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重逢
梦中那腐臭的气息依然挥之不去。曾经在烟的脑海里模糊潜伏着养精蓄锐的记忆，此刻就像雾中踱步而出的猛兽，逐渐勾勒出可怖的轮廓。
那猛兽向着烟飞扑过来，她想要躲开，身体却如同被禁锢住一般动弹不得，只能任由猛兽把她的身躯晃得像暴风里的船帆。
随后暴风骤至，夹杂着腥味的雨倾盆而下，浇得烟一激灵，睁开了眼睛。
面前是一个褴褛的棚屋，点点晨光透过棚子的缝隙洒在坑洼、杂乱铺着干草的地上。一个人拎着木桶站在她面前，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哟，你可终于醒了。”那人脸上是盈盈笑意，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一个先开车跟踪又动手绑架别人的家伙。烟试着起身，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固定在椅子上没法动弹。她并不清楚自己在这里睡了多久，但手和脚传来的阵阵刺痛让她知道这时间并不算短。
“不好意思，你是？”烟盯着那人平静地问道，就好像被绑架的不是她一样。
那人一愣，顷刻语气听上去兴致更加高昂。“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你啊，各种方面上。”
这句话并未回答烟的问题，更像是在自言自语。那人又凑近了点，烟终于迷迷糊糊地看清了他的脸。“现在呢，你可有点印象了？”他说着就好像两人是久别重逢的故人，“我们前些日子不是还见面了吗？”
烟皱着眉头看着眼前那张带点狡黠的脸。不得不说，他真的很英俊，在脑后盘成丸子头的长发和琥珀色的双眼也都很有标识力。然而烟每天见到的那些有特点的人实在不少，她噩梦初醒的脑袋给不了她一点提示。
“想不起来。”冷淡地说完，她补充了一句，“你想干什么赶紧，我忙得很。”
还没向龙傲天报备青龙帮的事情呢。
那人却不紧不慢，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真是可惜，作为执事记忆力这么差劲。还是说，”他一只手捏住烟的下巴直视着她的双眼，“酒精和龙傲天把你那颗好使的脑袋弄麻了？”
他松开手，并未等烟回答什么。“看来那日在巢调出‘枪手’的调酒师小姐，不是你。啧啧啧啧……”
这时烟才恍然大悟，想起了她和这个怪人在巢的相遇。
“神经病，你又没告诉我你是谁。”烟骂道，“你不会是单纯过来和我叙旧的吧？咱们也没什么旧好叙。不过有一点你没说错，现在的我确实不是巢的调酒师。所以我也没有义务给你摆好脸色看，没有精力陪你在这浪费时间。既然你知道我是龙傲天的人，就赶紧识相放我走，”她眯起了眼睛，看来是罕见地显露了愤怒的情绪，威胁地说道，“如果你还想要你的小命。”
那人挑了挑眉，自动忽略了后面的话。“也对，这是我的失误。知道了你的名字，却并未把我的名号等价交换。”他整了整衣领，清了清嗓子。“季白元，这是我的名字。很高兴认识你，沈夏锁。”
听到这句话，烟忿忿的表情突然凝固在了脸上。脸皮下的两排牙齿死死地咬合在了一起，浑身的肌肉下意识地绷紧了。烟被龙辰收留之前的记忆确实模糊不堪，但并不是一无所有，况且，贫民窟熟悉的气味也正在渐渐唤起它们。
尽管这反应并不明显，烟也很快调整自己恢复了正常的状态，但如此的神态变化自然逃不过季白元的眼睛。他顿生满意，自己疯狂的推理果然是正确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烟冷冷地回答道，“你认错人了吧？赶紧放我走，趁我现在抹除你的愿望还没那么强烈。”
“动不动就抹除别人呢沈夏锁小姐，真是和那个龙傲天一个德行。”季白元自然不会相信她的说辞，只是神态也不像开始那样自若。“对了，对他这么忠诚的你，应该不会不知道他当年做过的事情吧？龙傲天抹除的很多人，八成都是经了你手。怎么样，我说的对吗？”没等烟回答他又补了一句，“顺便一提，你用龙傲天威胁我是没什么用的。至于原因么，”他一笑，“我也拿了龙傲天的钱。”
烟的声音有点颤抖，但似乎不是因为恐惧。“第一，我不知道你说的沈夏锁是谁，也不清楚你是怎么回事，把她和我扯上关系的；第二，我干过什么，和你没有半毛钱关系；第三，别天真到以为你的信口开河就能让我相信这件事是你和龙傲天的交易。况且我只是警告，并不是用龙傲天去威胁你……”她说着瞥了一眼脚上捆着的麻绳，“我承认我的力气不如李波。但是你用麻绳就想困住我，未免想得太简单了。”
季白元一直安静着没有插嘴。听罢他轻蔑地笑了笑，同样自动跳过了烟说的的那些一二三。“如果你认为这东西太过简陋，你尽管挣脱试试。你若是能自己挣脱这个，我的命随你处置。”
烟轻哼一声对季白元的激将法嗤之以鼻，但还是暗自发力打算挣脱。不过只是刚有动作，她便感到手脚传来彻骨的刺痛，不由得倒吸凉气，身体都跟着颤抖起来。
季白元见状似乎很有兴致。“为什么不仔细看看你的手呢——对不起，你的手绑在身后。看看你的脚踝吧！”
烟强忍刺痛睁开眼睛，仔细观察了一会，终于发现在那两指粗的麻绳里，卷进了一根大约一两毫米粗，由更细的钢丝编成的钢索。那钢索藏在麻绳里，竟是散开来直直穿透了她的脚踝，又在穿出的那一侧重新聚拢成为钢索。本已结痂的伤口被扯开，鲜血顺着钢索的缝隙蔓延出去。
大概是心理原因，烟一下子有点上不来气。“我艹……”她咽下了脱口而出的一串脏话，“……你是真该死啊。”说完这句话她的头便耷拉下来，不再理会季白元，像是精疲力竭，又像是在养精蓄锐。
“特意避开了要命的动脉，这四根钢索可花了我不少时间才仔细编好的。”季白元很是得意，“很痛吗？痛就对了，正好，让它刺激一下你那个早就麻木了的身体吧。”
“你想干什么。”烟并未从刚才的刺痛中缓过劲来，用和刚才截然不同的虚弱语气问道，“你到底是谁啊。”
“我记得我已经自我介绍过了。”季白元说，“我叫季白元，很高兴认识你，沈夏锁。”
烟没有说话，而季白元却接着自顾自聊了起来。“对了，我这个人很热情的，结识新朋友的话，通常会把自己的底细也全盘奉上。很真诚，不像某些人。”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我来自市立第一福利院，后来搬到了这里生活。当然了，这里的环境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所以，您能屈尊光临寒舍，鄙人实在是感激不尽。”
市立第一福利院？烟心里又是一震。这么说，她对这人的熟悉感并不仅仅是他“到巢去过一次”所带来的……从孤儿院到贫民窟，这个过程给烟的印象实在是深刻得不能再深刻了。
烟感到脑仁一阵刺痛。她皱着眉头，不知是在对抗手脚上的彻骨还是脑海里的回忆。季白元看着眼前坐在椅子上的烟，那眼神像是在研究，又莫名带了点祈盼。
鲜血顺着钢索和麻绳滴在肮脏的地面上，在一瞬间变得安静的棚屋里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