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少年意气
又是一年新生季，金色栾花铺满校园的林荫小道。
陈霄早早地来到教室，在每张课桌上放一瓶可乐，然后站在教室外看着楼下军训的高一新生。
经过大半年，陈霄已经总结出了许多教学经验，她的真诚也换得了学生们的信任，七班的大部分同学都不再刁难老师。虽然他们在学习上偶尔还是会调皮偷懒，但至少愿意装样子了。
陈霄这学期的目标就是攻克剩下的两座大山。
正当她在脑中盘点复盘具体方案时，突然接到了学生的电话。
“陈……陈老师，你你你……在学校吗？”学生焦急得开始结巴。
陈霄疑惑道：“我在教室，怎么了？”
“打打……打起来了！”
“好好说话！谁和谁？在哪里？”
“许世豪！和新生在操场打架！打出血了！”
陈霄拔腿就往楼下跑，无奈穿的是高跟鞋，只好把鞋扔了赤脚跑步，“你赶快拦住他们俩啊！”
“不是，他们是一群人！许世豪一个人！我不敢上去！”
“许世豪哪儿受伤了？”
那边支支吾吾：“许世豪还……还好……”
“啊？”
等陈霄赶到，终于明白了学生为啥说话结巴了。
这哪里是被围殴？明显就是许世豪单方面屠杀啊！
许世豪还被两个男孩缠着，地上还躺着五六个军训服的人，无一例外都在地上翻滚哀嚎着。
陈霄跑累了，只得有气无力地喊道：“阿豪……快放开……”
可许世豪已经打红了眼，左手箍着一个男孩的脖颈，右手也反钳着另一人的双手。
无奈之下，陈霄只好亲自上前，用力地掰开许世豪的手，可瘦弱的陈霄哪里掰得动。而许世豪也完全不为所动，似乎完全看不到她。
旁边有同学喊：“陈老师！从小拇指开始掰！”
陈霄试了试，拼命才把许世豪的左手掰开，先救下那个满脸通红的男孩。
男孩跪在一边，猛烈地咳嗽呕吐。另一个新生仍被许世豪用手臂钳着，陈霄实在无能为力，只能喊旁边的同学一起上。
可谁都不敢上前。
陈霄只好上前耐心劝告着：“阿豪，遇到什么事了吗？可以跟陈老师说吗？陈老师一定会尽全力帮你的，这个弟弟是无辜的……”
话没说完，陈霄就被许世豪一拳打倒，嘴角都破了皮。
围观的七班同学终于忍不了了，立刻冲上去，把许世豪和那男孩硬生生地分开。
医务室。
许世豪一直蹲在门口，默默抽泣。
等校医把陈霄的伤口处理完，她叫校医先出去，自己坐在床边。
陈霄温柔说道：“阿豪，你能不能跟老师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许世豪依旧不语。
“我知道你的力气很大，全校都找不出几个比你高、比你壮的，但我们的力量是用来保护深爱的人啊，怎么能用来伤害比你弱小的人呢？”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许世豪突然大吼，涕泗横流，双眼通红。
陈霄沉默了一会，小心翼翼地说道：“你今天是在保护谁呢？”
许世豪又沉默了。
“是在保护你的同学朋友吗？”
许世豪没说话。
“是家人吗？”
许世豪吸了下鼻子，把头看向门外。
陈霄心里有了底，立刻开始回想许世豪的家庭背景。
她记得许世豪是独生子，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父母常年在外打工，难得回来一次。难道是家人发生什么事了吗？
“阿豪，是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吗？当然，如果你不愿意说，我就再也不提这个话题。如果你愿意说，陈老师绝不外传。”
许世豪依旧呆呆看着窗外。
陈霄的脚底裹着厚厚的纱布，忍着痛慢慢起身，却一下子摔倒在地。
“哎哟！”
许世豪立刻跑过来，把陈霄扶上去，自己静静坐在一边。
果然，这孩子的心还不是石头做的。
【苦肉计有用。】
“阿豪，不管你今天为什么打架，这件事已经造成了很严重的后果，你有可能会记大过，甚至被开除。我们的师生情或许要断了，但如果你愿意信任我，我可以同你一起面对，陪你去和别人道歉，求得他们的谅解。”
许世豪狠狠道：“呸，我才不要。”
“哪怕是为了你父母，为了陈老师，为了七班的同学，为了柯楚然同学也不愿意吗？”
陈霄一直观察着他的反应，只有说到“柯楚然”时才有了反应。
“你想想，你要是现在就被退学了，柯楚然以后考上大学，你还是个初中毕业，两个就完全没可能了。”
“她才考不上呢！”
“那可不一定，”陈霄笑道，“人生总是充满了‘偶然’的，下一刻可能就会有陨石撞地球，火山喷发，大地震，迎来世界末日……”
许世豪轻蔑道：“要是真有世界末日就好了。”
在陈霄的耐心引导下，许世豪终于说出了实情。
许世豪有个大他九岁的姐姐，因为家里重男轻女，一直没给姐姐上户口。许世豪降世后，姐弟俩感情很好，但是姐姐在他五岁那年就去世了。许世豪一直很思念姐姐，昨天才无意得知姐姐当年是被卖掉的，一个星期前已经难产去世了。
他只有一张姐姐的照片，今天不小心被那些高一新生捡到了，说了些很难听的话，许世豪这才把对方往死里打。
对于青春期男孩私底下的话，陈霄肯定是有概念的。她一方面为那个姐姐惋惜，一方面又为许世豪的前途担忧。
