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她在吻她
隐匿之镜中的嘴，
屈向自尊的柱石，
手抓囚笼的栅栏：
把你自己献给黑暗，
说出我的名字，把我领向他。
——《雾角》策兰
陈霄渐渐醒来，身边是漆黑一片，楼上的父母还在争吵着。
“陈敏儒！你算什么父亲？”
“我对她严格要求，有什么不对？！”
“可你有没有问过她到底想要什么？”
“要什么？多少人想做我陈敏儒的孩子！”
“你怎么那么自大啊？！”
……
陈霄轻轻起身，只觉后脑有些痛，直到摸向那块头皮，才发现那块头发已经被剃掉了，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为了她数学竞赛失利的事，父母已经吵了三天。陈敏儒讨厌她的怯懦，只有母亲关心着她的身体，但吵着吵着就会变成对骂，根本没人在乎她的想法。
她静静地听着。
终于，许清摔门而去，陈敏儒追了出去。
现在整个房子里就只剩下她。
陈霄看了看对面那幢房子，突然想起李蔓。她偷偷走到书房，用电脑注册了一个□□号，按着李蔓给她的号码，很快就搜索到了她。
【横竖竖竖】
看到这个昵称，陈霄“噗嗤”笑了出来，果然跟她本人一样随心所欲。
李蔓立刻通过了她的好友请求。
【班长，是你吗？】
【你怎么知道是我？】
【“雨霓为霄”~好特别的昵称~】
【谢谢。】
【听说你受伤了，怎么回事啊？】
【不小心磕路沿上了。你这么晚怎么还不睡？你爸妈不管你吗？】
【我在画画，我妈跟人喝酒去了，我爸看球赛去了。】
透过这十九个字，陈霄脑海中已经勾勒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
【班长，你还在吗？】
【在。】
【你怎么也没睡？你爸妈呢？】
【他们也不在。】
【要不要来我家玩，给我当模特？】
陈霄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又看了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
【谢谢你的邀请，不过我要准备睡了。】
【来嘛来嘛，我在网上找了好多图片，那些模特都没你好看。我给你带好吃的！】
【可我现在也不好看，头发剃了一小块。】
【哪有什么？大不了就不画那里。】
犹豫片刻，陈霄还是答应了。
她不想再独自呆在这个压抑的家里，她想去看看那个快乐的三口之家什么样，是不是也有个深红色的书房？是不是也有一块大黑板和做不完的题？
现在正是夏秋之交，陈霄披上外套才出门，可出门之后仍觉得有些凉。
【已经起风了，马上就要下大暴雨。】
李蔓早就在门口候着，热情地给她拿了双拖鞋。陈霄跟着李蔓往三楼走，一路上所见都令她大为震惊。
落地玻璃窗上爬着开始变红的藤蔓，客厅里也都是植物，整个房子说是一座玻璃温室也不为过。三楼的不是书房和父母的卧室，而是全部打通。在这个巨大的开间里，摄影器材、健身器材、绘画工具随机摆放，甚至还有一个壁挂式篮筐。
“我妈最烦我跟我爸在这儿打篮球，我爸也嫌弃她搞这些，”李蔓拿起一个装着透明液体的瓶子，拧开瓶盖递给她，“你闻闻？”
一凑过去，陈霄差点被熏晕，“这什么啊？”
“松节油，画油画用的。”李蔓笑着接过瓶子盖上。
“他们既然不喜欢彼此做这些事，为什么不分开呢？”
李蔓撇撇嘴，“他俩可舍不得分开。”
“他们不是分开玩了吗？”
“这有什么？”李蔓不屑道，“他们有各自的生活，但互相包容就好了。”
【包容？】
陈霄从小见父母为她吵架，永远都是她和母亲在让步，从未体会过被包容的滋味。而今看到了和她家迥然不同的一家人，实在是不禁心生向往。
李蔓把沙发上的各种球拍画笔往地上“哗啦啦”一扔，给陈霄腾了个空位，“班长，你坐这里来。”
陈霄点点头，怯怯地坐到沙发上，但还是不自在地摸着额头上的绷带。
“你觉得不好意思吗？”
