里穷得叮当响,我什么也不会,就长得好,朋友介绍着去做夜场了。”她拧着包带,语气急切,“我知道我不算好姑娘,但我没有干过坏事儿,一件都没有……”她有些惭愧,“也有吧,哄着男孩子订过台,拿抽成。”她看窗外,“后来尹沣他来了,他有钱,总是找我订台,他看我长得漂亮,送花送包追我。我妈的男人听说我攀上富二代了,找我要钱,如果我不给他钱,他就到处说我勾引他。”陈佳期抹眼泪,“我不敢告诉别人。后来尹沣发现了,他找了一帮人把我妈的男人腿打折了。警察带他走了,据了十五天。他妈妈可生气了,说他不懂事。”

    十八岁的尹沣,从警察局里走出来,绕开母亲走到陈佳期面前。他呲着牙说,“陈佳期,为你蹲局子真值。以后谁要欺负你,我还要打折他的腿。”

    有钱也好,没钱也好。她哭得哇哇,尹沣急了,给她抹眼泪,“佳期你别哭啊。我真没事,吃得好睡得好。”

    他扯着她的手腕往学校走,树影婆娑,光怪陆离。

    她爱他。她那么爱他。

    陈佳期抹着眼泪,“你们都说我攀有钱人,可是尹沣从来没觉得我高攀他。”

    宋知远说,“这二世祖还真男人啊。”他从西装口袋里抽出帕子给她,“别哭了,我开车呢,没时间哄你。”他语气有几分酸,“搁我身上,我也给你打架。”舌顶着脸鼓一个包,又说,“陈佳期,你要是早认识我,我也给你打架。”他换挡,手劲大,似乎极度不爽,“别哭了,都到地儿了。”

    陈佳期哽咽,“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的,跟我去寺庙里逛几圈。以后咱儿就当个朋友。”

    下了车见天王殿,枯树乖枝横生。京城的天蓝成这样的日子,也不多见。她抬头去看,像蓝布上描了褐色的叶脉。檐角挂着铃铛,他们一进来就叮铃铃响。也没什么风,宋知远抬头去看,“怪了。”

    不是周末,广济寺没什么人,来往零星几个散户。

    他走在前头,陈佳期走在后头。

    宋知远问,“你是去求观音,还是求如来?”他有些恼,“算了,都逛吧。”

    逛了两个大殿,陈佳期挨个叩首,上香。宋知远也不厌烦,拿了香对着烛火点燃,吹灭香上半点火,递到陈佳期手里。一组组佛,一尊尊拜。

    到观音殿。

    宋知远握着三炷香,烟扑在他脸上,他挥手拨散。佛堂暗暗,烟雾缥缈里,他一张长脸细眼,比佛像佛。陈佳期不敢看他,她接过来,香也扑在她脸上,呛得她咳嗽了两声。他皱着眉替她拨开,像佛祖走下来垂怜凡人。

    “你求了什么?”他问。

    陈佳期老实,“什么也没求。”

    “总要求的。”他搡她的肩,叫她去磕头,“你去拜,我给你投些功德钱。”

    他从黑色大衣里掏钱包,拨了钱包几下更是懊恼,“平日里也不带现金出门,这点钱哪够啊?”

    她握着香跪在蒲团上,宋知远走到了功德箱前。她拜,他投钱。再抬头,功德箱摆在观音莲花座下,宋知远扶着功德箱站,他笑,细眼儿眯,“佳期,你像给我磕头呢。”

    观音低眉看,佛祖欢颜笑。

    手里的香袅袅生烟,烟扑在眼里,陈佳期忍不住落了泪。

    宋知远走过来,眼里抱歉,“唉,我跟你开个玩笑,你也不至于这样哭吧。”

    陈佳期偏头,站起来,把香插在了香炉里。回头,宋知远跪在她跪过的地方,双手合十,低低呢喃,“菩萨啊菩萨,我今儿只有这一千块,全投给了您,你瞧在我心意的份上,保佑陈佳期这一生姻缘美满。”

    身后敞着光进来,屋檐挂着的铃铛摇了几声。

    宋知远俯首叩头,叩菩萨,也叩她。

    离开学还剩半个月,刚好挨到过年。

    尹沣打算好两个人在京城过年,机票买了,又突然说他哥在美国出事了,他得跟爸妈去美国。不能来,尹沣一天道几十遍歉,还买了两个包给她。她拿着新包,那股委屈气儿就散了一大半。总比什么也没有的好。

    大年二十九,下了大雪。

    宋知远联系陈佳期,声音有些颤,“佳期,我能见你一面么?”

