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第二百零五章 去去就来
一溜烟儿跑到食寮，我可没打算做拿手锅锅菜，我要找出潭遥的食谱，让冥君给我做一桌子潭遥菜。这是我能想到让故作深沉的小轩窗露出马脚的最有效方法。
哈哈，找到了！
“没有食材。”冥君盘个腿，怀里抱着岁岁，忽然出现在我面前。
“我的娘啊。”我是真被这老鬼吓了一跳，“你跑哪儿去了？一直没见鬼影。”
“看你给人家脱衣服送镯子呀。”冥君说得一口欠打之言。
啊！！！
“你还真不要鬼脸，竟然暗中尾随。”
“我的房间为什么不能回。”
呃……大美人的房间就是小鬼精的房间，我竟无言以对。
变换个笑脸，我谄言道，“冥君，你替我做一桌子菜呗。”
“你不是要自己露一手吗？”就知道小鬼精有话等着我。
我也有话等他，“哎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跟我站在同一战线上。难道你就不想看个清楚小轩窗是不是真失忆了？”
“他没失忆，只是不记得你了。”
嗯？冥君这句话让我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在人间，两个人若是不相欠了，自然就不认识了。”
靠，冥君，你还真拿我当五岁孩子糊弄。
“你不用不信，这是本君给凡人下的咒，无论历经几世，只要彻底还清的欠债，不用身死，即便是当世，也会忘记对方。”
“屁！我才不信。那我怎么没忘了他呀。”
“他欠你的债还清，他就会忘了你。等你欠他的债也还清时，你也同样会忘了他。你想做潭遥菜，食料不够，但今天这顿饭本君还是帮你做，替你还债。”
冥君这番话说得太认真，太严肃，甚至还有些动情，以至于我真他娘的就信以为真了！
后来才知道，哪里有什么冥君下咒，分明就是他不想我和郁轩再有瓜葛，而此时的郁轩历经潭遥之变是真的失去了有关我的所有记忆。此前，冥君不管不问，由着我一通胡闹，也是为了试探于他，看他是否当真不记得我。得到验证之后，冥君就顺水推舟编了这通瞎话，等一个月后为我解咒之时，再把我心轮中有关郁轩的记忆彻底抹掉，这样刚好两全齐美，当真就是再见即陌路了。
打着如意算盘的冥君，实在是人中之王，鬼中之精啊。
如今，冥君做菜，已不再需要食谱。也就半个时辰的工夫，满满一桌的好吃好喝便大功告成了。
嗨，虽然这桌菜定能让我在那两个客人面前赚足了面子，可是没有潭遥的记忆，总还是缺点儿什么。说白了，就是我还心有不甘，不愿相信郁轩就这样把我忘了。
可是，还能做点儿什么呢？
苦苦回忆之后，我终于想起了一个情景，小鹿！那长食宴上家家盘子里摆放的小鹿！那只被我用嘴硬生生塞到郁轩嘴里的面团小鹿！
既然做不成潭遥菜，我就捏只鹿，再给他塞嘴里。
趁着冥君装菜出锅之际，我偷偷扯了一块面团，捏个鹿，就算不像也没事儿，大不了祖宗嘴对嘴再喂你一次，一准儿能让你记起我来。
从食寮端菜进入厅堂的过程中，染霁云这个吃货猪鼻子贼灵，早早迎了出来。见我端个宽大托盘，盘上放满了各式菜肴时，他那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怎么样，吓着了吧，别急，还得来回跑三趟才能上齐。
当所有菜码上桌时，我算是一饭成名，彻底在染胖子心里封神了。
染霁云开始还有些将信将疑，别人还未动筷，他已经开尝起来。
首先，能在短时间内做出这么多菜已非常人所能。其次，若是味道再好，那便真当得起食神之名了。
染霁云当然是做菜的行家，一打眼儿便知哪道菜好做，哪道菜难做，哪道菜最考验大厨手艺。
于是，他捡着最不容易做好的菜尝了第一口。嘴里还没咽得利索，眉梢已经高挑起来。
二话没说，接着尝下一道菜，同样。
再下一道，如是。
……
怎么样，死神做的菜比你们凡人都好吃吧。哈哈哈哈，你还想亲自下厨，要知道大美人早就被小鬼精喂得嘴叼，就你那手艺做出来的菜他已经食不下咽了。
我抱胳膊踮脚站在一旁，看着染霁云吃，心里别提多傲娇了。
咱就不说你王叔造的谣，单凭祖宗这做菜的手艺，就能留在澈王殿下身边。
近二十道菜尝下来，染霁云惊艳得欲哭无泪，连竖大指。
“小欢期，厉害！太他娘的厉害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郁晚空全然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眼中的云兄一向喜欢夸大其辞，胖子的话都要打折来听。
昔川君倒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很有礼节地请让一下，随后自己开吃起来。
染霁云此刻已经全无吃饭之心，他满心想着我是如何完成这桌菜肴的。
“欢期老弟，不对，欢期侄儿，你可曾去过堂前宴修学？”
呃……“没有啊。”
再不能胡乱承认了，刚才说去过一寸金，现在若说去过堂前宴，一准儿会被那个奸心眼儿的人精怀疑。
染霁云实在想不通，他一向自认在厨艺上，除了老师张十八再无人能与他比肩。如今，杀出我这个乳臭未干的娃娃，甚至远超张十八的技艺，这件事简直炸开了染霁云的心轮。因此，无论如何他也要追着我盘问个清楚，“那你就是照着食谱学的？”