“嗯。”陈霄小声回应道。
“那……”李蔓蹲到她身边，“你这样转过去，背着我吧。”
陈霄不解，“怎么转？”
“这样，坐到沙发上……”李蔓给她把拖鞋收好，让她面向沙发靠背，直起身看了看，“有点僵硬。”
“我是不是太笨了？”
“哈哈哈有点，那你侧躺着吧。”
说着，李蔓就开始摆弄陈霄的姿势。
等她侧着躺好，李蔓准备起身，却不小心踩到乒乓球上，整个身子便向她压过去。虽然手撑住了两边，但唇还是落到了陈霄耳廓上。
窗外夜雨沙沙落下，撩动落地玻璃上的蔓叶。
陈霄耳根蓦地红透。
“班……班长……”李蔓小声道。
轻柔气息抚过陈霄耳畔，她紧紧抿着双唇，脸红也渐渐蔓延到脖颈。
李蔓犹豫道：“班长，我可……可以亲你吗？”
那只原本抓住李蔓衣袖的手，变得更紧。
李蔓鼓起勇气，小心咬住她的耳垂，用舌尖轻轻舔舐，像收集着青葡萄上的晶莹露水，温柔又暧昧。
“嘶……”
李蔓连忙起身，“对不起，咬痛了吗？”
“不……不是……”陈霄又往沙发靠背里凑了凑。
“那是什么？”
“我……”
见她支吾半天不说话，李蔓有些失望地准备转身，却突然听到她说：“我背后有伤，你刚才碰到了……”
李蔓连忙蹲下在陈霄身边，焦急地说：“严不严重？我可以看看吗？”
陈霄依旧背对她，害羞点点头。
李蔓轻轻撩起她的睡衣，只见雪白纤瘦的背脊上有一处刺伤，十分骇目惊心。
“怎么弄的？”
“我摔倒的时候，书包里的圆规……刚好就扎……扎了一下……”
话还没说完，陈霄就感觉伤口上传来一阵酥麻。
【她在吻她！】
陈霄紧张得心脏都差点跳出来，指甲似乎也要把掌心抠破。
李蔓慢慢把她转过来，将她紧握的手轻轻松开，温柔道：“让我做你的铠甲。”
……
瞥见副驾上那个伤痕累累的包，又想起那句中二的台词，李蔓简直又气又想笑。
十多年前，国内网购还并未像现在这样发达，她花好大力气才从外网上淘回这个摄影包，兴冲冲地送给陈霄，却被百般嫌弃。
直到李蔓出国前，她从没见陈霄背过。
没想到，重逢时又见她背上了，李蔓自信地等着，以为陈霄会主动来找她。可谁知那女人竟要扔了！还是当着她的面！这怎能不叫人火大？
只是她没有陈霄微信和电话，天大地大也不知何处寻觅，问燕云吧，她又拉不下这个脸来，好在还有背包和陈霄的□□。
但李蔓并不知道，自己的发的那条□□消息，差点将陈霄再次置于死地。
……
刚把燕云送到医院，许世豪就接到了远在s市的符敬熙的电话。
符敬熙哭着喊道：“阿豪！快！去人民医院！”
“哎呀呀！我现在就在这儿啊！”许世豪焦急地病房外在踱起步子，“明明小云今天还很正常的啊，怎么……你怎么知道小云在医院？”
“她也在医院？”
“也？还有谁在医院吗？”
符敬熙哽咽道：“陈老师肿瘤破了……正在icu里……”
……
在燕云心脏骤停的那一刻，也是陈霄脑瘤破裂的时候。
幸而陈霄身边还有护工陪伴，赶紧通知了柯楚然。而她也正和导师在邻省参加学术研讨，只得找符敬熙。
信息层层传递，却没有传到两个同时昏迷的当事人耳中。
柯楚然第二天一大早就赶了回来，陈霄已经从手术室里出来，只是仍旧昏迷着，身边是许世豪和护工。
一见柯楚然，许世豪立刻起身想问怎么回事，却见她转身就抽了护工一巴掌。
许世豪赶紧拦住她，“别打人别打人！有话好说！”
柯楚然歇斯底里地吼道：“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行了？”
护工也觉得委屈，“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陈小姐突然就晕了，没摔倒也没撞倒，真的不关我的事。”
柯楚然当然知道这个病谁都说不准，只是一时气愤上头，找个人出气罢了。
前段时间，她来医院看同学，却无意碰到了刚做完化疗的陈霄，而陈霄那时已经失明，坐在轮椅上被护工推来推去，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存在。
