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小巷
深夜，京城某处冰冷湿滑的巷子里。
这里的地形实在太经典了。狭窄的空间，肮脏的环境，即使刚刚下过雨依旧飞舞着苍蝇的垃圾桶，散发着恶臭的下水道……周围租客乱拉的晾衣绳上挂满了内衣内裤，年久失修的栅栏门锈了一半，萎靡在水泥地上。
一个晦暗的身影费力地拖着什么东西出现在这个地方。这个时间，周围不多的居民一定都沉入了深深的梦乡。
烟放下手里拉着的裹尸袋，疲惫地靠在长满苔藓的砖墙上。她摘下污渍斑驳的白色手套，擦了擦脸上混着污渍的汗水。
她稍事休息，用摘了手套的手摸了摸腹侧。被利器划破的腹侧鲜血淋漓，已经结成了血块凝固在一起。
反抗还挺激烈。她想道。
烟擦擦手重新戴上手套，蹲下来打开了裹尸袋。袋子里面是一个昏迷的男人，身上一丝不挂，布满了淤青。男人年纪并不算小，但身上的肌肉依然健壮而饱满。他的拳头仍然握得很紧，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恶斗。
烟从兜里掏出两副手铐，把昏迷男人的双手铐在背后，又把他禁锢在旁边的水管上。然后她从胸前扯出一段裹胸布，包扎起腹侧的伤口。
巷子里鸦雀无声，只有水管滴水在地面发出的声响，和烟包扎伤口不时发出的闷哼。
她打好最后一个结，起身看向地上躺着的那昏迷不醒的男人。“真是可惜……”烟想道，“他也算是元老级别的人物了，实力还如此强悍……如果他没有背叛自由城该多好。”
烟拿出一支针管，注射进男人的胳膊。几秒之后，男人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
看到烟，他也没有丝毫意外，而是一副认命的神情。“动手吧。”
“我不急着动手。”烟走到男人的面前，“反正你肯定会死在这里。”
“你想干什么。”那人用陈述句的语气说着疑问的话。
烟脸上一副遗憾又困惑的神情。“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你。反正你也要死了，我觉得，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对我隐瞒什么，就没必要了吧。”
“你想问什么？”男人反问道。
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虽然我只是奉命办事，但是我很好奇，你究竟做了什么背叛组织的事情，让总裁对你这个组织的老干部下死手？”
男人打量着烟，好像不认识她一样。“狡兔死……走狗烹。知道的太多，你……你不怕……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吗？”
烟看着男人，脸上写满了怜悯。“我连龙辰屁股上有几颗痣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现在来和我说知道的太多很危险？”她笑了笑。“关于组织，我知道的早就太多了。再多一点也无所谓。反正你也是将死之人，临死前说出来，也不枉我开的那一枪。”
男人沉默了。看得出，烟的话让他意外，意外得想笑。可是这情境又让他笑不出来。
烟看出他的紧张和犹豫。“要不是你是将死之人，我也不会告诉你我知道龙辰屁股上有几颗痣。”她试图缓和气氛。“……有两颗，左边一颗右边一颗，就好像酒窝一样……”
说到这她自己都有点忍俊不禁，男人似乎也放松了很多。
“……怎么样，现在轮到你了吧。”
男人叹了口气。“也好……”他的语气中满是无奈。“我也不算白死一趟。”
“我原以为那根本不算什么背叛，也只告诉了他事情的冰山一角。”男人说，“有一个人向我打听市立第一福利院。他自称曾经是那个福利院里的人。你也知道……那家龙傲天亲手关停的孤儿院。”
“就是那家你捐赠大笔善款之后几个月便宣告倒闭的孤儿院……”烟顺着他的话头说道，“……是的，我知道。”
男人继续讲述。“虽然不知道事出何因，但我明白，龙傲天对这个孤儿院讳莫如深。所以我最后只给了他一张那时我和孤儿院院长的合影。”
“难以想象……这竟成为了背叛。”男人呼出一口浊气，无力地靠在墙上。
“其实，我没有告诉那个人我知道的全部。”他看向烟的眼神里出现了一抹祈求。“我自知命不久矣，而我知道的这个秘密，也会随着我一起死在这里……”
“什么意思？”烟问道。
“龙傲天亲手埋葬的不止那家孤儿院，还有当年很多很多的事情，以及自由城真正的公理。”男人盯着烟的双眼。“但是他没有做完。他没有做完，他还有一点点善后的工作做不成……”
“告诉我。”烟看着地上情绪激动的男人，语气温柔而充满信任。“我不愿意坐视着真相彻底埋没在你的尸体里。”
“你……你是龙傲天的走狗……”男人的语气忽然恢复了严厉，不过这更像是一种试探。“我不相信你。我宁愿这秘密烂在我的肚子里！”
烟的语气仍旧温柔，但是眼神变得愤怒。“你想错了。”她说道，“我是龙傲天的执事，这点不错。但是——”
她凑近了那个男人，语气变得强硬而不可反驳：“我同样也是那个孤儿院走出的孩子。我不愿意，也不会让孤儿院永远承受着这样的骂名！”
她抬起手扶住男人身旁的墙壁。“我迫于任务，今天一定会在这里杀了你，这点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
她的眼睛湿润了。“但是……我不愿意杀掉你。一点也不。放心把你的秘密托付给我吧……”
不知是深夜天气寒冷，还是伤势让她的身体变得脆弱，烟的声音微颤。“我不会让你白白死在这里的。”
男人对这突然的真情流露显然措手不及。
“我能相信你吗？”他问道。
“不信也没关系。”烟有些沮丧地说。“时间不早了，你要说就尽快。不说的话也没关系，我就只好当龙傲天是对的，”她拿出手枪和消音器，开始组装，“从此以后做他的走狗罢了。”
男人沉默良久，他看着烟把消音器组装到手枪上。
“关于那个龙傲天拼死也得不到的秘密……”男人开了口。
“他当年在自由城总裁的换届中，为了排除异己，关停了那家孤儿院。但是孤儿院的院长——同时也是我的友人，逃脱了。龙傲天一面罗织他的罪名，一面寻找他的下落。但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找到。”
男人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是，我知道他在哪——他隐姓埋名，一直生活在京城东部边缘一所年代久远，早已被从地图上抹除了的宅邸里。”
男人看向烟，她已经组装好消音器，平静地看着他。“答应我，在龙傲天之前找到院长，他会告诉你十五年前那场剧变的真相——那些我也一知半解，他从未和我说过的真相……”
烟没有说话。男人盯着她的眼睛，显得有些疑惑。
“不错……”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随着这个声音响起，男人的神色变得惊讶，继而变成了愤怒和狰狞——从烟领口别着的通讯器里，传来了——龙傲天的声音！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龙傲天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尽管失真却仍掩饰不住愉悦。“不愧是我最得力的工具，我原本只是想除掉你这个祸害，没想到……却套出了这等事情。”
“过奖了，总裁。”烟轻描淡写地说道。
“真是一出好戏。”龙傲天赞道，“若不是我知道你的心思，恐怕我也要信以为真了。”
“你！你们——”男人愤怒地大喊，却被烟眼疾手快地用手绢堵住了嘴。
“动手吧，他已经没有价值了。”龙傲天冷漠的声音响起。
烟抬起手枪对准男人的头部。“祝你好梦。”
扳机扣下，男人愤怒的眼神永远凝固在了这肮脏而黑暗的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