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保持距离
薄暮冥冥，细碎的雪纷纷扬扬，给整个城市都撒了层糖霜。
陈霄瑟缩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往海豚湾走去，只怕一个滑倒，就把冻得僵硬的身体摔得粉碎。
“炒花生嘞！”
一声吆喝突然吸引了陈霄的注意。
街边停着一辆三轮，车后架着一口大铁锅，一个穿破旧棉袄的老人用铁锨翻动着锅里的沙子，热气夹着花生的香气向空中弥散。
陈霄走上前，哆嗦道：“给我装一包热的。”
“美女，”老人从旁边拎起一包现成的，“这个是刚炒好的。”
陈霄今天出门没有戴手套，艰难地从衣服包里伸出冻得通红的手，摸了摸那一包花生，“麻烦，我要滚烫滚烫的。”
“可这一锅还得等一会哦。”
“好。”
雪越下越大，风越来越狂。
陈霄的热水也喝完了，只能不停跺着脚，试图让身上暖和一点，可还是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先捂一下吧。”老人用纸袋给她装了小包滚烫的沙子，手上满是皴裂的冻疮。
“谢……咳咳……谢谢。”陈霄接过沙子，发现里面还有一颗没炒好的花生。
陈霄楞楞地盯着那颗花生，然后把它丢回锅里。
她对燕云的感情，大概就像那颗孤零零的花生吧。
在黑暗阴冷的土地里独自生长，自以为成熟，却还要在滚烫的沙锅里翻腾。一边忍受着痛苦的煎熬，一边享受着即将去到爱人身边的喜悦。万一不小心暴露在阳光之下，回个锅也不是不行……
但只要燕云喜欢，她可以等。
只要燕云前进一步，她可以千里奔赴。
同样的，只要燕云想和她保持距离，她会头都不回地走开。
付完钱后，陈霄把热乎的花生捂在羽绒服里，只觉心口一阵暖，咳嗽似乎也好了些。但是一想到刚才那位炒花生的老人，心里也不是滋味，便又倒回去又卖了一袋。
老人对她的去而复返并不吃惊，反而有些得意之色，“我家花生就是好吃吧？”
“是。”陈霄微笑点点头。
老人更加卖力地炒起花生，其抄铁锨的气势之豪迈，像极了屹立于寒风中的孤胆将军。
【广莫严风刮地，这雪儿下的正好。扯絮挦绵，裁几片大如栲栳。见林间竹屋茅茨，争些儿被他压倒。富室豪家，却言道压瘴犹嫌少。向的是兽炭红炉，穿的是绵衣絮袄。手捻梅花，唱道国家祥瑞，不念贫民些小。高卧有幽人，吟咏多诗草。】
这是《水浒传》中《林冲风雪山神庙》那一回里的词，高中课文里的选段着重的是剧情，便把这些删掉了。
但陈霄自己在备课时，读到这段时，还是哭了。哪怕陈霄初中和本科时都读过《水浒传》，可只有工作之后，亲自见过世间百态，她才对这些文字有了更深刻的感受。
而父亲对她的这些多愁善感，向来嗤之以鼻：“文学，就是没用的东西！”
是吗？文学真的是没用的东西吗？
当时的陈霄不敢反驳，但现在她只想发笑：总是看轻别人所珍视的东西，这就是你陈大教授妻离女散的原因吧！
怀揣两包滚烫的花生，陈霄快步走向海豚湾。燕云也早早在小区门口等着，戴着手套打着透明的伞，还抱着厚厚的羽绒服围巾。
尽管她没手向陈霄挥舞，但陈霄已经从她表情中看到了真诚的喜悦。
步子迈得更大，陈霄三两步就走到她面前。燕云鼻头也冻得有些红，睫毛上落几片晶莹的小雪花，让那张明艳的面庞更显楚楚动人。
“久等了。”陈霄强压欢喜。
燕云把伞递给陈霄，把围巾套在她脖子上，然后把手里的羽绒服抖了抖，“陈老师，你看你衣服全被雪水打湿了，赶快换一换！”
“就在这儿换？好冷啊！”
燕云想想也是，“那咱们还是先回家吧。”
“好，回家。”陈霄微笑着点点头。
两人肩并肩地打着伞走进电梯，燕云这才发现她的手已经红得发紫，赶快取下自己的手套，“不好意思，我都没注意到你没戴手套，你先戴我的暖暖吧。”
“我们最好还是保持距离吧。”
燕云嘟嘴道：“我又没牵你的手。”
“可面对喜欢的人，”陈霄目光直视前方，“她的体温对我来说都是一种诱惑。”
陈霄语气很平静，而燕云的脸瞬间红透。
“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不关你的事，是我定力不够。”
燕云悄悄瞥她一眼：“你不是信佛吗？在s市天天晚上看佛经来着。”
“因为我怕我控制不住做混账事。”
啊这……
两人一直尴尬地保持沉默，直到电梯门开了。
陈霄大踏步走出去，燕云连忙跟上。可一关上门，陈霄突然就转身走近她。她吓得往后退一步，紧紧靠在墙上，用手捂着眼睛。
陈霄苦笑道：“你捂什么？我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啊。”
“也对。”燕云这才想起，哪怕是满血的陈霄都打不过她，何况这会还生着病。
陈霄把怀里的两个牛皮纸袋递给她，“趁热吃。”
“这是？”
陈霄慢慢取下书包外套，坐在凳子上换拖鞋，“炒花生。”
一打开袋子，那股花生的香气差点把燕云熏晕过去，迷迷糊糊地又要往她身上蹭，惹得陈霄赶紧制止，“保持距离。”
“哎，陈老师你真好啊！我要是真的喜欢女生就好了。”燕云叹息道。
“谢谢你的好人卡。”
陈霄换好拖鞋，提着书包又坐到书桌旁，拿出笔记本充电，“抱歉咳咳……我现在太冷了咳咳……我去洗个热水澡，再陪你出去堆雪人。”