由于陈霄是单人病房，她直接搬来了医院，收买了护工让她守口如瓶。
柯楚然一边写论文，一边观察护工给她喂饭、喂药、擦洗身体，在她散步时静静跟在身后，在她睡着时轻轻抚摸她的脸。
【这不就是梦寐以求的宿舍生活吗？】
而许世豪并不知道其中曲折，赶快摁着柯楚然鞠躬，自己也给护工诚恳道歉：“阿姨，对不起，她只是太着急了。辛苦你今天先回去吧，今晚我们照顾陈老师。”
护工刚走到门口，又被柯楚然叫住，“她晕倒前，发生了什么？”
“就突然就说头痛，然后晕过去了。”
柯楚然不耐烦道：“更早呢？你有没有跟她说什么话？”
护工小声道：“陈小姐就照常躺在床上休息，我给她削苹果。然后她手机就亮了，有人发了条消息过来。我觉得是很重要的人，就念给她听了。可她当时没什么反应啊，谁知突然就……”
“你怎么知道是那人很重要？”
柯楚然知道，陈霄一直把微信短信弹窗都关了，连指纹解锁都没开，只有几个白名单的电话能打进来。其中只有她的导师和几个同学朋友，连柯楚然都不在其列，仿佛铁了心要躲进世界的缝隙里。
护工说：“好像是□□。”
□□？
柯楚然可从来没听说陈霄有过□□，或许是她长期不用，就忘了把这个软件关掉。她赶紧把陈霄手机找出来，屏幕上果然有一条弹窗，是一个叫“宝贝”的人发来的消息。
【我今天拍燕云了，她好像很怕我啊。】
柯楚然皱皱眉头，问许世豪：“宝贝是谁？燕云是谁？”
许世豪已经猜到这个“宝贝”就是李蔓，却不敢说什么，因为符敬熙叫他不许多话，有什么事要先跟她商量，他也只能装傻。
柯楚然朝护工挥挥手，让她先走，自己则坐在陪护床上思索着。许世豪默默地退了出来，走到楼梯里给符敬熙打电话。
“陈老师怎么样？”
“暂时抢救回来了，但还没有脱离危险期，”许世豪开门见山道，“敬熙，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符敬熙沉默。
许世豪继续说：“昨天拍小云的那个摄影师，陈老师管她叫宝贝，她说小云很怕她，楚然好像也不对劲……”
“那个摄影师叫什么名字？”
“李蔓，木子李，蔓是草字头那个。”
符敬熙赶快开了免提，打开网页搜索起来。
【李蔓，32岁，c市人，高中就读于c城九中，后远赴x国留学，于xxxx年获得xx大学艺术学院的艺术硕士专业学位(mfa)，30岁回国成立独立摄影工作室……】
符敬熙的手指在桌面上细细敲着。
陈霄也是九中毕业的，这俩人年龄相当，或许是同学，再结合微博上关于李蔓的相关信息，她们曾经甚至有可能还是情侣。
许世豪去临江广场接燕云，陈霄发的倒数第二条微博的ip定位也在c城，同时李蔓跨年夜在那附近拍照，那么她们三人或许已经打过照面。现在陈霄和燕云已经决裂，李蔓还在联系她，是想重归于好吗？还是恶意挑衅？
一番推断下来，符敬熙觉得陈霄病情的突然恶化，大概率与李蔓发的这条信息有关。但她并不能确定，还要亲自问一问陈霄。
“敬熙，喂喂？你还在吗？”许世豪在电话那头喊。
“啊？哦，”符敬熙这才回神，“小云怎么样了？”
“医生说是劳累过度，休息会就好，只是现在还睡着。”
符敬熙点点头，“好，那你暂时不要告诉她陈老师的事。”
“为什么？”
“我怕她承受不住。”
……
符敬熙会在网上搜，柯楚然当然也不傻，她很快就找到了燕云的信息，只是关于那个“宝贝”，柯楚然仍不清楚。
直到两天后，李蔓工作室和燕云的微博都发了照片，她才知道李蔓就是陈霄那个“宝贝”。而她并不知道燕云和陈霄的关系，便只能推断出这三人关系匪浅。
也就是在这天，在燕云出院了，关于她入院治疗的新闻也不胫而走。
【哦？这么巧？】
柯楚然懒得去猜这新闻到底是故意营销，还是真有路人拍到，只觉得燕云入院和陈霄病危的时间点有些玄。
“陈老师，你认识这女人吗？”
陈霄的双眼依旧紧闭。
“你上次不会是为了她叫我滚吧？”手轻轻抚过她的脸，柯楚然忽地笑出声来，“你看你现在这样多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