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是夜,
风在地上打了个卷,又落在窗边,昏暗的房间,长相清秀的人闭眼躺在床上,额间泛起冷汗。
“许浮生……”
“走……”
断断续续的梦话,许是白日里遭遇的那回,导致又梦回到从前的事。
蛮荒之地不似人们想象中的荒凉萧条,它更像一个浓缩的小世界,只有卷枯干草的沙漠为界限,隔绝人类的探寻,再往前有深林湖泊、高山悬崖,边缘临海。
此刻的深山林海中,一个极其隐蔽的洞穴里,银发omega躺在宽叶铺成的“床”上,眼眸紧闭,面色苍白发青,没了平日里的精致,衣衫杂乱,脸颊到脖颈都是血痕,更别说最凄惨的左胸口,离心脏只差了半寸,指节宽的圆形伤口,血肉外翻,看起来狰狞又骇人。
刻意放轻、放缓的脚步声靠近,她先是把留下的所有痕迹清理干净,才小心翼翼地走入洞穴中。
江辞卿手中端着冒起热气的药水,斜挎的包里露出草药轮廓,不似在南梁的矜贵娇气,身形要更干瘦一些,凸出的蝴蝶骨把粗衣鼓起,杂乱黑发遮住半边脸,指甲里还残留着没办法处理的黑泥。
“主人……”她走到许浮生旁边,低声开口唤道。
昏沉的许浮生自然是无法回应,江辞卿扯了扯嘴角,毫不诧异地跪坐在旁边。
先是用手背贴了贴对方的额头,感受到温度明显下降,江辞卿松了口气,伤口感染导致的高烧终于降下去了。
继而便是喂药、用存量稀少的泉水给对方擦拭伤口周围,至于其余的地方实在无能为力,此地魔兽众多,而水源却只有一处,每回去取水都要冒着极大的风险。
最后再把碾压成渣的草药敷在伤口上,做完这一切,江辞卿松了口气,继而看向旁边的野果,是她这几日赖以生存的食物,捕猎不仅会引发较大的动静,而且还需点火烤熟,炊烟燃起既容易暴露她们的位置,还会引起此地魔兽的注意。
若不是许浮生昨夜高烧不退,伤口又开始恶化,她也不会冒险点火熬药,连一点热水都不敢烧,药一熬好就连忙扑灭赶回。
野果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绿皮青嫩,连虫子都嫌酸涩不肯吃,江辞卿却一口咬下。
野果难寻,江辞卿只吃了两颗就克制的停下,扭头看向躺着的人,黑沉的眼眸晦涩,分辨不出的复杂情绪。
许久才叹了口气,拿出最后的水沾湿布条,给对方擦了擦干涩起皮的嘴唇。
两人逃亡之前,江辞卿是有机会避开这一切、一个人离开的,但不知怎么的、许是脑子出了问题,竟鬼使神差地跟在了对方身后。
她努力把这一切归结为担心这个s级omega出了什么事,导致自己不能提升等级……
江辞卿晃了晃脑袋,不愿再想。
恍惚间,不自觉地加重了力度,布条扯过嘴角,带起一片水淋淋的水痕。
——啪!
昏迷的人突然醒来,眼睛还未睁开,就先猛然起身,抬手拽住江辞卿的手腕,如镣铐般紧紧箍住,继而用如野兽般警惕的红瞳锁住前头。
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随时可能跃起反杀。
江辞卿不曾反抗,仍由对方捏着自己,即便骨头已传来要被捏碎的剧痛。
黑瞳与红瞳对视,一人绷紧神经,满是戒备,一人无波无澜,表情沉静。
“不是让你走了吗……”记忆逐渐回归,许浮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松开了手,被遗忘的剧痛也随之涌来,忍不住皱眉,声音沙哑得宛如刀割。
“你怎么还不走……”
江辞卿并未说话,像个不会疼的木头,对于手腕上出现的青紫连看都不看一眼。
“你熬药了?”许浮生尝到嘴里的苦味。
“嗯,”一直闷声不出气的人终于发出一个音节。
“不是让你不要点火!”许浮生下意识指责,却又想起对方是因为自己,沉默地将剩下的话咽下。
“你发烧了,”江辞卿终于憋出一句话。
才结疤的伤口又被撕裂开,血珠从伤口中挤出,还想开口说什么的许浮生立马皱眉,老老实实地又躺了下去。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许浮生再一次开口。
“你昏迷了两天。”
许浮生面色沉重:“两天?”
