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顾拾钦手里拎了些瓜果,和郎临一道来了刘家。
门庭外并没有挂白灯笼,看来刘老先生的确还在,就是健不健康要另说。
就在二人要上前去叫门的时候,忽听得一旁有人大喊:“喂!十七爷!郎小哥!”
两人齐齐扭头,正见一个短小精悍的男子,在街那头冲二人挥舞着双手。
他身旁还有一位看起来悠然自得的老头。
“是我师父和小李哥。”顾拾钦低头轻轻跟郎临讲了一声,就上前去迎人了。
小李哥率先跑到了郎临跟前,不知怎的,他今天有些不好意思:“朗小哥,好久不见!上次见面,对你多有误会,这次听说老师傅要来城东,我便特地跟来了。想跟你赔礼道歉嘞着…不过只知道你喜欢吃烧鸡,便给你带来两只现烧的,是安城最火的烧鸡铺子……”
结果小李哥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拾钦一巴掌扒拉开了:“行行行行知道了知道了收下了,退下吧。”
顾拾钦顺手拎走了小李哥要递给郎临的油纸袋子:“嗯!真香哈!”然后转身撂给了小李哥一个眼神,那双眼睛里就差冒出个带着火星子的“住嘴”。
郎临一字没差地把小李哥那套话听进了耳朵——他这两天恢复得已经很好了,至少三丈开外是男是女能看清了。
不过听是听见了,小李哥话里两个主题他却一个也没听懂:“他对我有什么误会?我喜欢吃烧鸡?”
他只能眯起眼睛盯着顾拾钦,指望这家伙能给自己解答一番。
关于小李哥曾误会郎临是被“鬼上身”那回事,其实就是当初顾拾钦使了个小法术——一个捕爷,大半夜带着个人事不知的,上客栈去办住店,多少有点招流言蜚语。
干脆略施法术,让当时还迷迷糊糊的郎临自己办了入店住房,结果没想到,居然还给小李哥记住了。
但这件事也好摆平,早两月就被顾拾钦一套官方说辞给说服了,但是烧鸡……
顾拾钦哪敢招啊,他才不会承认,是因为那天在路上偶遇了小李哥,抢了他的烧鸡不说,跟人家现编的理由,还是郎临爱吃呢……
所以顾拾钦权当没看见郎临那双疑惑的眼睛,转而给他介绍起了白胡子老头:“大家认识一下,这位是我家师父,半吊子说书先生,你喊他陆老头就行。”又转身跟老头介绍起了自家小孩,虽然他知道师父一早就认识郎临:“这位是我……咳,这位是郎临,好郎中,正骨手艺特别棒!”说着还举起了一个大拇指。
顾拾钦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介绍完两边又控起了场:“小李哥你来赔礼道歉,现在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了。师父您要上神窟去拜漠神,不着急哈,一会完事我陪您去;我跟郎临本来要去看看刘家老先生的身体状况,那么两位要不要不一起来啊!”
小李哥也是个热心肠子,听罢上前一步急切道:“刘家老先生?就是这家那位吧,他老人家怎么啦?”
郎临心不在焉的,他只是礼貌地陆老先生问了声好,便不吭声了,也不知在想什么。
而陆老头,则轻摇着手里的素面扇子,他在观察郎临——郎临并不是不记得他了,而是这老家伙会使障眼法,还会单独给郎临使障眼法。
故而现在郎临眼里,对方就是个从未谋面的白胡子老先生而已。
那厢,顾拾钦刚把情况跟小李哥一解释,刘家大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这是……”门里站着个看上去三十岁上下的男人,典型的乡间汉子模样。
四人的攀谈和各怀心事就此被打断。
开门这人正是刘家儿子,他一身要出门的打扮,显然也没想到自家门口这么热闹,一打开门就错愕地站住了。
一般这种时候出场的人还是顾拾钦。
他上前一步将来意一说,刚要打问他们家老爷子身体情况,就见屋里走出一个满面憔悴的老夫人。
正是刘老太太。
老太太见到顾拾钦一行人,面上的愁容好歹扯开了一条缝,她也看出了几人前来的用意——之前自己老头子身体快不行了,就是她按着不让家里人在外面提起的。
她心里明白不能怪郎临,故而并不想平添人家的烦心事。
刘家儿子见母亲出来了,忙要扶着,但老太太没搭手,只是轻轻按下了:“各位今日来我家的心意,我老婆子都知道。其实各位不用放在心上,我老头子的身体状况其实自年前就不好,这一次突遭变故,本就是强撑着身体活命。那日里遇见小郎中……心里的弦一松,这才卧床不起。还要感谢这位小郎中呢,我孙女当时高热不退,亏得用了您的法子才好转。”
说话间,屋子里跑出来了一个小女孩,看上去是才学会跑步的模样,跌跌撞撞跑到老太太脚下,又有点害怕生人,抱着自己奶奶的小腿就不敢动了。
小李哥心下暗惊,他如何也想不到,这般可爱的一个小姑娘杀了人是个什么模样。
郎临听了老夫人的话,赶忙道:“我本来也没能给您家帮上什么忙,都是您肯信我的法子。不用如此客气,刚巧今日,您看我要不要进屋帮您家老爷子看看?”
