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糯米糍团
“陈霄。”中年男人的声音冷冷响起。
汽车后座的陈霄猛地醒来，心脏剧烈跳动，扶着胸口大口喘气。
一旁的父亲陈敏儒不耐烦地瞥她一眼，又将目光投回笔记本电脑上，“你很困吗？”
“只是……昨晚作业多了些……睡得晚。”
陈敏儒扶扶眼镜，“你马上就要参加数学竞赛集训，老师们不是都给你调整作业了吗？”
“嗯……昨晚雨下得太大，我静不下心……”
“混账！”
笔记本电脑突然被“啪”地合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吓得陈霄的心瞬间吊到嗓子眼。
前座司机自觉地升起挡板，避免听到陈教授家事。
陈霄往窗外瞥了一眼。
车窗外，天色蒙蒙亮，地面仍湿漉漉的，路灯轻轻笼着白色的雾气，照在卖熨斗糕和糯米麻糍的小推车上。时间和空间仿佛凝固了，都在静静等待车内的火山喷发。
尽管有所预料，但一听到父亲的怒吼，陈霄眼泪依旧刷刷往下掉。
“混账！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昨晚十二点，你去后院见了谁？”
陈霄肩膀一抖。
“你妈妈刚做完手术，我不想气她，昨晚才没找你。我已经给够你颜面，你却毫无悔过之心，你想气死你妈妈吗？”
陈霄哭着摇头，“爸爸，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请你不要告诉妈妈！”
“这次竞赛关系到你保送k大，那个男生这么晚来找你，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霄抽噎道：“其实她是女生……”
“那她在追你？”陈敏儒皱皱眉，“她不会是有那种病吧？”
陈霄拼命否认：“怎么会？她是我同学，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不论如何，你离她远一点。一个女生大半夜还在外面晃，一点家教都没有，你跟她最好连朋友都不要当！”
“好。”陈霄咬咬牙。
下车前，陈霄又被陈敏儒提醒了一遍：“你自己掌握分寸。”
陈霄从小都是很会把握分寸的，只有在遇到那个人之后，生活才像失了控。自从上次篮球场相遇后，两人又莫名其妙地对峙了一阵。直到昨天，老师让陈霄给李蔓讲了张卷子，李蔓就半夜摸到了她家。
她家是一个三层的小洋楼，她的房间在二楼，离围墙还隔了个小院子。谁知李蔓竟能把石子和纸条准确地丢到她的房间里，就像在三分线之外投篮一样。
纸条已经被雨水晕得有些花，但字迹仍依稀可辨。
【想不想要好吃的？】
陈霄大惊，只见栏杆外的李蔓仍笑嘻嘻地站着。不论她如何挥手招手，李蔓却没离开的意思，逼得她只能打着伞偷偷下楼。
李蔓没有撑伞，只是罩了件黑色的冲锋衣，背了个球包。雨水顺着她的冲锋衣帽檐流下，及肩的黑色卷发并没有给她添一丝柔美，反而把少年的意气张扬无限放大，让死气沉沉的陈霄自惭形秽。
陈霄一直留神着身后，紧紧抓着伞柄，小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家？”
李蔓翻个白眼，指了指对面的一幢楼，“我就住你对面啊，我们在小区里遇到过好几次了，只是你一直把我当隐形人。”
“那我的房间呢？”
“你每晚做作业都好晚，对吧？”
陈霄呆呆地看着她。
“喏，”李蔓从冲锋衣里拿出一个透明塑料袋装的糯米团，“今天那张卷子，阅读题最后一小问让写家乡特色的美食，你居然只知道一个小面。”
李蔓把糯米糍团递到陈霄的伞下，冻得有些红的手指上还带着几滴雨水。她犹豫着接过，糍团竟然还是热的。
“这个是……”
“糯米裹油条，我刚跟朋友打球回来，路上看到有卖的。”
夜雨冰冷，但陈霄心里升起一股淡淡的温暖。
“谢……谢谢。”她把糍团抱在怀里。
“好啦，早点休息吧！别又熬到两三点啦！”
李蔓转身就要走，陈霄却叫住了她：“李蔓。”
“干嘛？”
陈霄把伞收了，穿过栏杆塞到了李蔓怀里，“谢谢。”
说完，陈霄就捧着糍团跑回房间了，在窗前目送李蔓离开。只见李蔓仍旧愣在原地，直到雨越来越大，她才打着伞回到对面的楼里。