江辞卿默不作声,往前递去一个野果:“吃。”
能醒来就代表能活下去,s级的omega有着惊人的恢复能力,江辞卿在以前见识过,目光从伤口上一扫而过,终于放下心来。
方才还能跳起来的许浮生,用完了自己的最后一丝力气,捏了捏手中的青皮野果,连握住都不行,更别说抬起。
“喂我,”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在荒漠之地活了那么多年的许浮生,自然不是什么忸怩的人。
反倒是小alpha怔了一下,眨了眨眼。
许浮生觉得好笑,对方前几日扯自己衣服的时,可没半点犹豫,虽说是为了帮她把伤口里的弹壳取出,但始终是被这人看了个彻底,表情冷淡凝重,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冰块,现在反倒犹豫起来。
alpha抿了抿嘴角,还是如对方所说的那样,拿起已捂得表皮温热的野果。
“快点……”omega不耐烦的催促。
江辞卿不再纠结,一口咬下果肉,咀嚼几次后俯身看向虚弱的人。
一向高高在上的omega,此刻虚弱得好像轻轻一掐就能折断的花枝。
alpha顿了顿,将酸涩的果肉递了过去。
不是想象中的柔软,是粗糙酥痒的触碰,逃亡半个多月的人哪有什么细腻滑嫩的皮肤,干涩开裂的唇瓣甚至带着些许铁锈味。
omega扬了扬下颚,迎接碾碎的果肉,银发如瀑布散落开,像是繁杂玄妙的花纹。
风卷起湖波涟漪,江辞卿很快起身,有些狼狈地躲开,可伤者还不能动弹,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只能乖乖坐着原地,捏着那个还剩下一半的果子。
可能是江辞卿替她先尝完了酸涩,这果子并不难咽下,许浮生几口咽下,眼神示意再来。
alpha抿了抿嘴角,不出声地继续,再一次咬着果肉俯身时,忽然听见omega戏谑地调笑:“十一,你耳朵好红。”
——轰隆隆!
巨大的雷鸣把梦中的人惊醒,江辞卿猛然睁眼,可能是盖了太厚的被子,耳垂如滴血般红润。
意识到是梦一场,揪紧布料的手指缓缓松开,黑瞳逐渐恢复清明。
江辞卿躺着床褥之中,直愣愣地瞧着天花板,好久才吐出一口浊气。
半夜惊醒后就再难入眠了,索性套了件宽袍,一个人独自往后山走。
“家主!”一护卫从隐匿处踏出,抱拳喊道。
江辞卿微微点头,继续往里头迈步。
即便在深夜凌晨,此地也亮着火光,依稀能听见铁锤敲打之声,再往前,井然有序的房屋排列而建,放眼望去竟有千数之多。
这就是江家最大的底牌,自归降南梁后,江家先祖为了保全家族,主动放弃了在都城的主宅旧屋,和皇帝讨要了千米外的两座山丘,带着部下定居在其中。
虽有能招兵一万的名额,却从不公开招人,只留下了之前的一千护卫,对外说是江家不需要那么多兵力,而那一千护卫已跟随江家多年,不能不管不顾地丢弃,故而这一千护卫在江家后山建屋娶妻生子,逐渐变成一个小型的村庄。
之前阿福等人就是那一千护卫的后代,从小就被集中到一块训练,根据分化与天赋,又被分为护卫、锻刀师等职业……
别看江宅被各方势力掺透,这后山饶是南梁历代皇帝想方设法,也没办法送入一个探子,外人多踏入一步,都会被无理由斩杀。
“家主!”
绕过宛如盾牌守卫的房屋,走到最中间的锻刀房,灼热的温度扑面而来,铁炉碳火中有一柄烧得发红的长刀在接受锻打。
那上半身未着衣物的壮汉放下铁锤,对着江辞卿抱拳。
“凌叔,”江辞卿点头喊道。
锻刀师极为看重天赋,如今的江家只有十几人能被挑中,成为锻刀师,这许凌便是其中之一,是江辞卿的母亲亲自教导出来的佼佼者,江辞卿小时候也曾被他手把手教着挥动铁锤,故而江辞卿十分亲近他,将他当做长辈看待。
“家主怎么那么晚还过来?”火光之中,许凌浑身鼓起的肌肉分外显眼,皮肤上有不少被烫伤的痕迹。
“有些睡不着……”江辞卿只这样说道,继而话锋一转:“您还不是大晚上不睡。”
“嘿,这不是阿福他们在白天迎敌的时候,把刀刃给弄卷了,我就想先帮他们修修,”许凌憨厚一笑。
“明日也来得及,我不是给他们放了几天,让他们好好休息吗?”
“早点弄好,省的他们眼巴巴地蹲在我家门口,烦得很。”
见许凌不听劝,江辞卿也不再多说,笑着往最里头的锻刀房走去,借了凌叔点燃的碳火,熟练地拿起铁锤,捡起一块被丢在旁边的铁块,噼噼乒乓的敲打声响起。
火花四处弹出,铁块被敲打延长,挥起的铁锤如泄愤般用力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