    见么?不能见。

    广济寺观音殿里,她心动得太过剧烈,宋知远都感知到了。他双手按着她的肩膀,手底下是心跳带动身体的抖。

    “佳期。”他声音铿锵,“你心里有了我。”

    观音殿里无人来,玉面儿郎戏女君。他俯身来吻,陈佳期瞥见他身后矗立的观音像,搡开他,落荒而逃。

    自此没再见过。

    “佳期,算我求求你。我就想见见你,就在外头,我什么也不会做的。”

    他像遭了极大的委屈,无处倾诉,只能来找她。

    陈佳期心软了。

    “好吧。”

    “你那儿有个商场,在星巴克等我。我马上过去。”

    雪盖满京城,风刮枯柳枝。

    宋知远穿一身长及小腿的灰风衣,戴黑皮手套的手拉住大衣,按着围巾。陈佳期十分羡慕有文化的女生,她也背过几首诗。他冒着风雪走来。倚风行稍急,含雪语应寒。他走来,伴着风雪,也如风雪。

    宋知远边走来边责备,“叫你在里头等着我,你怎么站在这大冷天的地方。”,他见陈佳期赤手,脱下一双手套,扯过她的手给她戴好,“多冷的天儿,你戴着。”双手扶着她的肩往商场里走,“这鬼天气真他娘的冻死爷了。这破地方连个停车场都没有,害得我绕了好大一个圈子,走了两公里。”

    陈佳期说,“我也刚走到这边来,刚好碰到你。”

    店里暖和了,宋知远搡着她,点了一杯美式,一杯香草摩卡。他坐倒在桌子前,取围巾,边取边说,“你最近好吗?”

    陈佳期看他头发梳成三七分油头,上头沾着好些雪。雪化了,顺着发丝淌下来。陈佳期从羽绒服兜里掏出他的丝帕给他,“你擦擦吧。”

    他把围巾搭在旁边椅背上,偏脸凑过来,语气亲昵,“你帮我擦。”

    陈佳期捏着帕子,不知所措。

    宋知远笑,“你还真胆小,这里又没你男朋友,还是大庭广众,你怕什么?”他凑得越近,像讨食的大狗,“我手都冻僵了,还没暖过来呢。你就帮帮我吧,佳期。”

    陈佳期捏着帕子,给他擦脸。店里暖烘烘得热,她给一个男人擦脸。她脸红得充血。冰雪和水珠都去了,宋知远接过帕子,“你可真好啊,陈佳期。”

    心又跳了,陈佳期慌乱地挪着凳子坐开点,眼神四下瞥着,语调紊乱。

    “你……你怎么了?找我做什么?”

    店员喊,“宋先生,陈小姐。”

    宋知远起身去拿饮料。陈佳期按着自己的酸胀蹦跳的心口,反复告知自己,不可以你有尹沣,不可以,不可以。等宋知远坐过来,陈佳期压下了心口那股难忍的酸。

    “你刚才问我是吧,我叫家里人训了几句。心里难受,就来找你说句话儿。”

    “为什么非要找我?”

    宋知远喝咖啡,“谁知道呢。满京城这么多人等着我垂怜,偏生惦记你这个小丫头片子。茶米不进,油盐不出的。”他似乎生气,语调怪极,“那天你跑什么啊?不让亲就算了呗,搞得我像强迫良家妇女似的。”

    可不是。陈佳期小口喝。良家妇女差点都红杏出墙了。再次暗示自己三遍,我是有夫之妇,我是有夫之妇,我是有夫之妇。

    “你说我差在哪了?”宋知远委屈,“我比那二世祖要钱有钱,要权有权的,你怎么不看看我呢?”

