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咳、咳咳!”
精致二层小楼中,身穿清灰道袍的人,虚靠在靠窗的桃木椅上,格窗透出道道光线,映出干净清秀的眉眼,脸色稍显苍白,露出几分病弱,正是昨夜被踹入河中、等了许久才敢从水中爬出的江辞卿。
咳嗽难止,对面又有客人在,她只能用手盖住下半张脸。
“辞卿这是怎么了?”客人倾身问道,金发梳成背头,坚毅眼廓内是湛蓝的眼眸,即使是在休息时间,也仍穿得精致正式,手握一柄金镶嵌母贝的蛇纹木手杖,典且俊雅。
“咳!无事……”江辞卿强行压住嗓中酥痒无比的感受,解释道:“昨夜贪玩,本来只想河边闲逛一会……”
说到这事,她脸上露出些许青涩的羞愧:“结果忘了时间,直到半夜才回到屋中,今早醒来就开始咳嗽了。”
梁安楷闻言大笑,宽慰道:“辞卿年纪还小,孤年轻时也常常溜出皇宫,在大街上闲逛到门禁时,第二日灰溜溜赶回去,被父皇罚跪在祠堂。”
继而又摇头感慨:“如今搬出皇宫,独住王府之中,反倒天天想往里头跑。”
没等江辞卿回话,他又关切道:“河边寒重,辞卿这几日身体不适,还是得注意些。”
江辞卿点了点头,咳嗽几声后才开口:“多谢殿下关心,辞卿这几日都不会再出门了。”
梁安楷宛如一个关心晚辈的兄长,温和笑道:“辞卿知道就好,我府上的医师已连夜赶了过来,等会让他给你瞧瞧,顺便把熬好的补药也一并带来。”
“劳烦殿下了,”江辞卿适时露出一丝触动,越发感激道谢。
可偏头咳嗽时,眼底却露出几分凝重神色。
这南梁大皇子可比三皇女殿下要难缠多了,心机城府都属上乘,举动周旋更是挑不出半点毛病。
不过也是正常,毕竟是被看做储君培养的长子,若是没有点本事在手,怎能逃得过弟弟妹妹们的三番五次的联手设计。
在这争夺皇位的比赛中,看似三足鼎立,实则是梁安楷一直压着弟妹们抬不起头,母族、老丈人都属于是南梁的军方实权人物,两者加在一块,足足掌握了国中三分之二的兵力,而南梁又重武轻文,故而梁安楷几乎可以说是众望所归。
不过也因此,被南梁现任国君忌惮,频频批评打压,虽有太子之实,却无太子之名。
江辞卿不敢掉以轻心,拖着病体小心应对。
只是梁安楷绕了许久,谈话皆是对江辞卿的嘘寒问暖,让江辞卿越发摸不到头脑。
按理说,他不应在此刻拜访江辞卿,他们现在所住的房屋,都是三殿下在皇家园林中在的别院,大皇子一行人在之前并未想过在此处过夜,也没派人打扫名下房屋,故而只能一同入住在梁安尘的别院内。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都在梁安尘的地盘上,周围皆是她的耳目,两人的对话举动都清楚记录汇报。
现在可不是什么拉拢江辞卿的好机会。
“孤说话唠叨些,辞卿千万不要见怪。”
“哪里的事,殿下也是为了我好。”
两人打太极似的有来有回、难舍难分。
“辞卿对陈涯将军带兵出征之事,有何看法?”梁安楷突然话音一转,突然说起正事,目光炯炯盯着对面。
江辞卿一怔,屋外风吹起林叶,卷起层层波浪。
“带兵出征?”苍白面色在诧异之下竟泛出几抹红意,少年又惊又惧的开口反问。
梁安楷扯着如同从礼仪模子里刻出来的笑,诧异道:“你不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江辞卿回神扭头看他,在惊诧之下竟忘了保持仪态。
“是吗……”
梁安楷端起茶杯,低头浅抿一口才出言解释:“是孤多嘴了,以为辞卿知道此事,”
他重重叹息一声,多了几分悲怜:“自从得知即将要派人出征的消息,孤整日都思来想去、睡不踏实,还以为辞卿早已知晓,想过来找你聊聊……”
江辞卿赶紧道:“江家向来不参与政事,岂会知晓这些?再说出征乃是军中机密,就算有人愿意讲给我听,我也不敢接啊。”
“是孤想多了,还以为辞卿是因此事,愿为陈涯将军开炉锻刀,”梁安楷轻轻松松的又下个套。
江辞卿眉头一皱,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凌厉,心中已生起几分怒气。
前有赠好友刀被泄露、大肆宣扬,后有答应陈涯之事被人提前知晓,前面的事还好,硬扯一句解释,还能说是李知乐拿着直刀到处炫耀,导致众人皆知。
可这陈涯……
从口头答应后,江辞卿与陈涯就再无半点联系,对方不着急入门求刀,江辞卿也乐得清闲。
但连这种极为隐秘的消息都被人清楚掌握,她江家和个处处漏洞的筛子一般模样,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能被外人清楚知晓。
“我确实今日才得知此事,至于锻刀之事,是陈涯将军曾救过知乐一命,我视知乐为至交好友,自然也承陈将军恩情,替他开炉锻刀乃是理所应当的事,”江辞卿将这话说得正气凛然,甚至带着些许怒气,好似面前人玷污了她的情义一般。
梁安楷虽未像三皇女那样渴求江辞卿加入他的阵营,可也将江家看得极重,不然也不会把府中珍藏的补药双手送上。
话音落下,他就开始连忙解释道:“孤了解辞卿的品行,只是孤最近思虑太重,太想找个人谈论此事。”
下决定的是他亲生父亲,调兵备粮要经过他的外公和老丈人之手,梁安楷居然敢说无人能陪他聊这些?