这是陈霄十七年来做得最出格的事，她一进教室就打算和李蔓讲清楚，可李蔓却还没到。正在她担心李蔓是不是也被家长骂的时候，李蔓又笑嘻嘻地出现在她面前。
“谢谢你昨天给我送吃的来，”陈霄斟酌着如何表达和她绝交，“但是我觉得我们现在的主要……”
“给你。”
李蔓从校服口袋里丢出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个三角形糕点。
陈霄摸了摸，居然又是烫的。
李蔓从另一个包里也掏出了个三角糕，大喇喇坐在自己位置上，懒洋洋地说：“这个就是熨斗糕哦。”
“谢谢，我吃过早饭了。”
“我保证没下毒，”李蔓一口咬下大半块，炫耀似地嚼给她看，“香得很！”
陈霄咽咽口水，犹豫地拿起熨斗糕，尝了一小口。表面焦酥，内里绵软香甜，同样是米做的，这口感竟和糯米裹油条正好相反。
“好吃吧？”
陈霄点头。
“好吃就要说好吃，不好吃就要说不好吃，”李蔓一挑眉毛，“对了，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来着？”
吃着人家的熨斗糕，怎么再好意思跟人绝交？
陈霄只好怯怯道：“跟你说声谢谢。”
“嗯，不客气哦，”李蔓拿出笔，在便利贴上写上了一串数字，“这是我的□□号。”
“我没有□□。”
“你家没电脑吗？”
“除了查资料，我平时都不玩电脑。”
李蔓笑道：“好乖啊你。”
陈霄尴尬地笑笑，又咬了一口熨斗糕。
李蔓把写着□□号的纸条放到陈霄文具袋里，“以后你想吃什么给我说一声就行，但是你要给我讲题啊。”
“我讲题你听得懂吗？”
“数学不懂，但语文……”李蔓伸出大拇指，“你讲得很好哦！”
……
陈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有些陌生的床上，愣神许久才想起这里是海豚湾。
等她慢慢起身，燕云还在一旁的地铺上睡得四仰八叉。
估计昨晚又是燕云把她背上楼来，陈霄笑着摸摸她的头，然后慢慢扶着栏杆下楼，正准备找手机点外卖，却瞥见厨房里还有些剩的食材。
……
楼上燕云睡得正香，却被楼下飘来的香味惊醒。她赶快下楼跑到厨房，只见陈霄正弓着身子站在灶台前，拿着一柄木勺在锅里搅着。
“这也太香了吧！”燕云上前闻了闻，“这是什么？”
“冬寒菜稀饭。”
燕云拿起一旁的菜茎，“这个叫冬寒菜啊？我的手机坏了，看不清楚字，我就凭感觉点的外卖。”
“我们老家会用这个熬粥。”陈霄的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熬粥啊，我会！”燕云抢过勺子，“病秧子老师请去休息吧。”
陈霄苦笑着回到沙发上，瞥见茶几上放着燕云的手机，果然右边的屏幕裂得厉害。不过这么烂的手机，居然还能按得动，当真跟它主人一样坚强。
陈霄注意到手机屏幕上似乎还有一些弹窗。
“你好像有很多消息，”陈霄把手机拿到厨房，递给燕云，“你回一下？”
燕云一手执勺搅粥，一边滑动手机，“我跟你说，我虽然长在农村吧，但确实没见过这个菜，一到冬天就只有土豆洋芋马铃薯……”
“嗯，我去过z城。”
“什么时候，十多年前了，不过是夏天。”
“夏天啊，我们那夏天也没啥好的，不过比你们c城凉快些，但冬天是真的冷死人，又干又冻，还不下雪……”
陈霄靠在厨房门上听着她碎碎念，却发现燕云脸色陡然一变。
“怎么了？”
燕云把手机递给陈霄，神情严肃，“刘慧已经知道我回n市了，现在逼我去公司跟她谈接戏的事，否则要告我违约。”
陈霄皱着眉头看了看手机，“她这是在逼你现身。”
“去是肯定得去的，可怎么办啊？”燕云苦恼地撇撇嘴。
陈霄继续滑着手机，“她应该不敢在n市对我们来阴的，否则她早就查到海豚湾这里了，看来小晴还是靠得住。”
“小晴？”
燕云把勺子一丢，抢过自己的手机，“对啊，我可以找她。”
“找她干嘛？”陈霄接过勺子。
“你笨哪！让她给把我的宝贝化妆品带过来啊，我怎么能素面朝天地去打架？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好吧！嘴唇越红越好，眼线飞到鬓角，女主开大招都这么干！”
许世豪给她收东西的时候太仓促，鞋子少了两双，卫生间的化妆包也拿掉了。
陈霄无语道：“你居然在烦恼这个？”
“当然啦，女明星出街打架，行头必需摆够！”