    我是有夫之妇。陈佳期心里念完,回:“我不爱钱也不爱权。”

    宋知远更委屈了,“那我也没办法把心掏给你啊,佳期,心掏给你我真会去半条命的。”

    我是有夫之妇。陈佳期喝一小口。我是有妇之夫。他在放屁。他在放屁。

    “佳期,你看着我说话好不好?”

    不要,我才不看你。你这个西门庆专勾我潘……陈佳期,你在打什么比方啊!她小口喝,就是不抬头看宋知远。

    宋知远笑,“陈佳期,你不敢看我,心里真有我,对不对?”

    她捏着杯子,小口小口喝,装鹌鹑蛋。

    她现在就是误入皇宫的唐僧,宋知远就是女儿国国王。我不是两眼空空,更不是四大皆空,但我心里有观音,我就不看你。看你就是叛观音。

    “你心里有我啊,陈佳期。”他确认了,欢喜,也心碎,京腔软着说,“你跟我在一起多好啊。你是怕那二世祖不肯放手么?他哪里能争得过我,只要我说句话儿,他爸妈都得看我脸色。”

    陈佳期喝到了底,手腕上的天珠温热,她心放得冰硬。

    她小心翼翼说,“宋先生,我和我男朋友的感情,是我不肯放手。你这种有权有势的男人对女人有致命的吸引力,我只是普通女孩,不动心是不可能的。”

    “那不高兴么?你喜欢我,我心里也有你。我们好好在一起,好不好?”

    宋知远手过来拉着她的手,放在了双手里,小心揉搓着。

    “佳期,你就答应了我好不好?”他语气几分气祈求,“剩下的事儿我都去办,你只管在我身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买,我送你套京城房子,就是四合院儿我也送得起啊。”

    他点美式,是冰咖,手可冰,冰得陈佳期一激灵。

    尹沣摊开一双有红冻疮的手,给她看那枚天珠,他说,“佳期啊,我可差点为这颗珠子死在西藏。那活佛小老头是真厉害,我找了他好久,才找到的。这珠子是他开过光的,你戴着,保佑你平安。”

    活佛赠礼,是佛教徒心中的圣物,她这一生太苦太难,哪受过这样的祝福。而这祝福是尹沣给她的。

    她握着尹沣的手骂他,“你是什么傻瓜吗?你知不知道西藏很危险啊,有野兽,真吃人的。”

    尹沣真是傻子,他说,“就当我是周幽王,给你点烽火台咯。”

    尹沣的爱比活佛赠礼更珍贵,也比一套京城四合院价值高昂。

    陈佳期抽出手,心扛得坚硬,目光也坚定。

    她转过头去看宋知远,“也是这样的大雪天,我男朋友在西藏高原一步一个脚印找活佛,只为给我求一颗活佛开光的天珠。西藏有野兽,他不怕。手脚冻得生了疮,他也不喊。”她拨开袖子给他看天珠,“这颗天珠品相不好,可它经过活佛开光,市面上能卖半套四合院儿的钱。这天价是我男朋友真拿命换来的。”

    她说得坚定,“他没有权势,也买不起四合院。可他爱我,命都能搭给我。我对你动心是我下贱,可我真要跟了你、负了他,那我就是万般下贱。”

    宋知远的眼暗下去,语气几分不善,“这二世祖没什么本事,但浑身是胆儿呀。”

    陈佳期说完,心突突跳。

    在光谷酒吧,宋知远跟旁边的人说“使点手段不就解决了。自杀的方式有很多种,跳楼就不错儿。”

    她知道自己莽撞了。她害怕。对宋知远来说,她是只蝼蚁,心气上来了玩一玩,心气缺了随手按死。

    “对不起。”她道歉,“宋先生,是我说错话了。”

    宋知远笑,“你今年18岁啊,我都26了。”他叹口气,“确实跟你这样的小姑娘搭不上话。”他指着外头的鹅毛大雪,“我将才顶着寒风走了两公里,心里全想着你呐。我以为冻成这样,你会可怜可怜我。没想到还有人比我更痴情。”