“既然你不想道歉，那你想怎么办？被你打的那几个男孩家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大不了把命赔给他们！”
“混账！”陈霄第一次气得爆粗口，“笨蛋，你的命是你姐姐的，你要替你姐姐好好活着才对！她肯定想读高中，考大学，见识更大的世界，你怎么那么自私？”
许世豪并没有注意到陈霄的改口，只是想到姐姐又一阵难过。
“这样，我们去找校长。”
“可是你的脚……”
陈霄的鞋不知被谁早就捡走了，今天她又穿的旗袍，许世豪想背也不行。
“那抱？”
陈霄轻轻拍他后脑勺，“不像话！”
许世豪想了想，突然脱下自己的鞋，“陈老师，我从小在田里干活，脚底板厚，只穿袜子没关系。”
还别说，她的脚比许世豪小了九码，裹了纱布穿居然刚好。
师生两人就这样以奇异的姿势进了校长办公室。
经过陈霄的多方争取，许世豪最终以记大过免于被开除，而赔的几千块医药费自然是陈霄垫付了。
许世豪给陈霄打了清清楚楚的欠条，承诺以后挣了大钱还给她。可少年意气总是来得快也去的快，加上智力这个硬伤，最后还是只考上一个专科。
陈霄劝道：“要不要复读一次，把你的体育特长捡起来，应该合起来能考个本科。”
“不了，复读花钱，学体育花钱，三本也花钱，体育专业也花钱，我不想加重家庭的负担了，我不是还得早点挣钱还您帮我垫的医药费吗？我专科还能早一年毕业呢！”
“想好了？”
“嗯。”
许世豪毕业后，陈霄早就把那笔医药费的事忘了，直到三年后收到一笔好几万的陌生汇款，彼时她刚考上k大研究生。
她还以为是谁打错了，第二天才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是陈老师吗？”
“阿豪？”
许世豪非常惊喜，“天呐，您居然还记得我的声音？”
“有点变化，但毕竟咱们朝夕相处了三年啊。”
“那笔钱你收到了吗？”
陈霄欣慰道：“你打的？看来一毕业就挣了大钱啊！”
“怎么可能？就凭我那脑子……”
原来许世豪大一就参军了，在部队里立了个三等功，刚收到退伍费就给她转过来了。
“阿豪，你自己没剩点吗？”
“还够生活，不过我打算以后好好工作，好好存钱，”许世豪看了看手中的相片，“带着我姐姐去环游世界。”
许世豪本来学的专业是工商管理，但意外生了一场病，就开始健身。谁知一入健身深似海，他竟转行当了健身教练，这才有了一群肌肉男来扎场的画面。
街边大排档。
“妹妹，你不知道，当年我生那场病啊，还是陈老师借给我的手术费啊，把我感动得眼泪汪汪汪……”许世豪端着啤酒，激动得唾沫横飞。
陈霄平静地剥着花生，“只是还给你而已。”
“这下是名副其实的医药费了。”赵宇飞小声吐槽道。
许世豪又是一个手肘锁喉。
赵宇飞拼命挣扎，“小心……我以后打你孩子……”
符敬熙优哉游哉地在一旁嗑瓜子。
刚加完班的白峻匆匆坐下，“聊什么呢？”
“在说咱们以前高中的故事。”
说完，符敬熙给白峻叫了副碗筷。
白峻笑道：“要怀旧以后再说，快给我讲讲，你们今天战果如何？”
才解脱锁喉的赵宇飞也探过头来，“他们非要说到咱俩到齐了才讲。”
符敬熙轻咳一声，起身鞠躬，用筷子敲了下碗，张口就来：
“湛湛青天不可欺，张飞喝断挡阳桥，虽然不是好买卖，今天来的人不少。列位都是生面孔，且容小女先自我介绍。鄙人乃骏采律师事务所小小实习律师一枚，敝姓符，竹头符……”
过程自然是添油加醋了许多，其离奇惊险听得白峻和赵宇飞一愣一愣的，甚至连燕云这个当事主角都听得津津有味。
最后则由许世豪来说：“你们是不知道啊，我和我的兄弟们一进去，把那群人都吓傻了。那个带头……带头的叫啥？”
“罗大头。”符敬熙补充道。
“对，就是罗大头还嘴硬呢，说他们把场地包下来了，让我们走人。我说我老板说时间到了，让我来清场。他说我们不讲理，我学员一拳把那个铁门砸了个坑，我就问他还要不要讲理。
“当时其实我挺心虚的，我好怕他突然说要讲理，那我就下不了台了，幸好最后他们骂我们野蛮人就走了。我那群同事学员贼好笑，还学猩猩叫，把他们吓得差点滚下楼梯。”
“牛哇牛哇！”白峻和赵宇飞一齐鼓掌赞叹道。
燕云也跟着鼓掌，“牛哇牛哇！”
“你不是主人公吗？”白峻好奇道。
陈霄轻轻把燕云的手按了下去，淡淡道：“孩子没见过世面。”
许世豪笑道：“要说世面，肯定还是咱跟六班干架那场最牛了，白峻还写了个超牛掰的缴文。”
陈霄幽幽道：“檄文。”
“你怎么满脑子打架？还不是因为你去挑事？”符敬熙用筷子抽了下他。
白峻说：“也不能全怪阿豪，要不是隔壁男生调戏柯楚然，咱也不会动手。”
提到柯楚然，符敬熙用余光瞟了一眼陈霄。
只见陈霄的目光还停在燕云身上。
符敬熙转头又和赵宇飞的视线相接，只见赵宇飞意味深长地对她摇摇头。
白峻不服：“但我觉得大场面最大的，还是柯楚然在月考里第一次考年级第一那次，咱全班可是把她从主席台抬回教室的啊！”
燕云好奇地问道：“柯楚然是谁？听着好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