老太太闻言露出了一个苦笑:“他不愿意看,其实我们早先的就想请您来了,可我家老爷子其实……已经不愿意再治了。今日出门,其实是想帮我家老头子完成一个心愿……帮他把院子里供奉的漠神像,请到东山的神窟里去。这不,我儿子刚巧要出门去寻两个小伙子来帮忙呢。”
原来这是漠失镇的一个传统:每家每户都会请一尊漠神的神像。
他们把漠神的神像当成自己灵魂的一部分供养,当有一天觉得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就会将自己年轻时请的神像,送到东山的神窟里去。
一个人去世了要埋进土里,一个人生前奉的神像就要归山。
不过这项传统,已经随着漠失镇现世,而渐渐消泯了。
顾拾钦听了老夫人的话当即提议:“这不刚巧!我们来帮您就成了,还用请什么人呢?”
老夫人本来不太好意思,但是顾拾钦实在热情洋溢,他舌灿生花,跟着几句闲聊,就带着郎临一行人站在后院的神像面前了。
陆老头一路上都轻轻摇着手里的扇子,几人说话他也不插嘴,脸上一直洋溢着和蔼的微笑。直到进了后院的屋子,见到了那尊神像,他眼睛里才闪过了一束寒光。
老头轻轻眯了眯眼,心说:“这刘老头子最后的心愿,可能要被俺老夫破坏了。”
……
刘家儿子领着他家新请的一个年轻帮厨,六人伴一尊石制神像走在街上时,日头已经西斜,多数居民都听了顾拾钦的话,早早回家关起了门窗,现在已是到处人影寥寥了。
四人抬着供放神像的木桌,在前面说说笑笑,郎临则跟着陆老先生在后边落了很远。
陆老头正没话找话,太远了郎临就听不太见,于是后来走着走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就缩减得不到一尺了。
“郎公子,你觉得我徒儿是个什么样的人?”陆老头似乎是意有所指。
郎临闻言,几乎愣了一瞬。
其实他一路上,都在不自觉地望着前头那个最显高挑的活泼影子,听见他隐隐约约的声音……郎临就会告诉自己不要奢望。
“……十七……老先生的徒儿似乎走到哪儿,都很招百姓喜欢。”
陆老头儿听到这话也愣了一下:“哈哈,怎么,难道郎公子不喜欢我徒儿?”
郎临不知道这话该怎么答,便干脆没出声。
陆老头见他不讲话,也不嫌,还自顾自地把那素面扇子摇出了花:“这世上路多坎坷。不论是人还是事儿啊,因为害怕失去就不去争取的人,最后都得后悔。郎公子,咱们何苦作茧自缚、舍弃眼前人呢。”
郎临自诩大道理听过一箩筐,陆老头这番话翻译过来,不就是珍惜眼前人么。
所以他并不以为然,心说了:太珍惜别人的人,往往都不会被别人珍惜。
于是郎临只是笑了一下,轻轻一拱手:“陆老先生教训的是,后辈受教。”
陆老头儿看到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于是轻轻一笑,摇着扇子就上前走了——前方不远,已经能见到那方神窟了。
这神窟的年头起码也有几千年,众人一路往神窟里走,常年不灭的烛火在神龛里闪烁着,于是神态各异的漠神便也闪烁着。
有的神像面容已经不清楚了,在几千年风蚀之下露出了岁月的痕迹。
然而越往里走,神像的眉眼细节就越惊人,那神乎其神的雕工,让神龛里的漠神好似下一秒就要眨眨眼向众位来客微笑了。
郎临则是越走越汗颜——一间石窟里,到处都是自己模样的石像,多少有点恐怖。
约莫走了有一刻钟,终于看到了未燃灯的空神龛。
但是洞窟到了这,也就快到头了。
当年供奉漠神的老人,在请神的时候,就已经在神窟里挖好了身后存放他们“灵魂”的神龛。如今神窟快要到头,其实也就意味着,镇里请过神像的老人已经不多了。
虽然村子里的年轻一辈,还是会请一块木刻的挂坠,但显然这种形式的供奉也不会延续很久了。
漠神也会在某一天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就像时间,最终都会从指尖溜走。
点燃了长明灯,将那尊一人高的漠神像请入神窟,刘家儿子和他家帮工向神像伏拜。余下四人则都站在两人背后,看着莹莹烛火下,那亦真亦幻的神仙面庞出神。
就在这时,异变徒生!
郎临是最先发现异常的,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毕竟自己经常眼花。
但很快顾拾钦也发现了不对,他先是一步站在郎临身前,又将两个还在磕头的男人拎起来放到一边,就独自上了——那尊神像忽然就像活了一样,左右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可尴尬的是,它居然一下没活动过来,卡住了。
三个小老百姓当场就吓懵了,顾拾钦也蓄势待发了好一会工夫。
但令众人没想到的是,那东西居然先给自己下了死手——它的石头脑袋没有转回来,而是又向后扭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郎临几乎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下一刻,那颗石头脑袋就自己骨碌碌掉了下来,摔在地上,登时就碎了。
可还没等众人缓过神来,就赫然发现,在那裂开的石头脑袋里,居然裹着一颗人的头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