    陈佳期不好意思,“宋先生,很谢谢你。”

    也只能谢谢了。

    “陈佳期,你见过京城放烟火吗?”宋知远问,“明天除夕,你要不要去看烟火,我带你去看一看。我知道一个可好的位置,能看到最好最大的烟火。”

    陈佳期抱歉,“宋先生,我不能去。”

    宋知远无奈,“你收了我吃喝,欠了我人情,总要还的。”

    陈佳期想那两箱牛奶一箱糕点,礼轻情意重。是啊,情债,要还的。可她还不起。

    “宋先生,那是晚上。我是有男朋友的人,我就不去了。”

    “好吧好吧。”

    除夕,京城夜放烟火,炸得陈佳期脑子嗡嗡响。室友说,“真奇怪,京城不是禁烟吗?又是哪个霸总讨小娇妻欢心呐。”

    陈佳期扯了羽绒服,走到外面。她站在京城街头,听那一声声巨响。宋知远打来视频,她接通。

    几缕炮火上升,陈佳期这边一声巨响,宋知远那边一片红花。

    东风夜放花千树。

    镜头转过来,宋知远笑“佳期,你听到了么?其实烟火是我给你放的。”

    陈佳期哦了一声。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他在念这一句,又跟,“陈佳期,你这把铁锁真是难开啊。”

    她手抖了,挂电话。

    后来宋知远来找过她几次,手上照旧拎着大包小包的吃喝。他知道像陈佳期这样的姑娘,是不会要他的钱的,

    所以,只有吃的喝的。

    吃喝不值钱,但会欠人情。人情一欠,就要还。他逞着这个借口喊陈佳期去吃饭,去陈佳期打碟的地方点昂贵的酒。舞女举着灯牌走过人群,宋知远扬起手里的酒杯,向她笑。

    角鹰初下秋草稀,铁骢抛鞚去如飞,少年猎得平原兔,马后横捎意气归。宋知远啊宋知远。她甚至能瞧见,他骑着马提着鸟笼来,一掷千金,为博一笑。

    他笑,细眼儿微眯,驷马仰秣,风流倜傥。

    他张口说了什么。

    又笑。

    低眼佯行,笑整香云缕。

    她读懂了他的唇语,“我爱你啊。”

    能不动心么?

    心动了、软了,也流了泪。流泪。陈佳期偏偏想到了尹沣,在大雪地里踉踉跄跄走路的少年,想他低眉如观音,答声是呢喃。

    她避开了宋知远的眼神。

    还好,寒假结束得快,她收拾了包袱,回了武汉。

    车上,宋知远发了语音低低问,“佳期,你走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啊。”

    声音抖又颤,那般的委屈,委屈得她心口一疼。

    宋知远。陈佳期捂住心口,大口大口喘气,憋着那几声哭。

    尹沣站在车站,他插着兜,手里拿着一束两三朵花。陈佳期走近看,他牛仔裤还沾着打工留下的油渍。

    她看他,笑,跟他挥自己手腕里的天珠。尹沣了然,也笑,攒起袖口,跟她看那一根红绳。

    陈佳期心越来越痛,扔了行李,冲过去,跳进他的怀里。

    “我想你。”她说。

    尹沣说,“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你喜欢宋知远对么?”我问陈佳期。

    陈佳期的哽咽声压不住,她指着自己的心,“这里疼了,为他疼了一次。也许喜欢过的吧。”

    我叹口气。

    我认识宋知远。

    这个故事里有这样多的人,有这样多的事。我曾以一种戏谑欢快的口吻去讲述我和江河的爱情故事,而别人扯开了这段故事背后的阴谋诡谲,我竟然发现,这个故事里的大半人物,我见过。

    宋知远。

    我在德国留学,同学里,有一位叫宋知远。

    他的确有一双狭长眼,举着杯同他人说话,含言笑而不分。他同别人形容他的爱人,说他为她放一城烟火,可那女郎心似铁。

    他后来,失了半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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