灶上的粥咕嘟嘟地冒着泡，陈霄往粥里放了一点盐，“先吃早饭吧。”
“好。”
燕云翻出小晴的电话，准备给她打，却被陈霄按下。
“别把小晴扯进来了。”
“可我的行头怎么办啊？我又不敢回去取。”
陈霄洗了两个碗，默默地舀粥。
“陈老师，你最聪明了，帮我想想怎么办？叫外卖小哥跑腿吗？”
陈霄端着粥，轻飘飘在餐桌旁坐下。
“拿两个勺子。”
燕云听话地洗了两个勺，坐在陈霄对面，“陈老师，怎么办啊？”
陈霄接过，低头搅着粥。
“快帮我想想办法吧~陈老师~陈作家~陈宝宝~”
某人嘴角偷偷一扬，淡淡说道：“你忘了你上次给我留了什么？”
燕云看了看四周，目光落到了玄关，“你是说拐杖？叫我去卖惨？算了吧，我估计只想拿拐杖打人。”
陈霄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着看向她，“你忘了你给我的拜师礼？”
燕云一拍脑门，“对啊！那一堆化妆品！还有个名牌包啊！不过那个口红你没用吗？”
陈霄淡淡道：“太艳了。”
“包呢？”
“太重了。”
燕云笑嘻嘻地捧着脸，“哈哈哈老天爷对我真好！”
【感谢老天爷？不感谢我？】
陈霄神情复杂地看她一眼，“刚才敬熙给我打电话，说是酒店和餐厅的监控都没了，估计吴家把那边全都疏通过了。那边的水比我们想象的深，我们回n市是明智的选择。”
一听这话，本来兴奋的燕云如同被浇了个透心凉。
“那他们绑架我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餐厅没有责任，酒店正在停业整改，会给你一些民事赔偿。你也可以打官司，但没有那些人进入你房间的直接证据，很有可能败诉，最后的结局也只能是跟私了一样。”
燕云又气得两腮鼓鼓。
“我就不明白了，明明吴思庭要坐牢的事是板上钉钉了，他们来绑我干嘛？我又撤不了案子，就不怕把我惹急了，让法官把吴思庭判得更重吗？”
“假如说你谅解了，被告的量刑可能会从轻。”
“怎么可能，绑了我能干嘛？绑着我去法庭上接受谅解吗？”
陈霄认真地看着她，“你在这个娱乐圈，就没听说过威胁人不一定要用武力吗？”
燕云想了想，突然惊恐地睁大双眼。
“你是说拍……”
“对，”陈霄点点头，“阿豪已经在房间里发现了疑似三脚架架设的痕迹。假如说你进了那个房间，会发生什么……我不敢想。”
燕云脸色“刷”地变白。
陈霄用勺子舀了一小口粥，放到她嘴边，“幸好这一切都还没发生……”
其实，陈霄在上飞机前就接到阿豪的电话了。当时燕云脑子不好使，怕把说了把她吓到。而昨天陈霄脑子也不好使，怕没办法安慰她，才挑了这个时候说。
“你不要怕，我们现在在这里很安全，或者我们再去寻一个住处也可以。现在什么事……”
“不对，发生也没关系。”燕云打断了陈霄。
“什么？”
燕云的双眸坚定地看向陈霄，“他们对我做什么，我都不怕。拍照片，拍视频，都不怕。”
“可是传出去了……”
“就像你说的，血债血偿！不对，只要他们杀不死我，我一定加倍奉还！”
陈霄觉得自己还是小瞧了她，不禁赞叹道：“勇敢的天才！”
“谢谢夸奖！”燕云一口吃掉了陈霄喂来的粥，她又自己舀了口粥，刚放嘴里就又睁大了眼睛，“哇，陈老师，这个好吃！”
“真的？”
燕云点点头，“真哒真哒！这个冬寒菜熬粥也太香了……烫烫烫！”
陈霄起身给她倒水。
燕云总是把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不够深沉，不够敏感，甚至连努力都谈不上。除了一副好皮囊，全无做演员的天分。但作为一个人来说，燕云已经非常完整，她的一切美好品质，都是陈霄梦寐以求的……
陈霄把水杯递给她，燕云喝水喝到一半又放下，“话说，陈老师，你明天能陪我去公司么？”
“没空，我欠的功课太多了。”陈霄拿起勺子，慢吞吞吃着粥。
失落立刻挂到了燕云的脸上。
她两三口解决完了粥，沮丧地躺在沙发上，“算了，明天我自己去吧。估计我去了就回不来了，陈老师，你不用给我留门。”
陈霄掀起眼皮看看她，又低下头不急不慢地吃粥，“你可以跟她讲道理的。”
“我拿什么跟人家讲？”
陈霄唇角微微勾起，起身收拾着碗筷，“你忘了录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