“不用不用，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燕云从厨房里取出一壶姜汤，“等你感冒好了再说吧。”
“谢谢，”陈霄把自己的保温杯递给她，“你先去吃花生吧，别凉了。”
燕云点点头。
陈霄皱着眉抿了口姜茶，悄悄放下，便收拾衣服去洗澡了。
燕云一边吃花生，一边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水声。
可吃着吃着，她又觉得这花生似乎索然无味了。自己怎么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的好，还把人钓着呢？这不是渣女行为吗？
察觉这点后，燕云赶快收拾了桌上的花生壳，麻利地上楼打包衣服。反正现在罗毅那边不敢动她，安全应该是不成问题。她也是时候滚回自己家了，天天赖在这儿，指不定惹博士大大连书都看不进去。
燕云东西很多，竟然足足收拾了一个多小时。等她想想陈霄告别，却发现陈霄居然还没洗完。
平时陈霄洗澡不挺快的吗？
燕云觉得有些不对劲，便轻轻敲了敲浴室的门，“陈老师，你洗完了吗？”
浴室里没有回应。
“陈老师？陈老师？”
燕云拍拍门，而陈霄还是没说话。
“你没事吧？陈老师？”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燕云心头，她试图推开浴室，门却被紧紧反锁着，“陈老师，你开开门。”
浴室里仍旧只有哗啦啦的水声。
“陈老师！你开开门，不然我踹了！”
把心一横，燕云抬脚就把那扇薄薄的门踹开了，只见陈霄赤条条地躺在地上，水漫了一地。
燕云对女人的身体没什么感觉，但看到陈霄仍旧让她有些震惊。只因陈霄那头长长的黑发竟然消失，雪白的头皮上全无血色，那具身体看起来简直就像棵干枯的白桦。
无暇多想，确认她还有鼻息后，燕云赶快关上水龙头，用浴巾裹住她。
她试图把陈霄抱起来，可抱和背完全是不一样的概念，她根本就不能把一个成年人从地上抱起来，何况这人还毫无意识。
燕云跑到客厅打了120，对方说十分钟就能到。她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又想起陈霄连衣服都没穿，可浴室地上全都是水，不把陈霄挪出来，穿再多衣服也是湿的啊……
她急得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无意瞥到玄关里有陈霄的轮椅。
果然，燕云可以把陈霄一点点挪到轮椅上。
把陈霄摆到沙发上后，燕云耐心地给她裹得严严实实，生怕她在运转路上冻坏，还收拾了她的电脑手机和充电器。
燕云以为自己做得很好，却被来接人的医生骂得狗血淋头，一直骂到救护车上。
“你有没有一点常识！病人晕倒了不要随便搬动！万一她有骨折，你就会对她造成二次伤害！你懂不懂！万一颅内出血……你看看看看！患者还做过开颅手术的！”
燕云顺着医生的手看去，陈霄头上果然有一条长长的疤痕，十分触目惊心。
护士劝道：“别骂了，小姑娘也只是想保护病人隐私。”
“隐私和命哪个重要？！”
燕云看了看担架上昏迷的陈霄，紧抿的双唇微微颤抖，“命……重要……”
“那你还敢动乱动她？！你没常识不知道上网查吗？不识字吗？没读过书吗？”年轻医生越说越气，直到看见燕云眼里滚出豆大的泪水，这才发现自己把话说重了，沉默地低头做着检查。
护士小声安抚她：“小妹妹，你这次记住了，以后别乱动摔倒的病人，知道了吗？”
燕云突然扑倒陈霄身上，放声大哭，“呜呜呜……我知道了……呜呜呜……陈老师你不要死啊……”
“咳咳……”
……
所幸陈霄没有大碍，只是高烧引起脑供血不足，再加上低血糖，这才晕过去。可这趟倒是把燕云吓得半死，在陈霄睁眼前，她连上厕所都是跑着去。
一见陈霄醒来，燕云连忙把她的手捧在脸边，眼泪更是哗哗直流，“陈老师，你吓死我了！我错了我错了，要是你真有点什么事，我怎么办啊？”
陈霄虚弱地笑道：“你……勇敢一点。”
“都怪我，都怪我，以后你昏倒了，我再也不动你了！”
“咒……咒我？”
“没有没有，”燕云拼命摇头，眼泪甩出好几颗，“陈老师，你饿不饿？渴不渴？”
陈霄抬眼看看床头的吊瓶，又看看燕云更重的黑眼圈，沙哑道：“几点了？”
“第二天早上了。”
“辛苦了。”
陈霄的手指在燕云的掌心里摩挲了下，她突然觉得有些酥麻，立刻放开了手，“对不起，我忘了跟你保持距离。”
陈霄微笑着又闭上眼睛，“不都被人看完了？”
“就我一个人看到，我给你穿了衣服的。”
“其实我不太在乎这个。”
燕云支吾道：“可你一直戴假发啊，我以为你偶像包袱很重的……”
“你那么爱美，怕你嫌弃我是丑八怪。”
“怎么会呢？陈老师是世界上最好……”燕云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又在撩人，立刻闭了嘴。
尽管燕云没有说，但陈霄睁眼的那瞬间就知道，她没有嫌弃她。欢喜之余，她的心底还是有淡淡失落。
【我对你毫无吸引力。】
陈霄不想让两人更难堪，便换了个话题：“等我好了，你还愿意跟我堆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