也不知该说可笑,还是这皇家人的脸皮太厚,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这样的话。
江辞卿眨了眨眼,惊怒褪去,温和宽慰地开口:“殿下无需太过担忧,我南梁兵力强盛、武器精良,无论是哪国军队碰上我们,都决定没有好果子吃。”
“辞卿你……”
没想到这人会有这样的回答。
梁安楷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开口:“你常年沉心于刀道,属实是不明白这帝星的局势,南梁如今已处在危险之中。”
“殿下为何会这样想?我南梁国力雄厚,社会清朗,文有杨成玉丞相改法创新,武有郑老将军做定海神针,还有陈涯将军愿领兵维护边疆……”
眼看江辞卿要开始滔滔不绝,梁安楷又无语又心闷,不明白江辞卿怎么会会变得如此木讷愚笨,这些话骗骗百姓还行,他们这些人只会觉得可笑至极。
皇帝无能,朝中文武对立,储君之位未定,诸皇子皆不甘人后,个个怀着继位的念想,还有敌国的虎视眈眈。
怎么说都谈不上无忧两字。
可他转念一想,江辞卿如此天真愚蠢也好,江家的迂腐、守旧礼,不就是历代皇帝一步步惯出来的吗?
再好的刀,刀柄也要圆滑称手才行。
故而他笑道:“是孤多虑了。”
“殿下乃是皇子,多考虑些也是应该的,”江辞卿端起茶杯,薄唇碰了碰茶水,停顿几秒后才抬起头。
梁安楷已不想再谈论这些,话锋一转,又换了个主角:“辞卿与那许浮生可是有什么旧怨吗?”
他笑了笑,解释道:“我看你们在饭桌上针锋相对……”
江辞卿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有些困惑着开口道:“我与她之前并不相识,只在前两天三殿下举办的宴会上见过一面,她与知乐站在一起,我还以为是哪家的omega跑出来玩……”
“没想到竟是鼎鼎大名的许浮生,还与她跳了一支舞,后面三殿下亲自入场邀请许浮生,我就先行离开了。”
这和情报所说的完全一致。
梁安楷点了点头,扶着蛇纹木杖的手在洁白母贝轻敲。
“也不知哪里惹到她了,早知道就不答应她的邀舞了,”江辞卿露出几分烦扰,眉头皱成一团。
梁安楷乐得大笑,宽慰道:“应是误会。”
江辞卿摇了摇头,略嫌弃道:“殿下还是离她远点,这人性情古怪、喜怒不定,心眼……”
她换了个说法:“爱记仇,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惹到她。”
话语中的嫌恶无法遮掩,好似恨不得立马离开这里,拉远两人的距离。
梁安楷已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笑着换了别的话题,两人足足闲谈了一个小时才分离。
此刻外面挂起大风,黑云低低压着连绵山脉,江辞卿咳嗽着将房门关闭,继而转身回坐在椅子上,宛如一把出鞘却没有目标的长剑,清晰的下颚显得格外凌厉,眼眸幽深晦涩。
直到外头终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足尖踏过绿草,急促且尽量小声的脚步声不断飘向远处。
江辞卿好似早就知道般的平淡,侧耳倾听着屋外风雨。
又是一阵轻微的声响,小心翼翼地踩过水洼,悄然离去。
江辞卿低头品茶,不悲不喜。
又一在暗处的人离开。
江辞卿再等了片刻,直到阴雨转为细雨,她才起身走向门口,曲起的指节在木门上轻敲,有节奏的闷声响起。
门外的护卫表情严肃,用身体挡住半面门,用同样的节奏敲响木门。
下一秒,江辞卿低声开口:“让关迁派人在入山口守着。”
护卫刚想答应,又听到江辞卿补充:“隐秘行事,不要弄出太大动静。”
护卫轻敲木门,表示收到。
江辞卿收敛神色,转身走向屋内。
她们回山,走的是官道,来往商队众多,不会有人会选择在这里动手,而竹山又是江辞卿的地方,护卫队来回巡逻,故而若有人想对她不利,就只能选择在入山的一小段路中埋伏动手。
江辞卿叹息一声,看向窗外,好一会才抬手抚过后脖颈的隔断贴。
清淡的竹香与酒液充分融合到一块,像是指尖上滴落了入口回甘的清酒。