“呃，看过一些食谱，后来都是自己瞎做瞎研究了。”
我故意显得很随意，却不想这两个瞎字更让染胖子迷惑了。
“天才啊！弟弟，你从哪儿得了这么个宝贝，这孩子是天才啊！”
染霁云的震惊已然封顶，眼看就要从脑尖儿上喷射出来。
昔川君心里有数，不急不慌十分镇定地道了一句，“欢期，坐下来一同吃吧。”
“哎！”我脆脆地应了一声，搬个凳子便蹭坐到了郁轩身边。
旁边的染霁云还没能从强震中回过神来，眼睛打量着我，却跟昔川君说着话，“我算是知道你为何把一个磨人精留在身边了，这小娃子，人小鬼大，太不是人了。”
“你骂我！”我扭头瞪了一眼胖子，便又把视线移回到郁轩身上。
“嘿嘿，哥哥，不对，叔叔没骂你，叔叔那是在夸你。澈弟啊，你把这孩子借给我吧，在你这儿给你一个人做菜，大才小用啊，跟着我，办王宴，开酒楼，保他一生荣华富贵，吃穿不绝，金玉无尽。”
懒得听染霁云说些个有的没的，我把注意力全集中到了郁晚空身上，看着他吃下第一口菜，便忙着询问，“好吃吗？”
郁晚空足够镇定，因为他不懂做菜，所以不会有染霁云那些想法。但好吃是一定的，在他脸上我终于还是捕捉到了一丝被美食撬动的笑意。
那是我在人间最沉迷的一种笑，可以取名叫似笑非笑，猜不透这笑的背后藏着什么样的心思，但又能从中感受到饴糖般的甜意，看着就想要舔上一口的甜。
“欢期，好好吃饭。”昔川君见我一直盯着郁轩，便提醒了一句。
“哦。”
我不情愿地拿起筷子，虽是满桌飘香，可此时的我一点都不饿，心里想的全是他是不是真的把我忘了，有没有可能让他再记起我，什么时候才有机会把小鹿塞给他呢？若是我的债还完了也要把他忘掉，那我可是宁愿永远欠着他的，这样还能在回忆里想起他曾经为我唱过的歌谣，在梦里重新拾起他的影子。
……
直到这顿饭吃完，我也没能逮着机会塞给他小鹿。
郁晚空当真是被我吓得怕了，饭后刚喝了一碗茶，便张罗着要下山。染霁云不想走，还想留下来过夜。这当然不行，行馆里还藏着人马兽呢，留下来自然容易露陷儿。
昔川君送行二人，我留在院中，寻个树杈子跳上去，呆呆看着他们下山的背影，悒悒不乐。
那个背影曾经很深刻地烙在我心上，就在潭遥神河府，他曾经飒然凛冽地离开，但却挟着小轩窗的姿态归来。
如今，隔着香樟树初春发起的新绿，看着这个背影披挂了满身的夕霞烂漫再次远离，他心中却已经没了我走过的印迹。
那一刻晚风拂面，吹进心里，特别的冷。
……
昔川送客归来，见我在树上发呆，便跳上来陪我。有些话我不敢跟冥君说，但昔川君知道我和郁轩之间发生过的一切，他定是这个时候最能理解我的人了。
“昔川君，你说，在人间两个人能够相遇，是因为他们之间有相欠是吗？”我问言道。
“冥君说是便是了。”
大美人这句话当时听来没有毛病，此后再听还是对的。因为深知冥君的心思，所以不能把真相告知于我，但又不想撒谎，便只能这样回答。
“那你可一定不要再让冥君做饭了。”
“为什么呢？”昔川君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禁笑了一下。
“因为冥君也许只是为了早点忘记你，所以才要做饭偿还曾经欠下的债。”
我这句话虽然不太中听，但确实，生了智慧才能说出。
“那欢期要不要还债呢？”
“不要。”我果断拒绝，“我才不要像冥君那样，活了十几万年，心里还是空落落的。我要把喜欢的人装在心里，永远记着，寂寞的时候拿出来回味也还能偷偷乐出声来。”
昔川君生起怜爱，摸了摸我的头，说道，“长大了是不是没有小时候好？”
这个问题，我还真有自己的体会，“嗯，各有利弊吧。小的时候会更天真，更快乐，更容易满足。长大了会有更多烦恼，但这烦恼若反过来看又是乐趣。今天，郁轩不记得我了，我当然会烦恼，可是一想到他被我耍弄的样子，却又十分有趣，这些趣味是他陪在我身边时全然感受不到的，这种失去后的快乐可能更加刻骨铭心吧。许多年后，或许我也会像冥君一样忘记，忘记在人间经历过的事，遇到过的人，但我相信烦恼中的快乐一定会记得更加长久。”
“我们的欢期真的长大了。”昔川君笑如灿阳，温暖地说道。
“可是，我还是没能赶上你的脚步。”
昔川君微微侧头，等着我解释这些不太容易理解的言语。
我继续说，“因为，我发现你现在看我的眼神已经像我爹了，可是就算以我现在这个年纪，与你相差也不过四五岁，所以，你长大的速度还是比我快。”
哈哈哈哈，昔川君畅然而笑，“欢期不愧是冥君带大的孩子，想事情的角度都与凡人万分不同。”
“那是好还是坏呢？”我问言道。
“只要你不让悲伤霸占了心轮，那就是好的。”
“嗯，我也这么觉得。”
几句话下来，昔川君不着痕迹的开导也好，我自己慧根生起想明白也罢，总之，因为郁轩笼罩在心头的那抹忧伤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有什么大不了的，在悦梁山两百余年，每天看着十方世界众生轮回都不曾悲伤，生死都能去去就来，又何况是这一段沉滞在红尘中的记忆，迟早也会去去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